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岭惜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上了这辆车。
站在最前方虚弱地扶着驾驶座东摇西晃的导游,嘻嘻哈哈笑成一片的同行游客,以及……五分钟前坐在他身边微笑着自我介绍的陌生男性,都很奇怪。
男人看起来比曲岭西虚长几岁,三十岁出头却忙于应酬和交际,为了客户忍耐心性,将曾经在校园里叱咤风云的自己磨炼得圆滑世故。即便是旅行,身上还是一套典型的西装革履,发胶使得他的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熨帖在头皮上。
导游姑娘的脸色煞白,嘴唇竟有些发紫,情况看起来很不妙,但她还是兢兢业业地为所带的游客讲述着这座城市的各大景点。
“来凉城,必走的景点有很多。兰木湖是C国最高的大型湖泊。兰木湖实际上是凉城语转译过来,原意为爱湖,不少情侣慕名而来……这是我们明天要去的景点。”
坐在后排依偎在丈夫身边的女人轻嗤了一声,道:“明天、后天、大后天。说来说去,说了那么久,还是没说今天的行程。”
“对啊,就是说啊。”
旁边人纷纷附和。
小姑娘初出茅庐,菜鸟导游,稿子都如法炮制背下来的,没想过被游客打断,脸唰地一下有白转红,嗫喏道:“今天先去民宿整顿。我在机场说过的……”当时太吵,很多人没听清。
确实说过的。否则曲岭惜也不会听到这一旅行团的目的地,询问过后就临时决定加入其中。现在却是有点后悔,随便找辆车也比眼下要好些。
他没有选择跟团、没做任何计划、昨天临时起意,不就是想经历一场独自背包旅行的浪漫吗?
现在,完全是背道而驰。
西装男摇着头无奈地笑,在曲岭惜耳边说:“这女孩子走了一条错误的职业规划路线。她不适合做导游。”
无怪这男人会这么评价,他一坐在曲岭惜身边就做了自我介绍。他的工作就是替顾客找到合适他的工作,或者为企业找寻中意者,人称猎头。
曲岭惜对这陌生男人的工作和来历全无兴趣,如今还能忍受对方的原因,只不过是他长了一副还算英俊的面孔,笑起来虽精准客套,但偶尔还能嗅出一丝优雅的气息。
谁让曲岭惜是个不折不扣的颜狗呢。
他眨了眨眼,仔细端详了西装男的脸,突然忍不住说道:“有没有人说你的眼睛生得挺好看。”
西装男受宠若惊。
从他厚着脸皮坐在美人身边以来,曲岭惜就没怎么认真理过他,不是来回无聊地折腾手机,就是出神地望着车窗外沿途的风景。
他费尽口舌这么久,除了名字,没有得到任何一丝有用的信息,所以曲岭惜突然一句对他长相的夸赞,使得男人喜悦得可以插上翅膀,直接翱翔到凉城上空。
西装男平日里的成熟稳重全然不见,他直勾勾地注视着曲岭西,说道:“……有倒是有,但夸我的人,哪能及……你的、万分之一。”
曲岭西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倒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更是让西装男神魂颠倒。
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如果有人说曲岭西从来没有谈过恋爱,那么大多数人是不会信的。长成这副模样的人,男男女女都前扑后拥,没谈过恋爱,谁信?
可他就是没谈过。每次想和一个人正式尝试,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久而久之,他就单身了二十四年。来凉城旅游,是他送给自己的毕业礼物。
单身太久又看情爱小说太多的他,有着一颗外表冷淡内里早已憋不住快喷涌而出的闷骚心脏。
在飞机上,他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凉城邂逅了一个男人。他们接吻、拥抱、做|爱。
曲岭惜从瞌睡中清醒,他睁开眼。
西装男笑道:“岭惜,你醒了?你睡得太沉了。目的地到了。”
曲岭惜不太喜欢一个才认识不久的男人这么亲密地叫他的名字,也不喜欢他这么亲昵地跟他说话。
他刚想开口提醒,碰上那对特别得他欢心的眼,什么话都憋了回去。
民宿坐落在一个集市的中央地带,旅行团的住宿是团购的,曲岭西是昨晚在网上看眼缘随意订的一间,并不和他们一行人住在一起。
——
下车,集市。
这里充斥着游客和本地的居民,人来人往,各路摊贩尽情吆喝,在不算特别广阔的土地上,显得有些拥挤和喧哗。
导游姑娘左手难耐地捂着肚子,一边兵荒马乱地维持着游客们的秩序。
西装男站在曲岭惜的身边,旧事重提道:“这姑娘没什么组织能力,又身娇体弱的,做这一行,真是大错特错。”
可惜曲岭惜没回应他。西装男转身一看,曲岭惜已经拎着箱子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还没要到曲岭惜的微信和电话号码,这一走,也不知今后还能不能碰上这人。
他即刻有了危机意识,飞快地走上前,说道:“我来帮你提行李。”
曲岭惜提着箱子的手一顿,都不知道用什么语气了。
他提示道:“……我就一个箱子啊。”
西装男理所当然:“我来拎啊。”
曲岭惜感慨道:“我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一百二,二十四岁还年轻,明年补补钙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再长高一点挤进一八零的队伍。我虽然看着白斩鸡,但我还是我们毕业班的马拉松冠军。”
西装男一头雾水,似乎没明白曲岭惜的意思。
曲岭惜看起来无情又多情,他无奈道:“我是哪一点看起来像女人,需要你的照顾。嗯?”
