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吗？”姬清忍不住反问老天爷。
老天爷依旧坐在他那张破木床上，像是他们初见时那样半垂着眼，“我怎么知道你做了什么事？你真要做了什么事情，也就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吧。”
仿佛先前笑眯眯敲打姬清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越是这样的态度，姬清心里某根弦就崩得越紧，他不自觉挺直了背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某种紧张的气息。
两世为人都是理性派，有了疏漏他也能第一时间想到该如何弥补，理论上来说他不应该如此慌乱的。
可这是在老天爷面前。老天爷是迷，他透露的信息只是他想让别人知道的，他的一切太过模糊，姬清没有办法从他的话语或者是神态里抓住哪怕那么一点的蛛丝马迹从而去推敲出他可能在想些什么。
姬清只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
“我做了很多事情，不知道哪件才是多余的，还是都是。”姬清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姿态放得很低，“既然您已经提醒了我，再多提醒一下也不算妨碍乐趣吧？”
老天爷挑眉，态度能气死人，“多说你就猜到了，这还不叫妨碍乐趣？”
“我之前已经否定过一件了，其它你不妨猜一猜吧。”他唔了一声，几乎是瞬间就改变了主意，“猜到我就给你个机会，怎么样？”
老天爷说的多余的事情无疑发生在与他相关的任务期间，在杀掉厘九的过程中他只干了这几件事——和扶桑搭话，捏造了并不存在的师父，灭口以及搜刮洞府。
撇去原本就是目标的厘九之外就是扶桑，扶桑可能是妖族的大人物，搭上他的线对日后干掉东皇太一无疑有好处。如果他是老天爷，他一定不会觉得多余。
难道是搜刮了厘九的洞府，做得不仔细，留下了马脚？姬清只能如此推测。
“我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吗？”他谨慎道。
“没有什么是你不该拿的。”老天爷支着下巴，“弱肉强食，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就算拿了东皇钟我也不会说什么。”
老天爷的态度分明允许战利品存在，和他得到了什么根本无关。姬清飞快排除了最后一个可能的选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可是他不太想承认，答案让人很难接受，甚至到了无法认同的地步。
“啊，看来你猜到了。”老天爷也从他突然僵硬的动作上得到了答案，和姬清的反应不同，他看起来兴致更高了，“找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其实你早就应该能猜到的，只是不想承认吧？”
姬清没有回答他，任由老天爷一个人表演，“为什么不想承认呢，因为你觉得自己办了件好事，给别人带来了方便？还是说你沉溺在这件事情带来的成就感里，以至于根本看不见它可能带来的坏后果呢？”
“你得到了好几部功法，仗着那点小聪明简化了它，让这个部落的人得以修行，想让他们获得自保之力。”老天爷没有再卖关子，反而冲姬清勾了个略带嘲讽的笑容，“救世主？嗯？后世是这样的说法吧。”
“可是清清啊。”他态度陡然亲昵起来，“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件事情让刚生出灵智的小妖怪之类的知道了会怎么样？你简化的那个功法从哪里来的？它们又都是什么种？它们修行的本能可以和你那个比吗？”
一连串的疑问句，老天爷眼睛里面却有笑意，他带着恶意道：“人族是确实具备许多洪荒生灵不具备的东西，比如说学习能力之类。但是人族太弱了，个体能被容许存在的时间也太短了，就算教了，你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不管姬清的反应，兀自站起来，推开了姬清那间小屋的门，“和你说了这么多，好戏也开场了，来看戏吧。”
屋外是彤红的焰色，火舌吞吐着，姬清只听见木料燃烧的噼啪声，没有听见哪怕任何一个人的呼救。
老天爷倚在门口，“应该被抓起来了？不不不，直接被杀掉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些，有些妖怪还不一定能控制好本能......”
