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晚霞满天。
唐戈斯星球,大大小小的矿山矿区依旧喧闹不休。
白小桥盘膝坐在山顶,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披散下来的长发,百无聊赖地看着下方矿区。
自她出棺那日至今,已经一个多月过去,她也大致弄清楚了这个世界。
她之前只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一片陌生的大陆,这里或许有着一个或多个分裂小国家,就如西京大陆上一样,哪知这里竟是一个无比庞大的帝国。
脚下这个星球,不过是整个帝国中颇不起眼的一个小矿星,因为开采了已经一百年,能源最多最纯的那些矿脉已经被开采一空,剩下的都是些小矿脉,或是大矿脉的残余。
因而当初驻扎在此的大批军队已经撤走,这里也渐渐演变成罪犯服役、兴办工厂、旅游探险的一个场所。
此刻她的左手边就是一个繁忙的矿区,右手边的丛林里,则有一个小团队在探险,但在白小桥眼里,那探险就跟过家家一样,说他们在野营更符合一点。不过她坐在高高的山顶,时不时随风飘荡几里地,近距离观察观察,倒觉得有几分趣味。
哦,作为一只新鬼,她现在已经学会飘游这个新招数了,不得不说,轻飘飘地到处飞,感觉还真不错。而且作为鬼魂,她居然并不畏惧阳光,但要说这个世界对鬼魂特别友好,那也没有。
这看不见的空气中,充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能量,那些人们制造出来的枪械武器、开山凿地的铁疙瘩,也大多能释放出强大的能量,那些对她大多都有损害。
这样的日子是自由的,自由到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不知饥不知痛,不知冷不知热,无法进食,无法触摸,发出个声没有人听得到,连想顺一件这里人的衣服给自己换上寻个新鲜也做不到。
甚至最初就连稳定地站立坐卧,都很花了些功夫去适应,不然一不小心就能飘起来。
她只能默默地注视这一切,不知道做什么,也什么都做不到。
她叹了口气,忽闻山下矿区一处屋舍内,一阵急促的铃声飘来,她站了起来,脚下并不能接触地面,她足尖在空中一点,便朝山下飘去,红艳的袍角和如瀑般的青丝倒是随着身形下掠而翻飞不止,看着很有几分潇洒飘逸。
这是一处学堂,这里的人叫做学校,矿区小学,从发音笔画开始教授矿工小孩星际语言文字,白小桥发现了这里之后,闲着也是闲着,便会时不常过来上一两节课。
她学得极快,最初还只能在学前班旁听,很快就转战一年级,今日她飘进来的是四年级的班级,坐在一张无人的课桌上,她刚坐下,铃声恰好结束,一个秃头男性老师走进了课堂。
只是今天最后一堂课,教的是历史,秃头老师用带着地方口音的星际语热情洋溢地告诉小朋友们,三千七百多年前,他们伟大的先辈在宇宙里经过了长达数十代人的漂泊,终于在这片星域发现了一颗能够生存的星球,于是在此扎下根来,建立了伟大的维也帝国。
起先只是一颗星,后来是第二颗,第三颗,如今帝国已经有足足十七颗行政星球,此外能源星球、卫星、人造小行星不知凡几,他们维也人民在这片星域迈出一个又一个足迹,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无比灿烂瑰丽的文明,而这文明就如同火把,将来还需要他们新一代人传递下去。
白小桥听得怔然。
扎根、开创、薪火传承。
这些人在这里有着自己的根,无论身处哪个星球,无论内部有多少摩擦,他们都是一个集体,而自己的根在那里?自己的家在哪里?自己的未来,又在哪里?
哪怕,哪怕只是一个同伴,又在哪里呢?
她不等下课就从墙里飘出去了。
她与下工的矿工潮流相遇,不闪不避,毫无阻碍地从他们之中逆流而出,遇树过树,遇门过门,遇到那轰隆隆的巨大铁疙瘩,也能平静地从那比她人还要高的轮子里飘过去。
没有什么能够阻碍她,她也什么都抓不住,她就像和这些人行走在不同的时空里。
“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个地方?”
