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地,汉尼拔的愿望没有实现。
结果超出他的预料。起先在他得知威尔.格雷厄姆今日工作内容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扮演的角色只是个随行在旁的观察者。毕竟,尽管FBI掌握了足够具有指标性的线索,能够将调查目标锁定在特定族群,现实却不像推理小说的剧情进展得那样顺利。要找到嫌犯仍然需要时间和运气。
然而,也许今天命运女神特别眷顾威尔.格雷厄姆,不管她是好意还是恶意,居然让他们当天就发现一名可疑人物,并且循着地址找上门去——
FBI在受害者伊莉丝.尼克尔斯的衣物上找到一块金属片,按照分析之後得到的特定金属类型和管螺纹,威尔.格雷厄姆分别查访几处工地。
加勒特.雅各布.霍布斯,这个男人是名套丝机穿线师,最近刚从其中一处工地离职。工地的负责人说霍布斯有个女儿,年龄未知。
昨天发现的少女尸体让威尔茅塞顿开。那是一件刻意呈现的作品,有人恶劣地杀害那个女孩。受害者的各项条件和之前失踪的少女们相同,然而,犯罪手法看似类似,实则完全相反。威尔能够感受到那个模仿犯的恶意,可是确实经由反例衬托,他『看见』了凶手的样子——他有个女儿,和那些受害的女孩相同年纪丶相同瞳发颜色丶相同身高体重。独生女,即将离家。他只要一想起会失去她,就感到痛苦难耐。
一天下来,只有霍布斯可能符合这些条件。
急於破案,前往查案的两人虽然认为此人具有嫌疑,却错误估计了凶手的疯狂。
霍布斯开门看到他们立即脸色大变,匆忙关上门。待威尔踹开大门冲入屋内,霍布斯已经杀害他的妻子,正拿刀挟持他的女儿。在威尔能够开枪阻止之前,霍布斯一刀划开女儿的颈动脉,随即被威尔慌张射发的子弹击倒在地,很快就气绝身亡。
确定安全无虞,汉尼拔谨慎地走了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鲜血淋漓的场景。他皱起眉头,上前替下惊慌失措的威尔,伸手按住少女脖子上的伤口,让威尔赶紧打电话求救。少女滚烫的鲜血汩汩流出,把汉尼拔的袖口都染红了。
尽管事发意外,一旦出现伤亡,情况就会变得较为复杂。
汉尼拔实在倒楣。霍布斯未免太过敏感脆弱,虽然也就是这个性格,造成他想不开出手杀害一堆女孩。汉尼拔放弃了事先打通匿名电话刺激霍布斯的念头,却没料到这家伙一看到他们便当场崩溃。自从离开法国,汉尼拔已经有许多年没被要求做笔录,今天居然因为这样而重新体验,让人心里不快又百感交集。
而且,葛洛莉雅肯定生气了。
汉尼拔没有手机,他对於这类科技产品非常没有好感。从前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全天候的『夺命连环扣』让他深恶痛绝。尤其当它在值班日的深夜响起来,总是让他窜升起一股嗜血的冲动!尽管他没有像他的同事们那样得到『手机铃声幻听』或是『幽灵震动症候群』,从此依然对此敬谢不敏。而且在得知手机具有定位功能之後,因为一些不便探讨的个人原因,汉尼拔更加不可能使用手机。
就汉尼拔平日的生活而言,没有手机确实影响不大。单身男子,要孤僻要任性随便他高兴,都是他自己的事。不过今日有别以往,他并不是一个人住,有人在巴尔的摩等着他回家。
按照原本的计画,汉尼拔最晚也该搭上今天下午五点的航班。但是他既错过回程的飞机,又让人联系不上,下落不明。葛洛莉雅当即就接到航空公司的通知,却苦於找不到汉尼拔本人,只能在家里枯等他的电话,不免担心他。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担心变成焦虑,焦虑继续变质。几个小时之後,当汉尼拔终於打电话回家,葛洛莉雅的心情自然不会非常愉快。
『晚上十一点四十分有班飞机,我等你回来。』
她的语气轻柔缓慢,汉尼拔却感觉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ψ
汉尼拔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他刚打开大门就触动了门上的铜铃,金属相击的声音白日里听起来很清脆,然而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则太过响亮,就连楼上都能够听见。莱克特宅的门厅亮着一盏灯,显然是葛洛莉雅为他留的。时序进入十月,巴尔的摩夜晚的温度接近华氏五十度,汉尼拔带着一身寒气进门,沐浴在橘黄色的光线中,内心的阴冷开始逐渐回暖,脸上生硬的表情也缓和下来。
他以为葛洛莉雅早已经睡了,没想到看见她从起居室快步而出,急匆匆迎向他。『你身上有血的味道。』她紧张道,咬着嘴唇盯着他,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检查。
