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玉在找一个人。
一个上辈子助徐皎然成大周战马第一人的外族人。十几年过去,他不太记得那人的长相,只隐约记得身材十分高大,足足高出大周男子半个头。赵瑾玉从听闻关西一行之后,就惦记着提前找到这个人。
不过上一世他年幼之时光顾着自怨自艾,与徐皎然虽未明面上交恶却也差不离,自然并未与她同行。如今凭着一个模糊的印象,实在很难找到那人。
北边的日头要比南方烈,炙烤一般暴晒,颇有晒掉行人一层皮的架势。
偏远地区乱的很,赵瑾玉虽不是真女儿身,长相却比女儿还招摇。他要出门,下人自然得跟着,他没拒绝。左右在不清楚后事的情况下,就算徐皎然知道他的目的,最多觉得奇怪却并不会多管。
关西地处偏远,种族区分不似大周腹地那般分明,偶尔就能遇上一个满身煞气的外族人。东一城临近辩解,更是萧条极了。
闹市区尘土味很重,与闵州的繁华相去甚远。无陈列商品的店铺与热闹的杂耍,连叫卖声也仿佛被这厚重的暑气消弭干净。稀稀拉拉身穿打补丁的商贩走卒,弓腰驼背在此中穿行。
赵瑾玉将脸裹得只剩眼睛,直奔东一城的牙行。
东一城的人员流动大,鱼龙混杂。街道上,时常看到带着锁链的人与畜生关在一起,民众的开化程度很低,说是蛮荒之地也不为过。
问了一圈当地人,赵瑾玉才知此处没有正经牙行。若想买卖下人,去瓦子看看。那儿时常有被俘虏的异族奴隶贩卖。
提到异族奴隶,赵瑾玉当即一喜。
那个人就是个异族,虽然不清楚徐皎然从哪儿捡的。但依照上辈子那人对徐皎然言听计从,应当就是个奴隶的身份。
这么一想,他决定去瓦子碰一碰运气。
不过他的运气好像不太好。午时出门,瓦子一条街都逛了几趟下来,并未有异族奴隶售卖。赵瑾玉坐在一处茶楼歇息,心里慢慢捋着记忆。按照估算,那人出现就在这几日了。
灌了几口凉茶下去,满腹的暑气消弭了些,他沉下心。
一日没等到人,他这几日就天天来碰运气。守株待兔,就不信待不到那个人。
且说赵瑾玉在这边找人,马场那头,长风经过一夜严苛排查,终查到了点儿蛛丝马迹。
这场瘟疫果然不是意外,是人为。
长风其实心中早有预感,毕竟瘟疫并非神仙手段,传染也该有个过渡的过程。他们马场日夜有人看管,稍有不对就立即处置。若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便是养护失当,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
有四个当日在草料仓附近的人指证道,瘟疫爆发前一日,曾有人暗中去过草料仓库。
为了确保马匹足够精壮,马场的草料是徐皎然命老师傅专门调配的。入口的东西,怕稍有差池惹祸,一直都有人专门看管。
不过草料仓偏僻,寻常没什么人来。
据看门人老郭交代,当日只有龚老三来请他吃过酒。
一时高兴,两人就吃的有些多,醉了酒。龚老三人什么时候走的,他不清楚,就记得醒来仓库门开着。因着龚老三是马场出了名的烂好人,又天生一副老实人模样,他便没多想。
老郭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说自己真不知情,若知道龚老三黑了心烂了肠的,他决计不会跟他吃酒。
这动静闹出来,那头龚老三就要跑。奈何才出了门就被人堵了押来,他也只当自己无辜。笨嘴拙舌的模样要多憨厚有多憨厚,若非多人指证,长风都要怀疑老郭为撇清自己故意编排他了。
不管他跪在地上诅咒发誓,直接将人丢进暗室。
以为是个硬骨头,谁知一鞭子下去他就立即交代了——是东一城年前上任的县令府,谢大人府上的小管事交代他去做得。
龚老三言之凿凿:“小老儿的小儿子在谢府当差,大人看中了东家这块草地。”
“哦?”
徐皎然嘴角抿了起来,“谢芝平?”
龚老三身子一抖,东家竟直呼大人名讳!
