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父亲之后,无暇憋着的那股子愤怒和气恼就藏不住了:“这些年来,淮真竟然一直跟圣人在一起!怪不得我们死活都找不见她人影!”
鲛人族族长无冲也是一愣:“就她那个资质性格?能搭上圣人?”
无暇冷笑:“资质差是一回事,容貌可以弥补啊。而且那些年在外头,谁知道她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要不然,圣人凭什么看上她?”
无冲:“不许编排圣人!”
无暇舒了口气,卡在心头的那点戾气发泄出来之后,她的情绪也就平静下来了:“阿爹不必担心,圣人不会听到的,他没空儿也没兴趣盯着咱们鲛人族。”
这倒是。
“而且,帝俊跟我说,淮真是圣人之妻,要我回来问问淮真的诞辰是什么时候,好去送些贺礼,在圣人跟前混个脸熟。”
无冲再次愣住:“圣人立世这才几天?什么时候娶妻了?”
无暇扯了扯嘴角:“大概是圣人立世之前,隐居避世那段时间,与淮真相识,然后成契了吧?”
想起来,真的是十分让人不忿,淮真这样差到让人难以启齿的资质、这样漫不经心懒懒散散的性格,竟然能够有这样好的际遇!天道不公啊!
无冲皱起眉头:“那你觉得,会不会是圣人发现了淮真的体质特殊?”
无暇摇头:“不可能,这不是修为高低能看出来的,而且这种事情前所未有,圣人能通天道又如何?天道也不曾见过,圣人又如何能够得知?除非淮真已经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要不是她重生来过一次,哪里知道,淮真的资质差,是因为她体质的原因?而且上一世,直到淮真惨死,都没人察觉到她的体质问题,还是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逐渐长大之后,大家才突然发现,原来是这样……
重生之后,无暇筹划了好多年,才将淮真的体质可能不同于其他鲛人的信息,一点一点透露给父亲,让他们知道,淮真是鲛人族突破大罗金仙的希望。
要不然,等着淮真自己跑到哪个角落里,再也找不到,麻烦就大了……
无冲拧着眉深思了半天,才道:“淮真的生辰,我也不是很清楚。当年她被送回来的时候,你姑姑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受了那么重的伤,大罗金仙的丹元都未必能救得了她。要不是为了将淮真送回族里,怕是已经死在路上了。”
无暇皱了皱眉,她记得,淮真被送回来的时候,年纪也不大,才十几岁,按照鲛人族的算法,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那,淮真是否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这不好说。保险起见,这种事情可不能胡乱说道。”无冲摇头,示意女儿不要在这些小事上做手脚,“实在不行,我就去舍下老脸见见她。我一个做伯父的,去看望自己的侄女儿,总还是能行的吧?”
无暇仍是愁眉不展:“行是行,可万一她故意要跟咱们过不去呢?”
她不知道淮真是什么时候遇到的圣人,在那之前是不是遭遇过别的不太好的事情,若是她将这一切的罪责,都加诸于鲛人族身上呢?
无冲道:“她不是这样小心眼儿的孩子。”
顶多,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淮真没有得到过鲛人族的修炼资源和好处,也不必对鲛人族回报什么。
当然,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淮真是鲛人族的一员,至死也是。
无暇也实在没辙了:“那父亲就先去问问吧。”
无冲“嗯”了一声。
“那咱们的计划呢?父亲,要停止吗?”
无暇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计划”。
原本还想着,无论淮真被什么人抢了去,生了孩子,这都不要紧,只要将她带回来,一样还是能够顺利掰正走弯的路。
但是现在,那个人是元圣鸿钧,这几乎是一条死路啊。
无冲愁眉苦脸的,越发觉得不甘心:“再看看吧,先不要着急。淮真也才三百岁,谁知道回头还会不会发生别的变故。”
无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想起来,她也着实不甘心。这是鲛人族几千年来唯一的机会,错过这次,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
两天后,弗陵再来的时候,淮真依然在吃。
“尝尝,新菜品。”
弗陵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刚拿起筷子,就看到鸿钧端着另一盆菜从旁边的房间走了出来,吓得差点栽倒地上去。
“圣人做的?”弗陵以口型悄咪咪地问道。
淮真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面前的小盘子里:“你管谁做的呢,好吃就行。”
既然对方一再盛情邀请,弗陵也就不推辞了,放到嘴里尝了尝,果然很好吃,虽然是从未吃过的味道,但却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弗陵也没真的只顾着吃,夹了两筷子,便又主动说起来正事:“我去找了羲和,跟她交换了一下你和妖庭的相关信息。”
淮真眨眼:“交换?”
