夜来风高,月朗星疏。
其他客人都嫌冷,坐在大厅高谈阔论,只有他们一行人坐在院子外,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
曲岭惜天生的体质弱,怕冷又怕热。他从楼上搬下来一条自带的羊毛毯,瑟瑟发抖地裹着御寒。
苏啧了一声,“怕冷就回去,大不了我让一玛给你准备一点好吃的,带到楼上去。”
曲岭惜却很生气,他指着锅里令人涎水直流的肉片,以理服人地说:“这市场我也去过了,苦力也充当了。连这些菜都是我洗的,我凭什么回去?嗯?”
苏被曲岭惜说得满脸通红,嘟囔了一句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也就不再插嘴曲岭惜的事了。
倒是严立碰了碰曲岭惜的手,被他的体温凉到,说要给他讨要个暖手宝。
这个客栈哪里有什么暖手宝,几口热汤热菜下肚就行了。
曲岭惜嫌麻烦,“不用。”
严立不赞同地看着他,一边对他嘘寒问暖,搜肠刮肚地找了这几天的趣闻来逗曲岭惜笑。
事实证明,一个社会人能在人浮于事的社会上立稳脚跟,还是有他的独特之处在的。
严立的笑话都很好笑,曲岭惜都被他逗笑了好几次。
“咣当。”
这一声在和乐融融的吃饭氛围里太突兀,宛如银瓶乍破之声,刺耳又不合时宜。
曲岭惜上扬的唇角微微下落。
严立也止住了一个接一个的逗趣笑话。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移到声音的来源。
结果映入眼帘的已经是一地的碎片,蹭着皎皎的月光安静地躺在顾深脚下。
顾深作为罪魁祸首,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连眼角都没看他们:“抱歉,吓到你们了。”
严立发誓,这是他出生以来,听到过的最没有诚意的道歉。
雅雅是唯一见证全过程的人。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顾深,所以也目睹了顾深打破瓷勺的全过程。
也是第一次,她在顾深脸上看到了类似走神的神情。
雅雅担忧地看着顾哥哥,牵起他的衣角,“顾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顾深浅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我能有什么事?你应该问问严先生和小曲有没有被吓到。”
曲岭惜不愿插入火|药堆的聚集地,他原本无所事事地啃着一小碗的生菜,假装自己是个不理俗事的兔子。
没想到顾深拉起仇恨来,也把他给算上了。
小曲?
半个小时前,这个男人还口蜜腹剑地喊他小惜。
半天前,他还嘲笑说,只有他的领导和同事才喊他小曲。
直男都是大猪蹄子。
曲岭惜没生气,他只是不愿意顾深利用他当刀子。
这段插曲过后,伪装的和乐融融随着火锅袅袅的烟气消散。
气氛微微凝固。
直到一玛将松子端上桌来。
严立抓了一把,笑着说:“岭惜,你最爱的来了。”
说着,他也没询问曲岭惜的意见,直接帮他剥起了松子。
这件事严立不是第一次做。
但这一次曲岭惜不想让严立帮忙了。
“……严立。”他对严立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这种嘴角轻轻上扬的微笑他在家对着镜子练过千百遍,可以十分自豪地说虽然迷不倒直男,却能迷倒大部分同类,“我又不是……”
我又不是没手没脚,自己来就可以了。
“等等。”
顾深却十分直接地、不礼貌地打断了他对严立的对话。
他直接叫住放下松子即将要走的一玛,“还有酒吗?拿一些过来。”
一玛想了想,说道:“你们常喝的那些……没了,只有地麻酒了。”
顾深皱了皱眉尖,似乎有些苦恼。
曲岭惜想起来,雅雅曾经跟他透过底,顾深虽然是凉城的常客,但他跟我们普通人一样,不爱地麻制成的任何食品。
这地麻酒显然也在他的黑名单之中。
苏摆了摆手,想要替他老大做决定,“那就不要了吧。反正我老大也不太爱喝酒。”
他刚才一个劲儿地在吃火锅里的食材,这时候才顾上说话。
顾深却直接打他的脸,不是很挑地说道:“地麻酒就地麻酒吧,有酒就行。”
苏:“……”
他恨恨地低下头,重新成为食物的奴隶,不再说什么建议。
一玛却显得很高兴,开心地转身跟她阿妈去说了。
他们凉城特色地麻酒又贵又不好喝,除了凉城本地人和第一次尝试新鲜事物的游客,其他人都不会点这个。
他们家的地麻酒,还剩下许多,他一直怕卖不出去。
很快,酒上来了。
气氛更沉默了。
苏觉得自己今天被人嫌弃个透彻,根本不愿意说话。有生人在,雅雅也不大会发挥她活泼的本性。
严立帮曲岭惜剥松子。
曲岭惜闷头不乐地吃。