“既然让我来了,为什么又不肯让我融入?”
她茫然地一路向前,直到手臂突然感到一股温热。
她猛地顿住,回头去看,几个人正背朝她离开,她一时也不能分辨出刚才碰到的是谁。
她飘了回去,从两个人的身体里直接飘过,就这么飘荡在他们前方,探寻地看着这些星际人。
他们穿着都是一样的,土黄色的布料,头发都剪得极短,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手上推着装满矿石的车子,每个人都神情疲惫而麻木。
白小桥就明白了,这些人就是送来这里劳动改造的犯人,她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一个专供犯人服役的矿区。
但这并不是她所在意的,她目光在这几人身上扫过,那两个刚刚被她穿过的人她没再理会,去伸手触碰另外几人。
一个两个,都跟抚摸空气一样穿过去了,直到触碰最后一人的身体时,虽然也穿了过去,但她却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白小桥目光一亮,跟在这人身边,他与其他几人都不同,其他人只是脚上戴着镣铐,这个少年除了脚上的镣铐,脖子上还戴着一个黑乎乎的项圈,项圈一端一闪一闪地冒着红光,似乎颇为危险。
她看着这个长相十分不错,但瘦得脱了形的少年,道:“你能看得到我吗?”
少年毫无反应,只知道机械地前进,白小桥注意到他双颊潮红,只是因为皮肤晒得太黑而不是很明显,嘴唇惨白而干裂,脚步虚浮,心想他应该是生病了。
因为生病体热,才能让她感觉到温热吗?
她又碰了碰他,依旧是热热的。
这似有若无的热感,她已经很久没感觉到了,对于一个除了视觉听觉,其他感观都消失了的人来说,稍微一点温热感都是那么珍贵难得。
让她觉得,她又有那么点像是一个人了。
少年走着走着,突然栽倒了下来,他推着的车子也翻倒了,里面黑灰色的矿石撒了一地。
“咻咻——”两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两个穿着狱卒的衣服的人跑了过来,手里还握着那种能够发出让白小桥不适的能量的枪。
本想探查少年轻狂的白小桥起身飘开几步。
两个狱卒跑过来就用脚踢了下少年:“怎么回事?”
少年趴在地上进气多出气少一般,费力地睁开眼:“长官,抱歉,我身体不舒服。”
两个狱卒中更为凶相的那一个喝道:“少找借口,你打翻了这车矿石,这车不算,快去再挖一车。”
另一个看起来斯文些的狱卒似乎有些不忍:“算了,只是打翻了,重新捡起来就行了吧,毕竟生病了。”
凶相的那个冷笑:“你是在同情这个可恶的罪犯吗?他可是把同班同学打到残废的暴力分子,看看他脖子上的狗圈,他是重刑犯,他是明文规定要严格管理的人!他不过会为了借生病偷懒,只有严厉的惩罚才能让他得到教训!”
这人说完,对少年喝道:“089号,起来,今晚挖足两车矿,挖够前不准吃饭,不准喝水,不准睡觉!”
白小桥微微皱眉。
少年努力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的个子比凶相狱卒要高一点,又那么瘦,仿佛轻易能够折断,他垂着头,毫无怨言的样子:“是的长官。”
其他犯人都走了,即便是劳动改造,也有时间限制,晚上总是要休息的,病弱的少年却要推着他的车子往回走,一步一摇。
白小桥看了看他,隐隐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她又看向两个狱卒,那个斯文些的狱卒似有些担心:“他已经病得很重了,其他犯人一来都按规定给了药,就他没有给,这病不是装的,挖一晚上矿,会不会出事?”
凶相狱卒冷笑:“他可是S级体能,准备报考第一军校的人,就是不眠不休挖十天矿也撑得住。”
那不是戴上了项圈,能力都被压制住了吗?