羲和要关于她的消息干嘛?
弗陵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羲和跟我说,她怀疑当初无暇要你必须进入妖庭,必是有所图。”
淮真:“那不是肯定的嘛,要我去找个年轻有为的大能呗。”
“不,她怀疑,无暇是要你,到东皇身边去。”弗陵看着她,“我们仔细合计了一下,也的确应该是如此,不然,无暇至于二十年来都追着你不放?”
淮真吐出来一块鸡骨头,装作认真在咀嚼的样子,心里头却在想着,这个羲和,这么聪明的吗?不过,这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弗陵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来着。
“关键是,无暇哪来的自信,觉得东皇能把我看在眼里?”
弗陵点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东皇太一眼里,就不分男女,只有修为高低。所以,我这次来,也是想问问你,当初你陪嫁到妖庭,鲛人族的长老们,就没跟你说什么吗?”
“说来着,秘密传讯给我的,但是我嫌吵,给屏蔽了。”淮真大言不惭。
弗陵:“……”
行吧,你有大佬靠山,你说了算。
不过,弗陵看着忙前忙后,像个完美家庭煮夫一般的圣人,偷偷说道:“你都跟圣人成契了,还管这些做什么?他们能奈你何?”
“话是这么说,总觉得还是不大安心。”淮真叹口气,她也以为,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跟元圣鸿钧成契了之后,就再也不关她的事了。但这两天来,总是陆陆续续有剧情相关人物来找她,她跟剧情的牵扯,反倒是越来越牵扯过甚。
而且,她跟鸿钧在一起,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在洪荒世界里,元圣鸿钧可是最有体面的NPC,是任何一个主角都绕不开的最终大礼包。
而想要得到这个大礼包,就得从鸿钧的方方面面着手,她是鸿钧唯一关系密切的人,不找她找谁?所以,这不仅不能让她高枕无忧,反而更担心了……
弗陵仍是不懂:“你犹豫什么?在圣人身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谁敢在圣人面前撒野?就算那人非要硬杠,也刚不过圣人啊。”
淮真摇摇头:“跟这个无关,元圣再牛逼,也有抵抗不了的外因,说不定哪天,我就突然暴毙了,还可能是死因不明的那种。”
弗陵连忙堵住她的嘴:“呸呸,说什么呢?吃你的饭!”
鸿钧刚好走到门口,听到淮真的话,顿时也微愣了片刻。
他又想起来,初见淮真的那一天,他在她的身上,真切地看到了一条命运之线,跟他的经历,如此的相似。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种命运轨迹,被称之为“工具人”。他们为某个人或是某些事而生,等命运制定好的目的达成之后,这些人就没用了,就会被命运所抛弃,或者当场去世,或者被所有人忘却,在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落里,孤独死去。
很显然,淮真的命运比他要凄惨多了。
起码,他这个“工具人”还算是具有相当的分量,他能够活很久,甚至死都死不掉,也不会遭受到命运的苛待,只是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去做一些,他并不想做的事情。比如万年前的诛魔。那时他已经知道,罗睺的实力远胜于当时集结起来准备诛魔的六个人,而且其中一个人已经被魔所蛊惑,时机不太对,运气也不够好,他们完全可以再等等。
但终究,他分析的所有利弊,都被当成了一纸空谈。在惨烈的挚友反目和悲壮的牺牲之下,罗睺被重伤封印,他也只剩下一口气,不得不避世隐居。后来他便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为了早日让盘古开天辟地,将新的洪荒大陆创造出来。
而作为工具人的淮真,简直惨到无法直视,空有美貌却没有相应的实力,又是个鲛人,想也知道她会遭遇些什么。但凡是个有野心的女子,或许还能说一句“自作自受”。
没有足够的实力却偏要去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最终什么下场,鸿钧都不会有半分怜悯之心。
自愿入局的人,不是早就做好奉献一切的准备了吗?又何须他人怜悯?
偏偏,淮真却并不是。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资质差,知道那些事情她应付不来,所以一早就表了态,她不愿意入局,不愿意去做这个“工具人”,命运却不曾给她半点厚待。
——当然,“工具人”本来就没有自由选择的机会。既然命运选定了你,那便不由你挣扎。所以淮真,也依然在挣扎,却也始终挣脱不出这个泥潭。
“圣人?圣人?”小童喊了几声,始终得不到回应,便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鸿钧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小童立刻又道:“这盘菜要端出去吗?”