西装男懂事地放开了行李箱。
曲岭惜并没有急着找他预定的民宿,他在几步远的一家具有凉城特色的便利店前停下脚步。
守着店铺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如花似的年纪,咬着笔头写作业。
曲岭惜轻声问道:“你好,小姑娘。请问这里有烟卖吗?”
由于失策,他的烟全藏进了行李箱里。离民宿还需摸索一段距离,他烟瘾犯了,已经忍了一路。
女孩子吐出嘴里的笔头,声音脆生生的:“有的。哥哥你要什么烟?”
曲岭惜说了一种烟草的名称。
这是一种冷门烟,不便宜也没什么人买。西装男原来以为曲岭惜就是装一装,可看他那么熟稔的样子,哪里是装得出来的。
西装男像是从没认识过曲岭惜一样,惊讶地看他所有举动——点烟,将烟嘴放入口中,安逸地吸了一口。
仿佛对曲岭惜来说,抽烟就像吃饭、喝水,特别熟悉。
他此刻的感受犹如亲眼看着一汪清泉被无辜注入污水、或者一块绝世美玉被粗鄙的雕刻师傅随意雕琢,心痛得难以形容。
“你……”为了不使曲岭惜反感,西装男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失望,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有烟瘾的人不少,但在西装男的眼里,曲岭惜这样的仙子喝露水都不过分,谁能想到他会坠入凡尘像个平凡糙男人一样抽个烟呢?气质实在太不相符了。
什么时候学会的?
曲岭惜也这么问了一遍自己。
随后,他摇头说:“我不知道。”
西装男被他敷衍惯了,当然不信这种措辞。第一次尝试烟这玩意儿就像初夜一样,忐忑、刺激、兴奋,肾上激素急速上涌,这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忘。
因此他也忽略了曲岭惜说这句不知道时眼神里无意流露出来的迷茫。
——
导游姑娘当初选择这一专业时,想得倒是挺美,觉得自己别的能力不出众,吃喝玩乐还能不好吗?当导游既可以领略自己未曾领略过的风景,又可以顺带赚钱,听起来就挺享受。
直到她毕业,初入此行,才知道各行有各行的难处,天底下没有两全的美事。
她总算安抚好一众游客的心情,忍着疼痛准备去民宿登记入住,背后忽然被拍了一下。
导游姑娘一看,是今天临时搭伙的那个青年。
没有报团,却想蹭车,本来这是违反规定的。可青年当时给出的报酬非常丰厚,完全没有占便宜的意思,她没考虑多久,也就答应了这个不算请求的请求。
之前她忙于周转,也就粗略扫了一眼,依稀记着这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和她差不多年纪。待到一切暂时落定,她才发现俊美一词已经不够形容他的这副好相貌。
“你……”正在愣神之际,她忽然被强行塞了一个烫手的玩意儿。
导游姑娘目光往手里一瞥,这东西不是其他,而是一小罐装了热水的玻璃瓶。玻璃瓶连标签都没摘,足以看出是在这一片土地上新买的。
曲岭惜皱了皱眉:“我本来想给你买红糖。可是这里好像比较难买。”
姑娘蹭地一下红了脸,绯红一层层地染上她的脸颊。
她张了张嘴,羞赧道:“你怎么知道的?”
曲岭惜看了她一眼,展露出一抹西装男没看见过的无奈笑颜,“我家里有个姐姐。她就经常让我跑腿买红糖。你这模样,我太熟了。”
姑娘感动不已。
西装男在旁注意着这些,心道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在这么年轻的年纪,如此熟练地抽着烟,像是个老烟杆,对人看似冷淡又不冷淡。
像是挺高冷的,偶尔眉眼流转之间,却是夹杂着软黏黏的多情。
不管他怎么想,他终究被迷得神魂颠倒,连自己的落脚地都没去,就跟着曲岭惜来到了他订的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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