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医院带什么书包？医生说你脑震荡呢，这会儿也看不了书，躺着歇会儿吧。”袁笃行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声音柔和地道，“不差这么一天，学校里爸爸打电话去请假，你先把身体养好，多少题都能做。”
袁绦就垂下眼不说话了。
江燕子替她理了一下被子，见她这样，忍不住问，“你不问秦敛怎么样了吗？”
“你们也不知道吧。”袁绦神色微微一动，但很快冷静下来，“现在这种情况，估计也不好去打听。”
袁笃行和江燕子都沉默了。孩子太懂事，有时候做家长的并不会欣慰，反而很狼狈。
本来大人在孩子面前，天然就有一份不容置疑的权威。可是大人自己知道，他们只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根本不像孩子们想的那样无所不能，全凭年龄和经验，才能压制住对方。
可这种虚张声势，吓不住袁绦。
甚至有时候，两位家长总觉得，她或许早已看透了他们扯出来的虎皮，只是出于孩子对父母的尊重没有点破而已。
譬如现在，她虽然才醒过来，但已经想明白眼下两家人的尴尬关系了。她不是不担心，但还是没开口问秦敛的情况，不知道是觉得问不出什么来，还是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相较之下，秦敛就没有这样的心机了，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袁绦怎么样了？”
“小没良心的，你爸妈为了你的是着急上火，这会儿我这心还扑通扑通跳，停不下来呢，你就不知道关心一下。”周晓红坐在床头，红着眼睛瞪了她一眼，却是避过了秦敛的问题。
她现在想到袁绦这个名字就头疼。
“心跳停下来就该死人了。”秦敛吐槽了一句，将视线转向了自家亲爹。
虽然秦大龙总吐槽周晓红慈母多败儿，可他自己其实才是更疼女儿的那一个，见秦敛看过来，立刻心软了，“大闺女放心，袁绦比你先出手术室，这会儿人已经醒了。”
“你又知道了？”周晓红闻言，立刻转头瞪了过来。
秦大龙抓了抓头发，“我刚才出去接水，就顺便转了一圈。”
“那你这一圈转得可真够远的。”周晓红冷笑，“从六楼的外科转到了十二楼的神经外科。”
秦大龙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朝秦敛使了个眼色：看见了吧，一点就炸，先悠着点儿！
正挤眉弄眼，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秦大龙本来想接，滑动手机屏幕时微微一顿，又转身出了病房。
之前得知秦敛的血型之后，他思来想去，还是托了人去打听这事。
本来十七八年前的事，要查起来会比较困难。毕竟这种事，就算找到当事人也未必能问清楚，何况还很难找到。
但进入新世纪之后，有了互联网，很多资料都能够在网络上保存，查询起来也比以前要容易得多。当年周晓红生产的虽然不是大医院，却也是正规的人民医院，自然也可以查到。
其实秦大龙现在心里还乱得很，他自己也不知道查完了之后该怎么着，但是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事儿也不能稀里糊涂地下去，必须要查。
这会儿他避到走廊尽头的吸烟室，先点了一支烟，才将电话接了起来，“什么情况？”
“姑且算是好消息，”对面的人道，“那家医院的资料保存得很完整，有详细的记录。嫂子生产的那天，医院里一共有十几个孩子出生，但里面只有两个女孩。”
秦大龙抓着手机的手一紧，张了张嘴，喉咙里竟然没发出声音。他不得不清了一下嗓子，才问出来，“能看到对方的资料么？”
“可以，这边已经调出来了。另一个女孩的母亲姓江，江燕子。”对面的声音落在耳朵里，仿佛炸雷。
“你说什么？”秦大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她叫什么？！”
这世上的巧合很多，同名同姓的人也不少，江燕子这个名字也不甚特殊。可袁绦和秦敛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秦大龙记得，刚知道这事时他还开过玩笑，说这要是在古代，生下来的孩子要是一男一女，就该指腹为婚了。
结果没用他们指腹为婚，俩破孩子自己搅合到一块儿去了。
感情上，秦大龙不愿意相信这么荒谬的发展，但理智上，他又无法将这个猜测从脑海中剔除。
何况对方还能给出更详细的资料，比如江燕子的职业。
挂上电话时，秦大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天爷真特么会开玩笑，这是可着他们两家人玩不够了？
秦大龙接了个电话就不回了，周晓红很清楚他接的不是生意上的电话，便有些按捺不住，找过来时，秦大龙已经抽了半个烟灰缸的烟头。
一见这样的情景，周晓红心里就顿了一下，但还是走到他身边问，“怎么说的？”
秦大龙抹了把脸，把情况说了。
周晓红也是一呆，“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巧呢？”
当初认识的时候，这个巧合被当成了两家人有缘的证明，他们还为此真心实意地高兴过，怎么也想不到，这巧合后面还藏着更深的巧合。
就跟安排好的似的。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心里都浮上一点无法自主的茫然。过了一会儿，周晓红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她这些年跟着丈夫做生意，看起来为人精明厉害，但真遇上大事了，还是要秦大龙这个一家之主来扛。
“这事儿……要不就算了。”秦大龙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说，“就当不知道吧。”
这事要查起来也容易。十七年前的当事医生和护士，找起来估计要费一番功夫。但是眼下，还有另一条非常方便的捷径，那就是想办法测一下秦敛和袁绦的DNA，就能直接确定到底哪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了。
可秦大龙心里有点茫然，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查下去。
如果另一个孩子是陌生的，他们可能会出于好奇和担忧非得弄个明白。可现在已经知道另一个孩子就是袁绦，反而有种无从下手之感。
说实话，要是没有今天这件事，或者早几天知道这事儿，秦大龙和周晓红这对夫妻能乐疯了。
孩子虽然被抱错了，但多半是意外，而且好端端长大了，聪明懂事成绩好，他们从头回见面就喜欢。两家人又是对门住着，处得跟一家人似的，也不存在认回孩子之后就必须要分开的煎熬，相当于两家人合养两个孩子，没什么不乐意的。
偏偏老天爷就是不想他们好过，先给他们折腾了这么一出。
现在真把这件事查下去，弄清楚了所谓的真相，然后呢？
“可是……袁哥和江姐还不知道呢。”周晓红咬了一下舌头，有些纠结地道，“还有秦敛那学，还转不转了？”
本来秦敛醒来之前，夫妻俩已经商量好了，趁着高二才开学，赶紧给秦敛转学，最好是转到另一个城市去，家也搬过去，这样两个孩子无法往来，自然就淡了。
可现在，知道袁绦可能才是自己的亲女儿，他们还舍得就这么干脆地搬走么？
可不搬走，两个孩子的事儿又该怎么处理？
在知道真相之前，周晓红多少有点推卸责任的想法，埋怨袁家那是埋怨得理直气壮，觉得是袁家夫妻没教好孩子，袁绦就是那个“小狐狸精”，带坏了秦敛。
现在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意外，她就开始束手束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袁绦还不够好么？要说没教好孩子，她自己才应该是心虚的那个。
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只觉得秦敛这不爱学习的劲儿是遗传，也不怎么当回事，现在看来，分明是他们把人家好好的苗子给教坏了。
而“小狐狸精”变成了失散多年的亲闺女，这锅还能随便往她头顶上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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