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在谢林院留下,张氏头一个不满。
她惯是个最计较的性子。
赵瑾玉早年其实还有个主事妈妈王氏。那人性子严肃,颇为能干,就是赵瑾玉怕她所以不大亲近。张氏是自来将小主子抓在手中的,记恨王氏得赵老爹信任,愣是撺掇赵瑾玉将人弄了走。如今打着教养名号的刘嬷嬷,自然刺了她的心肺。
这不才来十来日,院里本为她马首是瞻的人态度就松动了。眼看着快把她挤到泥里去,张氏闹心的嘴上都生了燎泡。
“姑娘啊,”素来最亲近她的主子也疏离,张氏心里发慌,“刘嬷嬷这人信不得呀!您莫要忘了,她可是大姑娘送来的人!”
花草让人愉悦,赵瑾玉闷在屋中多日,如今能出门走动心旷神怡。此时他正手捧着兵法,泛泛地翻着。
随身携带兵书,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之后便难改。
奶娘还在絮絮叨叨说,赵瑾玉半个字都未曾听进去。手中书一页一页翻动,他仍旧有些恍惚。低头凝视着半点伤痕也无的手,是他十三岁的手。他还是想不通,重头来过这等事,怎么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太离奇了,百思不得其解。
十多年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爱也好恨也罢,眼睁睁看着徐皎然死去,他满腹的怨气最终消弭。能重来一世,震惊却不否认他十足幸运。摘一朵花鼻尖轻嗅,他缓缓勾起唇,心中别样的祥和。
石几上小壶将将煮开,才冒着水汽,赵瑾玉放下花换了竹篮的团扇。
执扇对着小炉缓缓扇了两下,茶壶中清香扑鼻。估摸已经煮沸,他包着湿巾将壶取下,再一点点注入玉杯中,动作行云流水。
期间,理都未理张氏。
清风拂过竹林,送来缕缕晴甜的草木香,日头渐渐烈了。
“姑娘!”没得只言片语的张氏心里慌,她不是没有察觉主子的疏离之意。琢磨许久,没琢磨出自个儿到底哪惹他嫌弃。日日想着,就乱了阵脚,“您听奶娘的。”
执扇的手一滞,赵瑾玉蹙起了眉: “我既已作了决定,你听着就是。”
“姑娘年幼,哪里懂什么人情道理?”
“奶娘难不成会害了您?”张氏见他说不听,急得跺了脚,这孩子怎地伤了一回就变了个人这般不知好歹呢!
她扫了眼红菱,指望她搭句话,谁知这丫头头一扭就是不看她。张氏心里恼她性子奸,缓了口气又说:“奶娘也不想絮叨,当真是为了姑娘着想。拼着惹了您嫌弃也要劝,您莫辜负了奶娘一片真心。”
赵瑾玉抿着嘴,不耐之色摆在脸上。
红菱脸色都变了,眨眼暗示张氏快闭嘴。主子醒来就变了个人,别说身边伺候的就是木头也能感觉到,奶娘怎地还这么没眼色!
张氏却看不懂,在她心中,只当赵瑾玉还小听她话得很。兀自说着刘嬷嬷此人暗藏祸心,若不趁早将人轰出去哪日非得将他害了去。
“姑娘,你就听奶娘的劝吧!”张氏痛心疾首。
一着急,嗓门就会拔高。
赵瑾玉凤眸微挑,神色骤然凌厉起来。
这一眼落张氏身上,刺骨般冷冽。她这大半辈子就缩在赵府,除了赵老爹没见过更厉害的人物,一时间竟被摄住了。
一阵风吹过,无知觉中出一身冷汗。
“不是说要回去瞧瞧奶兄?”不辨男女的少年人嗓音,押着一股黏腻慵懒的尾音,“不若你回去歇几日,想清楚了再回来。”
林中微风阵阵,偶尔有鸟鸣啾啾,石几边一片沉寂。
许久,张氏才回神:“姑娘……”
她有些怕又有些伤心,期期艾艾地红了眼睛。她家姑娘从来没跟她大过声儿,十几年来头一回嫌她烦,竟要撵了她走。
红菱张口欲言又止,想帮着说两句话。
才一张口就被赵瑾玉冷冽一眼扫得脸皮一紧。是呢,主子近来也莫名恶了她,还是莫多事的好。于是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回去!”不容置疑。
“……是。”
张氏一走,刘嬷嬷就顶上来。
不过琴棋书画刺绣舞蹈,不论哪一样,这二姑娘都不愿学。她十分为难,徐家家主虽说把教导事宜全权交于她,却还叫她按时汇报。这一晃儿她小两个月,丁点儿东西没教,难免心有不安。
“她不愿学?”