他年前才来马场做事,只知道东家是个龙章凤姿的年轻人,却并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此时见她毫无敬畏,有点吓破胆:“东家啊,不是小老儿吃里扒外,实在是小老儿家里就那么一个带把的,为了儿子前程……”
徐皎然脸色黑沉,摆一手,示意长风将人拉走。
两个黑壮的汉子一左一右架住龚老三,一声不吭地将人拖下去。
不一会儿,哭天抢地的求饶声从远处飘来,徐皎然冷笑不止。
谢芝平,她知道此人,四大家族谢家的子弟。并非京都谢家的嫡系,但跟京城谢家有一点宗亲关系。他仆一上任,徐皎然就命人打听过他的底细。没想到他倒是心狠手辣,动到她的头上来。
诚如徐皎然看到了大周战马生意疲软,谢芝平自然也看到了这背后巨大的利益。
先前是光有想法没钱操持,只能长吁短叹。如今到了关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天高皇帝远,没钱他也能变出钱来。
说来,大周说是徐姓皇室把控,却也并非徐姓人独尊。皇城之内,历经三次改朝换代却屹立不倒的四大家族,早已扎根于大周地下。枝繁叶茂,优秀的子嗣渗透到官僚体系的各个方面。
一个姓氏,便已代表一种隐形的威慑。
谢芝平身为谢家旁系中稍有些灵气的子弟,自也得谢家人的庇护。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只看到徐皎然的草地少见的肥沃,却无心管如此蛮荒的地方,这些是不是她人为造出来的心血。
他想要,对方不识趣不主动奉上,那他便使计拿。
大周是施行马政,即官用马匹牧养﹑训练﹑使用和采购等的制度。为国家养马,与徭役一同列为百姓务必无偿履行的重要义务。养官马,马户不仅要保证马的健壮,且要完成孳息之额,否则如数赔偿。
一旦瘟疫从徐皎然的马场爆发,危害到东一城的官马。那谢芝平就有绝对的义务查封并没收马场,届时,入谁的口袋全凭他一句话。
谢芝平在等着瘟疫蔓延,谁知等了快两个月,竟然还没传出马场。
心中焦急,背地里早已摔了几套白瓷茶具。不仅没听到瘟疫半个字,却听说马场的主人连夜赶到东一城。谢芝平摸了摸鬓角,喝了几贴清心茶败火,耐着性子等那商户上门拜访。
徐皎然听完始末,不住冷哼起来。
“主子,如今该如何处理?”长风虽恶心谢芝平的做派,却又忌惮他此地一官之长的身份,“若是谢县令,他铁了心的要抢占,怕是不好周旋。”
自古民不与官斗,便只一个小小县令,也不是他们商人惹得起的。
徐皎然捏了捏眉头,没说什么,只让他把钱王两个师傅叫来。
长风看她满脸疲惫,又瞥了眼立在她身边木头人似得远兰,恨不能化作女儿身去亲自服侍主子。低声吩咐身边小厮去叫,他亲自去给徐皎然沏茶。
不一会儿,钱王两师傅来了。
徐皎然饮了一口茶,当即眼睛一亮,暗含赞赏地看了眼长风。长风来不及欢喜,就见她目光已落到地上跪着的两个师傅身上:“马儿的情况如何了?可有将病马都挑出来?”
“回东家的话,”钱师傅自从知道不是自己失职,胆子也大了些,“昨夜跟王兄弟细细排查过,剩下的马儿均无恙。”
一旁王师傅也点头,“东家大可放心,此番只没有防备才遭了黑心人暗算,往后奴等决不会再上第二回当。”
徐皎然点点头:“还剩多少匹?”
“一百九十四匹。”
“……我知道了。”
徐皎然长舒一口气,缓和了口气:“罢了,你们也忙了一天一夜,都下去歇着吧。”
钱王两师傅趴伏在地上,闻言,面面相窥。他们原以为就算不是他们的错,也少不得会被主子迁怒。毕竟早年在别人家就是这样,他们都习惯了。可徐皎然这般宽宥,反倒叫他们不知所措。
偷摸地瞥了眼徐皎然的脸色,见她确实没有罚的意思,不禁心中泛暖。虽说遭这般大的失误,却发现自个儿遇到一个是非分明的主子,也算幸事。
两人又磕了个头,弓着身退下去。
徐皎然将一盏茶饮尽,才施施然站起身。
“主子?”长风立即跟上。
他同样一天一夜没休息,嘴唇都起皮了:“你也回去休息。”
长风一愣,就见徐皎然已经踏出门。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上去:“谢县令之事,主子预备如何?”
元玉远远将马儿迁过来,徐皎然翻身上马。
清淡的声音不含喜怒,吐出来轻飘飘地散在风中:“自然是要他付出代价。”
她回头,看着马下的消瘦青年,笑道:“不过当务之急,是回去睡一觉,病怏怏的去讨公道可不是个好选择。”
说罢,她一甩缰绳,骑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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