虽然这时候走神并不合适,不过汉尼拔真心觉得葛洛莉雅的睡袍充满童趣。荷叶边丶缎带丶绣花都很正常,冬天的布料毛绒绒的很普遍,但是,颜色为什麽是婴儿蓝?她到底从哪里买到这麽奇妙的款式?亲子商店吗?即使以汉尼拔的审美眼光,他也必须承认她穿起来还算好看,然而配合她现在的表情,真的好像小动物。
他前天抱她上楼,绝对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很可爱。
『不是我的血,我没事。』汉尼拔脱下外套,给葛洛莉雅看只是袖子沾到血迹。他在外头已经尽量清理过,不过也只是洗掉颜色,血腥味依然很明显。
见她依然一脸担心,他说:『我进门的时候凶手已经被击毙了。』
汉尼拔之前在电话里没有多说,葛洛莉雅不清楚事情经过,不过现在并非询问的恰当时机。『你之前有吃晚餐吗?』她改问道。
『没有。』汉尼拔皱了皱眉,像是想到什麽厌恶的东西,『我在机上喝了杯果汁。』
『就知道会是这样。』葛洛莉雅扬起下巴,有些得意洋洋,『所以我煮了些粥。你要现在吃,还是?』
『等会儿,我得先去洗澡。』汉尼拔一点也不想带着铁锈味佐餐,而且潮湿的袖子贴在皮肤上,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妳不困吗?先去睡吧。』
『我之前睡过了。』葛洛莉雅可不是会为难自己的人,她算好他回家的时间,前不久才下楼来。
汉尼拔没有再劝,朝她点了点头,上楼去了。
没有花上很久的时间,汉尼拔洗好澡走下楼来。他之前暗自嘀咕葛洛莉雅的睡衣造型,但是他自己的形象也正经不到哪里去。他刚才用吹风机吹头发,结果吹过了头。他那头深褐泛金的发丝质地偏软,被他不小心一弄就蓬松起来,看起来好像泰迪熊身上的毛。当他走路的时候,头发甚至还会轻柔地飘起,非常飘逸。
葛洛莉雅看见他,忍耐几秒还是笑了出来。虽然她早就知道汉尼拔喜欢梳背头的原因,但是亲眼目睹实在让她难以用言语形容。非常柔软的样子,可惜,她不敢伸手摸。
他脑袋後面那几根竖起来『尖端放电』的头发,真的没有问题吗?
汉尼拔当然知道自己头发的问题,但是他也没有试图去处理它,因为那显然徒劳无功而且毫无意义——至少他瞪向葛洛莉雅的眼神是这样表示的。
在他开始眯起眼睛的时候,葛洛莉雅及时止住笑。她盛上一碗粥给他,说道:『我熬了一天鸡汤,尝尝看味道怎麽样。』话是这样说,她的表情显得对成果很有信心。
这碗粥的外表很朴素,除了鸡肉和蛋花以外没有多馀的配料,好听的说法当然可以用风格简约来形容。不过根据充盈在厨房之中的香味,汉尼拔对他的晚餐或是宵夜抱有期待。
粥的味道确实非常不错。汉尼拔自己也会煮鸡汤,但是他煮不出这样浓郁的风味。不过根据鸡肉吃起来不会乾涩无味来判断,熬汤的鸡是分开的。葛洛莉雅这锅粥确实煮了很久,米粒都被煮得透烂,简直入口即化。汤里还加了生姜和胡椒,让人喝下之後以食道和胃为中心,整个身体逐渐温暖起来。汉尼拔吃着吃着都微微出汗了。
简单给出正面评价,汉尼拔现在更专注在进食上。他的确饿了,非常地饿。
葛洛莉雅也不打扰他,动手给自己也盛上一碗。
等到汉尼拔搁下汤匙,有心情陪葛洛莉雅说话,比起听他评价她的厨艺,她更想要了解汉尼拔的『冒险经历』。在她坚持的目光注视下,汉尼拔不得不说出先前的遭遇,顺势承认自己的行为有些鲁莽。
『我不明白,为什麽在只有你和格雷厄姆两个人的情况下,你们会直接前往嫌犯的住处。你们两个人,一个是医师——我知道你身手敏捷时常锻炼,但是汉尼拔,实际上你只是个医师——一个曾经做过警察却不是FBI的正规探员,而且一直在学校教书,很久没出外勤。』葛洛莉雅双手捧着下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两个文职人员冲上火线缉凶!我的老天爷,你可知道我接到你的电话到底多麽惊吓?而且你还失联好几个小时!你只是去给格雷厄姆做精神评估的啊。』
对於自己被葛洛莉雅归入软弱无能的文职人员,汉尼拔感到不甚满意。他在格斗搏击和冷兵器的使用上具有一定的造诣,只要对手没有持枪,他绝对是稳占上风的一方。不过一般情况下,他确实更乐意表现出温和无害一面,让人觉得他身处弱势。
因此,他从善如流地说:『这次绝对是意外,我想以後也不会有类似的机会。妳知道,正常程序的精神评估并不是这样。』
『希望这一次只是个特例。』葛洛莉雅深深看他一眼,接着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将来克劳福德探员又「指派」给你类似的工作,我想我必须打电话提醒你的保险公司,让他们调高你的各项保费。汉尼拔,你要相信,对於葛洛莉雅.斯图亚特来说,这句话绝不单单只是口头威胁。』
对於她亮出爪子的行为,汉尼拔无奈地叹口气,站起来摸摸她的头,和蔼地说:『亲爱的,天都快亮了,快去睡吧!』抛下她,径自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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