他直接拦住了想要冲出去的姬清，笑眯眯道：“你只是和我一起来看戏的看客，我也不会让你走出这个屋子的。”
“不要这样看着我”姬清下巴被抬了起来，老天爷看着他黑亮的眼睛，“改进功法，送出功法的是你啊清清。”
“这个部落？是叫姬没错吧——它之所以会被突然灭掉，部落的人之所以会全部被杀死，都是因为你啊。”
“......人族活该这样吗？还是说只是因为我？”姬清问他，声音微微打着颤。
老天爷松开了他，难得正经回答了一次问题，“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不管这个人是谁，这个部落在哪，都会是这样。天不允许，我不允许，人族当兴是不知道多少万年之后的事，只要不灭族，其它的又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姬清定定看着他，开口道：：“我是人族。”
老天爷摇头否定道，“你首先是我的刀。”
“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姬清红着眼睛质问他，“可是付出代价的不是我，而是没有关系的其它人，这样合理吗？”
“让我出去，我要去救人。”
哪怕还有一个人活着也好，至少他还有弥补过错的机会。
“你想出去？”老天爷微微叹气，“出去也行吧，不过你确定自己真的要出去吗？”
姬清没有理会他的废话，直接冲了出去。他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样快速地奔跑过，耳朵里全是心脏在胸膛鼓动的声音，随时都可能会跳出来。
屋里没人，分猎物的广场没人，河边没人。
村口......姬清只来得及看见阿花的心脏被一双兽爪掏了出来。
他性子比较闷，有时候显得和这个时代爽朗大方热情的人族格格不入，特别是刚刚穿越的那几年。部落里的阿花一直照顾他，带着他融入到当时部落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里。后来出去打猎，也总是让他干一些采果子之类的轻松活。说是阿清身体弱，但是手脚灵活，上树采果子反而比打猎麻利些。
阿花的眼睛很漂亮，水灵灵的。她脸上有个单侧的酒窝，笑起来的时候一边好像盛了蜜。
姬清知道她的弟弟没能顺利生产下来的事情，清楚她把自己当成亲弟弟照料。
不止是阿花，还有部落里的其它人。
所有人都对他很好，可是现在没有了。
姬清几乎想也没想就出了刀，他在一地的尸体前将刀插进了那个妖怪的心脏，其它妖怪也围了上来，他也照做。
为了防止有小妖怪本能地逃走，姬清身上多挨了好几下爪子。皮肉绽开来，流出的血和身上沾到的血混到了一起，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可是还不够，他觉得杀了这些妖怪还不够。如果说有什么人非要死的话，那一定是他自己。不知道没料到并不是逃避的理由，不是他的话部落也不会引起这么一大群妖怪的注意，可能还是会有人丧命，但还是会有新生，会有值得开心的事情吸引注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人死可以复生。”老天爷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那也是立了六道有了地府之后的事情啦！你这些族人到那个时候早不知道变成了哪个阵里头的一缕魂......后面需要用到这些野魂的地方还挺多的，你想开点，他们也算是为洪荒做贡献了？”
姬清还是不吱声，只是垂着眼听老天爷扯这些有的没有。
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且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刀是好刀，不要随便乱用。”老天爷拍了拍他的肩，他没根本没用力，姬清却直接跌坐了下去，原本握在手上的天意也咣当落地。
老天爷弯腰捡起天意，“看吧我说什么？不要冲动，你拿着刀胡来，反噬了吧。”
“吃一堑长一智啊小伙子。”他摇头叹气，居然还真有几分过来人的样子，“之前就说让你不要出去不要出去了，话都不听完，啧啧。”
姬清连喘气都费劲，可心里反而平静许多。他恨自己，也恨袖手旁观刻意阻拦的老天爷。从找上他开始，老天爷是故意的，故意拖延时间让他猜，再故意让他看到让他出去让他动手。
他需要的不是姬清这个人，而是一柄好使的刀。姬清怎么样，和姬清有关系的人和事都和他没有关系。又能敲打他又能看戏，这种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那就当他是刀好了。
“刚刚您让我杀哪个巫人？”姬清垂着眼，好不容易恢复了点力气之后这样问他，“......我马上就动身。”
少年被火光烧亮了半边脸，眼眶还是红着的，声音也带着沙哑。从老天爷这个角度看不见他黑亮的眼睛，只能看到他不时颤抖几下的睫毛。
老天爷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
“你越来越有趣，越来越合我意思了啊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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