平常一句话都懒得说的顾深,倒是暖起了场子,说道:“雅雅未成年,不能喝酒。苏一杯倒,也不能喝。其他二位,随意。”
说着,顾深就为自己倒了一杯。
地麻晒干后是黑沉沉的颜色,制成的地麻酒也比其他酒液色泽更深。但好的地麻酒是透明的,色泽深而透明,闻起来略微苦涩。
尝起来,比闻起来更为苦涩。
曲岭惜不喜欢地麻是有原因的。地麻天生带着一股苦味,它不像苦瓜的苦,一入口就能感受到。它的苦淡淡的,很青涩,入口淡然,但后劲十足,又苦又辣,还有些类似于中药的味道。
按照曲岭惜的话来说,人家的酒要么普通,要么清甜得像初恋,更贵的就是陈年佳酿,醇厚无比。
它呢?更像是让你揭开伤疤,记起陈旧往事里出没的一个人渣,忘不了还想干呕。
虽然曲岭惜的人生里,暂时还没出现人渣。
但这地麻酒确实能让他头疼,并且干呕。
顾深喝酒是很沉默的,他一杯一杯地喝,接连不断,也不会和别人聊天,只顾自己喝酒。
曲岭惜看着顾深像喝白水一样喝它,心里都替他反胃。
他本人倒像是没事人一样。
良久,锅冷了,酒没了,一桌都是散落的松子壳。
顾深去了洗手间很久,还没回来。
雅雅拉了拉他的衣角,眼巴巴地说:“曲岭惜,你去看看顾哥哥好不好?”
曲岭惜心想,看不看都一样。他一个大活人又不会丢了,只不过喝太多酒反胃而已,指不成在哪里吐着呢。
说起来,今天晚上的顾深,和白天的他,很不一样。
白天的他,成熟稳重,非常靠谱;
晚上的他,略显幼稚,还爱较真。
严立就像一道开关,开启了另一个他没见过的顾深。
曲岭惜没动,雅雅就又央求了他一遍。
曲岭惜笑了笑:“可是也轮不到我啊,再怎么样还有……”
他转头看了眼身侧的苏,吃饱喝足的他早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曲岭惜:“……”
他心里叹了口气,说:“行。”
这几年凉城旅游业飞速发展,民宿的洗手间都很干净,不输正规酒店。
一楼的男洗手间一走进去就是并排三个的洗脸台,中间放置着一小台檀木熏香,香味很清雅舒心。
顾深就站在最左一个洗手台前。
他和曲岭惜想象的狼狈模样不同,没有趴着洗脸池吐,也没有醉得不省人事,更没有狼狈地像个酒鬼一样瘫倒在地上。
他很镇定,很理智。
顾深就是顾深,即便喝醉了也能保持稳定。
他平静地站在洗手台前,双手撑着台面,发梢和脸上淌下来几滴水,划过他的鬓角,流入衣领口。
他听见脚步声,掀起眼帘,定定地看着镜子。
顾深看见了曲岭惜。
两人静静地各自站立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秒针不知划过多少个圈,顾深忽然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今晚,我有点不一样?”
曲岭惜点了点头。
顾深沉吟片刻,“你觉得我是因为谁?”
曲岭惜犹豫了一会儿,说出了心中的名字:“严立。”
顾深扬了扬眉毛,“你猜对了。继续猜。”
曲岭惜说:“我可以继续猜。但你不能生气。”
顾深说:“我不生气。”
曲岭惜一直很聪明,能考上全国第一名校的人不可能是个笨蛋。
他也很敏感,靠只言片语就能推测出一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前白烟事件,他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对于顾深的变化,曲岭惜一直有自己的揣测。
“严立是不是……”曲岭惜有些挣扎,不想揭别人的伤口,“你们两家关系不要好,是不是他们家对你妈妈不好啊,所以你不喜欢他。”
不喜严立到拿他曲岭惜当靶子,一会儿亲昵地叫他小惜,引发严立的醋意,一会儿又陌生地叫他小曲,将他排除出去,生气起来把他和严立归为一伙。
顾深看着他,然后沉默了。
曲岭惜一见形势不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随便猜的。你说过不怪我的。”
顾深看了看他,淡淡说,“你没说错。我母亲年轻的时候就和娘家人断绝了关系,和她姐姐关系也不大好。”
否则亲人之间也不至于那么生疏。
可曲岭惜,还是猜错了。
曲岭惜有点紧张。
顾深走近,叹了口气,抹去他嘴角残留的松子壳:“你觉得原因是这个的话……”
这个举动太亲昵,曲岭惜适应不来,但他没躲。
他略显呆滞地看他,“什么?”
顾深说:“那就是这个吧。”
说完,他就绕过了曲岭惜,独自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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