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假死

    听说兰特帝国要破产了。

    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恐惧蔓延到兰特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兰特星系最边角的名为“蓝”的小星球也不能幸免。

    顾成蹊踏进蓝星小学的校门,目之所及皆是忧心忡忡的脸庞。就连向来最是天真烂漫的孩子们近来也不见多少笑脸。有些孩子的家长失业了,剩下的也行将步前者后尘。

    学校的老师们也愁云罩顶。学校是公办学校,兰特星系要是破产,学校这等公办机构恐将难以维持,一大批公职人员将会从岗位上退下来。

    政府关门,公职人员下岗,货币贬值,本国民众流亡……

    大厦将倾,没有一只小蚂蚁能全身而退。

    顾成蹊上课的时候,一个孩子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顾老师,这是不是我们的最后一堂课?”孩子的哭闹是最容易传染的,班里瞬间闹作一团:“老师你是不是也要和我爸爸一样,到别的星系去工作养家?”“学校要关门了吗?”

    叽叽呱呱中,一个名叫乐乐的小女孩哭得一抽一抽的:“老师,今天上学时有个叔叔想把我往巷子里拉。爸爸妈妈都是坏蛋,大坏蛋,不送我上学。我好害怕,老师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她身边和她一起上学的几个孩子也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顾成蹊强撑多日的笑脸,塌了。

    大厦将倾,民众牺牲一部分自由所换取的公权的庇护摇摇欲坠,秩序在瓦解。人内心的恶缺乏强权的压迫,正在悄然冒头。

    顾成蹊安抚好孩子们,叫走了哭诉的小女孩和跟她一起上学把她从男人手里抢回来的小伙伴们。他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再出现,放学前却变戏法一样拖来一箱子巧克力。箱子上是蓝星最受欢迎的巧克力店的标志。

    他带走的孩子和巧克力一起出现在教室里,一同到来的还有两个警察小哥。

    这些巧克力大多是做成了谷物的形状,没有两颗是相同的。顾老师一人分三颗,很快就把巧克力分完了。他清清嗓子,尽量保持笑容阳光:“孩子们,送你们三颗巧克力,老师希望你们能把这三颗巧克力送给三个人。”

    他举起自己手中的一粒松子形状的巧克力:“第一粒,拿回去送给爸爸妈妈。抱抱他们,跟他们说养家辛苦了。然后告诉他们乐乐遇到的事。”

    ——孩子们,世道要乱了,谁都不能再放松警惕,爸爸妈妈会尽全力保护你们。

    第二粒,是玉米的形状:“第二粒,拿去送给学校新雇的司机叔叔们。等会儿大家都把家里地址报给老师,从今天晚上开始,爸妈没空接送的,司机叔叔和老师负责接你们上下学。”

    “也可以送给保安叔叔,”顾成蹊眨眨眼,“你们在学校读书的时间,保安叔叔负责保护你们呦。”

    ——走出家长的怀抱,学校会保护你们。

    第三粒,是瓜子的形状:“这粒送给警察叔叔。”顾成蹊把等在门边搂着乐乐的警察同志请上讲台。

    警察小哥对顾成蹊眨眨眼,剪短而威严地讲述了八小时之内,他们是如何与乐乐他们配合辨认并抓捕犯罪嫌疑人的过程。学校的教学屏上不间断地播放今天抓捕犯罪嫌疑人的影像,警察小哥郑重其事敬了个礼:“兰特帝国保卫你们每一个人。”

    ——第三道保护锁,来自于帝国。不要悲伤,不要哭泣,我们恪守职责,直至末路。

    五大三粗的警察小哥和文质彬彬的顾成蹊老师一唱一和。短短十来分钟时间就一扫孩子们眉间的阴郁。同时间整个校园都在散发巧克力的香甜,那是其他班级也在分发感恩巧克力。

    今日的蓝星小学最后半小时,受惊的雏鸟们在大人们的庇护之中说说笑笑走出校门。

    顾成蹊把警察小哥送走,又变魔术一般拿出一盒巧克力:“老师送你们第四块巧克力,自己拿去吃吧。”

    他视线扫过坐在班级角落的两个孩子,没有说多余的话。

    回到家,把自己砸进床里,顾成蹊卸下稳重的面具,在床上吱吱叫着打了好几个滚。孩子可以被哄好,他却不能。他翻来覆去想他们班的学生,一阵阵后怕。

    他是土生土长的蓝星人,除了在外念师范大学的四年从未离开他扎根的土壤。出生、成长、学习、实习、工作,过往和种子一样全洒在兰特星系这颗偏远的小荒星上。今年是他正式参加工作第一年,但从大一开始算,他的教龄已有四年。

    他自小无父,母亲在他念中学时业已病逝。孑然一身,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一方故土和他的学生们。

    要是兰特帝国真的破产了,这些孩子会流落到什么地方,见识到怎样的罪恶?