徐皎然今日难得闲暇,正细细地在给新得的玉兰擦叶子,“那她想学什么?”
“……奴婢不知。二姑娘毕竟还小,性子不定,约莫拿不定主意。”刘嬷嬷立在下首,双手交握垂在下腹,十分恭敬。
脏帕子递给身后丫头,徐皎然又拿起铜壶给玉兰添水。
刘嬷嬷顿了顿,又说,“说来,二姑娘近来当真懂事了不少。许是病了一场开窍了,人瞧着都通透不少。”
“哦?不闹了?”徐皎然挑起眉,不久前不还吵扰着要砸了徐府的牌匾。
刘嬷嬷点头:“都在读书,十分安分。”
徐皎然有些诧异,这丫头难不成被人点醒了?她放下铜壶,转身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淡笑道:“你且先回去,该教导道理的继续教。至于琴棋书画,学个一两样就行。得了空,我亲自去问。”
刘嬷嬷吁出一口气,告退了。
都说家主不管二姑娘死活,照她说,若真不管,哪会费心思找人教导她懂事明理?刘嬷嬷此生见过多少后宅阴私,继母捧杀原配子嗣,那个不真心狠毒?若家主真狠心,任由二姑娘蠢笨糊涂岂不是一了百了。
回了谢林院,她难得多嘴说:“二姑娘身子好了,不若去前院走一走。”
刚从徐皎然那儿回来,她也不避讳去向:“奴婢方才从东院回来。家主今日好像不忙。姑娘闲来无事,姊妹亲近亲近不是坏事。”
赵瑾玉饮茶的手一顿,“嗯?”
“置气也要讲究分寸,您这边光怄着自个儿又没得了好,何必呢?”
刘嬷嬷语重心长,“往事如何奴婢不清楚。奴婢就说一桩,往后姑娘若是出嫁了,您背后一无兄弟帮扶二无父母立势,受了委屈要找谁讨公道。不若跟家主处好关系,遇着事儿,她才会管你……”
“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姑娘想想可是这个理?”
赵瑾玉没说话,静静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刘嬷嬷叹气:“姑娘以后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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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夜里,徐皎然才歇下没一会儿,元玉匆匆忙忙地进来唤她。
她素来晚睡,心思重自然做不到沾了枕头就睡。此时在闭目冥想,一听关西那边出事心里一紧,立即就披衣起身。
虽说赵家堆金积玉,但徐皎然所图深大,并不甘心仅仅守财就行。她需要源源不断的财富做后盾,所以早在赵老爹还在世之时,她便私下琢磨过诸多来钱的路子。而关西的马场,便是她私下所握产业的重中之重。
“怎么回事?”
元玉蹲下替她穿鞋,言简意赅道:“长风手下一个管事征地之时,欺辱孤儿寡母,私下昧了您定的征地钱,逼得几个无知妇人在马场门前撞柱子自尽。”穿好鞋,转身拿了衣裳过来,“如今赔偿也没用,那些人闹着,非要东家给一个说法。”
“这点事,长风没处理好?”
徐皎然脸拉下来,“那个管事呢?处置了没有?”
“长风将管事扣下了。”
元玉飞快回话,“不过麻烦的是,其中姓宋的一家,儿子身上有功名。因着那宋家小子在外求学未归才让管事得了手。如今秀才回家,扬言要将马场告官。”
徐皎然怒不可遏,这群混账!
“宋家妇人死了?”
“还不清楚,”元玉手脚利落,须臾间替徐皎然收拾妥当,“主子,长风来信说,宋家小子有些麻烦,可能需要您走一趟。”
必要要走一趟,秀才虽小,却是正儿八经的踏入科举第一步的人。徐皎然顾不上梳洗,抓起妆奁中一根缎带,将散落的头发绑了起来。
“吩咐长雪备马车,你去收拾行李,即刻启程!”
将远兰长雪留下看着府中事宜,顺便照看赵瑾玉。一旦有事,及时去信通报。
临行之前,徐皎然思索了片刻,命长雨去将闵州第一圣手李大夫给掳了来。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的,气得不行。不过听说要去救人命,便忍了没闹。
徐皎然不放心,命元玉多装药材备上,以备不时之需。关西那边物资实在匮乏,药材便是有钱也不是那么好买的。
一行人连夜出城,精装简行,匆忙赶往关西。
徐皎然靠在马车的软塌上,抓紧时辰休息,然而心实在中烦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那个宋家妇人,可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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