斯文狱卒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同事的表情,还是选择了闭嘴。
白小桥跟上了少年,他回到矿洞,里面黑暗、狭窄而潮湿,少年头上戴着矿灯,虽然瘦削但长手长脚的他必须蹲跪着挖矿,用手里的镐头一点一点地敲击锤凿,然后把从石壁上凿下来的石头扫进破烂的篓子里。
往往要凿很久,才能凿到一颗矿石,然后用小一点的工具,小刀、刷子什么的,一点点地弄,直到把整颗矿石完整地弄下来。
白小桥之前参观过的正常矿区,都用机器人或者专业机器来开采,根本不会用这么没效率的方式,果然是为了惩罚犯人用的手段啊。
她很怀疑这种速度,一个晚上能挖够两车吗?
外面的天一点点暗了下来,凶相狱卒又过来看了两次,见少年老老实实挖矿就走了。
世界一片安静,只有少年不断挖凿的声音。
白小桥又摸过少年几次,她能感觉得到温度,无奈对方不能回应她,反正她也无聊得很,索性就在这里看他挖矿。
她有种感觉,这少年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在天彻底黑下,确定不会有人过来之后,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点什么东西,洒在地上。
白小桥仔细一看,是一点肉末,用一个塑料膜包着,塑料膜一打开,香味就飘了出来。
她隐约明白了。
过了片刻,突然矿洞外窸窸窣窣一阵响,一个黑影窜了进来。
一直机器人一样挖着矿的少年忽地动了,那镐头立时换了个方向,极快极准极狠地砸了下去。
白小桥眉毛一抬,漂亮!
那个黑影被实实在在地敲死在地上,脑袋都烂了,少年把它提了起来,白小桥看清这是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鼠,很肥硕。
少年的手指从脑袋边缘的伤口抠进去,非常利落地剥了皮,然后面无表情地一口咬了下去。
生肉和骨头一起,被他咬得咯吱作响,他面无表情,头上的矿灯并不能照亮他的脸,只能把周围的环境照得幽幽发白,此情此景,他仿佛一个啃噬人肉的血腥变态,白小桥却表情丝毫不变,甚至有些赞赏。
按照那个凶相狱卒的表现,即便他老老实实地推车回去,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待遇,看他瘦成这个样子,就知道吃得有多差。
而他现在病得很重,他需要营养,需要很多的肉食,不然他恐怕撑不下去,至少也要伤了根本。
真是一个聪明的人。
白小桥喜欢聪明的人,至于他是不是把同学打成残废的恶人,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是打她。
少年就这么生吃了一只肥鼠,然后继续引诱下一只上钩。
一晚上,他足足吃了七只类似的小动物,加起来也能有二三十斤肉了,他那肚子却像一点都不能够满足,他的身体对于食物和热量的需求太大了。
但他也没有继续,在第八只动物被引进来的时候,他捉住了对方,把之前那七只留下来的皮毛等物塞进了对方的嘴里,动作相当粗暴,然后把这只可怜的快要被撑爆的家伙放开,后者跌跌撞撞地跑没影了。
少年把沾了血的地面也凿下来一层,混在那些碎土里,然后坐下来休息。
他需要能量,他也同样需要休息。
他的体温依旧很高,整个人如同在燃烧,这并不是单纯的发烧,唐戈斯星球的大气虽然能够让人呼吸,但大环境到底与其他星球不同,一个人每到一个新的星球,都得吃点药来克服身体的不良反应。
犯人也是有的。
但他没有,京子勋的长辈打点了这里的人。
他沉重地喘息着,好消息是吃了那些肉,他感觉身体在慢慢恢复,坏消息是,他真的被烧得受不了,他需要降温,他需要补水。
他摸了摸颈上的项圈,心想,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就在这时,他感觉一只冰凉的手贴到了自己额头上。
他疲惫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黑发、红衣,面容模糊,但是再模糊也掩盖不住那是一张极漂亮的面孔。
他喃喃问:“你是谁?”
对方有些诧异:“你看得到我了?”
那声音也很好听,是女孩子的声音,却不像大多女孩子的软糯,而是清爽的利落。
她似乎挺高兴的,偏头想了想:“我是小仙女啊。”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