    后半夜干脆爬下床,取出他心爱的小转轮,变成兽形开始疯狂跑圈圈。

    现在是星历221年,人类早已经失去他们的母星地球。当初从母星撤离时,人类采取了许多方式来保证转移后物种的多样性。其中一样便是人为地将动植物的基因片段融入到了人类的身体里。这导致现在的人类全都有两种存在形式,一种是人形,一种是兽形。

    顾成蹊,男,23岁,现任兰特星系蓝星小学语文老师。他人形是个身段柔韧骨肉匀停的美貌小青年,兽形是一只矮短肥圆的布丁色仓鼠。

    是的,仓鼠,白天还英勇带孩子去报案,并紧急联合同事决议通过了公车接送制度的顾老师,兽形是一只矮短肥圆的仓鼠。

    矮——顾老师要是不站起来,还没有一只鼠标高。

    短——将顾老师扒开四条腿摊平,从鼻尖量到尾巴稍,还没有男人的一只手长。这主要是吃了仓鼠都是短尾巴的亏,这点柯基兄弟们绝对深有体会。

    肥——把顾老师放进浴缸再捞出来,他的体积几乎不会发生变化。别人可能是毛茸茸,但顾老师是实心的。

    圆——顾老师腿短,两只耳朵小小的,嘴巴也不像其他啮齿类兄弟一样凸出来,尾巴更是比米粒大不了多少。只要他不站起来,就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圆。屁股更是又大又圆毛茸茸还弹弹的,戳一下顶多叫顾老师把屁屁往前缩一缩,绝不会改变它圆滚滚的姿态。

    顾老师一旦精神压力过大,就会跳进跑轮迈开小短腿尽情奔跑。这是基因融合留下的不可抵抗的动物本能。仓鼠和狗子有一点共通之处:都爱通过运动的方式来解压。

    顾老师作为人,曾经试图抵抗自己的仓鼠本能。但众所周知笼养的纯种仓鼠不能运动解压会咬笼子。顾老师表现形式会稍微高级一点:他会非常想咬床。

    堪称鼠中哈士奇。

    小时候啃过一次床板被妈妈罚抄乘法口诀表一百遍后,他就再也不压抑自己的仓鼠本能了。

    顾成蹊迈开小短腿狂奔数百圈,小小的身体里藏着大大的不甘与愤怒:我为什么只是一个老师,我救不了我的学生们。兰特要是真破产,警察局和学校都得关门,帝国这个守护神正在坍塌,而我却无能为力……

    正难受着,门外有陌生的清脆男声响起:“是这儿喵?”

    紧接着又有一个声音跟进,同样是男声,只是相对前者多了份养尊处优的慵懒调调儿:“是这儿。”

    顾成蹊独自居住在他母亲留下的屋子里,离他最近的一个邻居在两里之外。半夜三更,周遭无人,独居青年遭遇陌生访客,怎能不叫人心里一突。

    顾老师一个脚滑跌倒在跑轮里,跑轮的惯性带着他转了两圈后咔哒一声倒地,兜住了一只眼冒金星的顾成蹊。

    他头晕三秒,火速站起,变回人形,藏好跑轮,并挂上得体且稳重的笑容。

    他在蓝星的人际关系着实简单,下意识以为是学生家长来找,自然要表现得端方些。蓝星居民的兽形普遍是啮齿类动物,他的学生里有松鼠、土拨鼠、小飞鼠、矮袋鼠和小跳鼠。相比之下,仓鼠就有些太弱鸡了,不利于树立老师的权威。

    故而在外人面前,顾成蹊都尽量不露出兽形。

    门打开,外边人影没瞧见,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两座罐头小山。月光之下,每一个罐头上都印着一只猫:有的猫是饱餐一顿后舔嘴巴状;有的猫挥舞利爪要扑食状;有的猫更过分,对着个食盆大快朵颐,满盆子肉渣血肉模糊……

    夜风冷飕飕吹过,顾成蹊感到一阵窒息,忧国忧民的心颤抖不已。

    没等他解除封印,一个矮个子娃娃脸猛地从罐头山后蹿出来,手里举着一个罐头冲到顾成蹊面前:“终于找到了,我最爱吃的猫罐头喵。”

    娃娃脸热情洋溢地把罐头撕开,将里头□□黏糊糊的肉块怼到顾成蹊鼻子底下:“怎么不说话,乐疯了?别客气都送给你吃的喵。看看这罐顶级猫罐头,它是由低脂袋鼠肉制成,高营养高蛋白。看到这袋鼠肉粒了没有,大块,鲜美,多汁……”

    陌生的娃娃脸说着开始疯狂吸溜口水。

    袋鼠肉

    鼠肉

    鼠

    顾老师两眼一翻,撅了过去。

    娃娃脸惊呼一声:“殿下?顾成蹊殿下?” 正在卸货的被罐头山淹没的高个子男人跑过来,和娃娃脸大眼瞪小眼:“他怎么晕了?”

    “是不是一口气收到太多罐头,开心地晕了过去?”娃娃脸弱弱猜测。

    “有道理,是只猫都承受不了这样的惊喜。”高个子笃定地说,“我早就劝陛下不要心急,他非不听,非要一口气送那么多。现在好了,今晚还怎么把人带回去给陛下。”

    “管那么多干嘛,先抬回去再说。芒斯特陛下又没指定要我们给他带回去一只活蹦乱跳的儿子。”

    一高一矮说行动就行动,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抬上猫爪形状的飞行器。随着“喵”的一声发动声音,飞行器冲破蓝星大气层消失在这片土地上。

    顾成蹊中途醒了一次,睁眼就看见娃娃脸守在他床边吃袋鼠肉,自己身上还被裹了一块印了妖娆母猫图案的小毯子。他心跳一停,不争气地又晕了过去。

    仓鼠,一种战斗力几乎为零的动物。由于自身能力难以御敌,本能赋予了他们通过改变自身状态来应对外界刺激的特殊能力,比如:

    受到惊吓进入晕厥假死状态——我已经死了肉不新鲜了你不要吃我。

    受到猛烈追求进入假孕状态——我们牵手了,四舍五入等于结婚生崽崽了。诶我只是想想而已我肚子怎么变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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