鸿钧点头:“放过去吧。”然后给自己捏了个清洁的法诀,将身上的油烟气息一扫而光,这才又走了出去。
淮真看到他,挥了挥手:“你也来吃。”
鸿钧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问道:“哪个好吃?”
淮真瞪着眼看他:“你自己都不尝一尝的吗?”
“那多不好。”鸿钧道,“我希望我做出来的每一样东西,你都是第一个品尝的。”
淮真顿时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你这是拿我试菜啊……”
鸿钧也看向她,脸色很是微妙:“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这跟你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你都不尝一口,怎么知道咸了淡了,甜的还是酸的,能不能入口?”淮真理直气壮,“你又不是做了上百次的熟手大厨!”
“你这是在侮辱我的才华横溢,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快吃。”
“光说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调料放多了也有可能变成有害物质!”
鸿钧:“我给你准备了三百颗玄仙境界以上的鲛珠,能解万毒。”
弗陵:“噗——”
还说不是夫妻,谁信呐?
淮真被弗陵的笑声打断了思路,没法再吵下去了,便捂着脑袋,叹气:“头疼。”
鸿钧:“我给你揉揉。”
淮真:“不了不了,您老现在是元圣,一只手指都能够摁死一头大象,我娇弱。”
鸿钧冷漠地“哦”了一声,揣着手仰靠在后面的矮塌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淮真。
弗陵大气不敢出,但低下头认真吃面前的菜。别说,还真的挺好吃,跟淮真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味觉和嗅觉能够得到极大的满足。
淮真被盯得很不自在,便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肉,递到他嘴边:“尝尝?”好歹也是鸿钧亲手做的,吃独食是不好的。
鸿钧看了她几秒,还是决定给个面子,刚张开嘴巴,淮真手一抖,肉,掉到了鸿钧的衣服上。
两个人面面相觑。
弗陵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声,憋笑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像得了帕金森似的。
淮真:“我不是故意的,爱信不信。”
鸿钧:“你这是在挑战我的耐心。”
淮真眨眼,一脸无辜:“我没有,我真的是好心给你肉吃,谁叫你自己不早点张嘴的?”
鸿钧看着她,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突然伸出手,捏住她粉嫩嫩的脸颊,往外拉扯了两下,像个恶作剧的小孩子似的。
淮真眉毛都拧成了一条蚯蚓,含糊不清地骂他:“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鸿钧丝毫不在意,恶意地一笑:“挑战你耐心的人来了。我可以纵容你的一切所作所为,但是你,不可以纵容别人,知道了吗?”
淮真还没反应过来:“????”
很快,她就知道了。这还真是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淮真刚还在跟弗陵感叹,不想再见到鲛人族与无暇有关的那些人,妖庭的人也最好不要再见了,话还没说完,小童就来报:“鲛人族族长在宫外求见。”
哦豁,果然是挑战她耐心的人。她名义上的大伯父来了,说是来看望下她这个二十年未曾见了的大侄女。
淮真想着,他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如此,她也打算耍个赖,就是不见,能咋的?
但是小童又说了:“无冲族长带来了夫人生母的遗物,说是要亲自交到夫人手中。”
淮真顿时就泄了气。
虽然她的确是穿越来的,而且在她来之前,这孩子的智力似乎是有些问题的,只不过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可怜,又懦弱寡言,并无人在意罢了。
在她来到这里后的无数个岁月里,每当担惊受怕的时候,只有生母留下的那些东西,让她得以安眠,几次在梦里,她也曾见到过,这位母亲风华绝代的容颜。那些画面断断续续,却也让她知道,在父母没有去世之前,她也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淮真唯独不能拒绝,与生父生母有关的任何事物。
鸿钧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看吧,多操蛋的世道。哪怕她已经身为元圣之妻,也仍是避免不了,在“命运”需要她的时候,就被强行拉进去。
淮真回过神来,跟小童说道:“去请族长到偏殿吧。”
小童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淮真随即又看向鸿钧:“我去见见他,就我一个人。”
鸿钧垂着眉眼,没作声。
淮真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向偏殿走去。反正她再多说什么都没用,以前的时候,她就没能说动过鸿元,现在更不可能左右圣人鸿钧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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