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勒村肆虐的瘟疫被命名为“熔岩症”。
患者的血管会向外凸起,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爆裂,喷洒而出的血液砸到溃烂的肌肤上,就像是汩汩蔓延的滚烫熔岩。
这是种特别折磨人的病。
索菲娅诊断过的最严重的病人,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仿若燃得正旺的煤炭,惊人的红。
呼吸也极其微弱,胸膛几乎没有起伏。
——她当机立断的扔了几个治愈术,成功的吊住了病人的命。
目前的治愈类魔法具有很强的局限性:它只能修复外伤,对疾病无效。断手断脚的人视它为信仰,而面临绝症的人把它当草芥。
因此,大部分的医生都兼修魔法与药理。
——索菲娅也是。
每进一顶帐篷,她便砸一次改善环境的卷轴,再用魔法鉴定病人的状况,替他们治疗外伤,喂相应的药剂,疏通血脉。
说实话,瘟疫没有索菲娅想象中的严重。
最难解决的卫生问题在她的卷轴轰炸下荡然无存,她从教廷带出来的优质药草快速的扭转了局势——仅仅8小时,大部分的人的烧都退了。
她控制住了疫病。
当然,她敢这么奢侈的砸卷轴,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她的卷轴大多可以循环利用。
作为世界树的守卫者,各族精英的汇聚之地,教廷的用品无一不精,连柱子都是玉石、玛瑙或金银造的,辉宏而壮观,与清灵的世界树相得益彰。
所以索菲娅的卷轴又多又好。
——只有术士做不出的,没有她用不起的。
意识到疫病没有预计中的可怕后,索菲娅摘下了面具和手套,坦诚的跟村民们接触,以此来降低他们心中的仿徨或不安,帮助他们入睡。
诺里斯来时,她刚好安抚完最后一个病人。
索菲娅熄灭了帐篷内的灯,与诺里斯一同走了出去,准备到不会打扰病人休息的地方详谈。
然而——
“你的同伴还在里面。”诺里斯·莱文眯了眯深褐色的眼眸,微微挑眉,“你们吵架了?”
索菲娅:“……”
少女转身,瞥见了兵器垂着脑袋钻出帐篷的画面。
他看起来焉哒哒的,宛如折了翼的小鸟。
乌黑的发丝落在耳侧,迎着冰凉的风,抚上纯白色的面具,又轻飘飘的离开。
他握着索菲娅扔出的手套,立于帐篷前。
安安静静的,莫名的惹人心疼。
索菲娅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图尔斯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轻佻的话吧……
这12个小时,她忙着救人,没有心思和精力照顾兵器。而少年竟然不吵不闹,乖乖的听从她的安排,等到了现在……她彻底消气了。
不仅消了气,还谜之内疚。
——毕竟图尔斯把她的手套抱了一路。
明明是强大到令教廷感到恐慌的存在,为什么会乖得这么好欺负呢……
索菲娅不禁忧虑:图尔斯也太好骗了。
再一次心软的少女将十多个卷轴、几管药剂、治疗配方等必需品一股脑的塞进诺里斯怀中,拜托他先行离开,然后跑到兵器身前,露出了浅笑:“怎么啦?不开心吗?”
她的蓝眸波光粼粼,色泽惑人。
图尔斯沉默半晌,慢吞吞的点了下头,语调平缓、音量极小的“嗯”了一声。
索菲娅眨了下眼睛。
“戴了这么久的面具,应该非常不舒服吧?我帮你取下来好不好?”她笑盈盈的哄道。
“……”
图尔斯点头。
于是索菲娅白皙纤细的手指沿着他柔软的黑发,解开细绳,收回了面具。
接下来是手套——
索菲娅扯了扯,没扯动。
她已经收回了少年戴过的两只手套,唯独她砸到少年胸膛上的那只,怎么都扯不动。
图尔斯平静的看着她,暗红色的眸子里寻不出异常,仍旧是一片死水。
“我的。”少年道。
索菲娅:……
——你是想抱着这只手套活一辈子吗?
好笑之余,索菲娅的心脏又软化了几分,眼角染着的温柔越发浓厚。
她想了想,把左臂变成狐狸爪子,伸向图尔斯:“握这个。将手套给我,怎么样?”
图尔斯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兵器瞥了眼被自己捏得满是褶皱的手套,再瞥了眼雪白的、暖和的、漂亮的狐狸爪子。
……这似乎是个送分题。
他望着索菲娅聚满星光的眼睛,表情疑惑:“你不讨厌我碰你了吗?”
“我只是不习惯。”索菲娅解释道,“人们总爱和别人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在遇见你之前,没有人会随意的摸我的脸。”
——“先从手开始,让我习惯你吧。”
她试探性的拿化作狐狸爪子的手勾了下手套,意外轻松的把它勾了出来,收回了空间戒指。
索菲娅与少年十指相扣:“很温暖。”
少女月牙似的瞳孔里倒映着雪白的帐篷、深蓝色的夜空、高悬的圆盘与摇曳的灯火。
——图尔斯被这抹笑意晃了眼。
他回握住索菲娅,率先迈出了脚步。
“诶?”
“图尔斯,你想去哪?”
索菲娅一头雾水的循着他的脚印,越过隔离区,穿过小树林,跨过蜿蜒的泥路,抵达了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边。
索菲娅:……
少女看着兵器躺进河里,闭上沉寂的眼眸,任由水流冲刷的模样,靠着树身坐下,托起了腮。
“你真的很喜欢水呢。”
她饱含纵容、眉眼含笑的感叹。
泡得衣服全湿的兵器歪了歪头,盛满月光、映着河水的暗红色眸子看向她。
微弱的光线下,兵器脖颈处的纹路若隐若现。
……那是?
索菲娅愣了愣。
——图尔斯的脖子上什么时候多了串符文?
怀着困惑,她快步踏入浅水河。长靴被水没了一大半,隔着皮革传来了冰凉的湿润感。
“图尔斯……”
索菲娅犹豫少顷,拨开了少年的衣领。
——她没有看错。
图尔斯的左颈处,流转着一串复杂的黑色符文,在白色肌肤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刺眼。
少年躺在河里,凝视索菲娅。
他的发丝像是墨痕,飘散于水中。水流滑过他的脸颊,浸湿了他的衣物。
那双死水般的眸子被碎芒点缀得流光溢彩。
——“索菲娅,你看得懂的。”
……看得懂?
索菲娅面露不解:我的天赋基本在治疗类魔法上,怎么会看得懂和“治疗”无关的古语?
她低下头,认真的盯着那行符文——
在她的视野内,符文渐渐的发生了变化。它重新排列了一遍,以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呈现到她的脑海内。
她读懂了这行符文。
——“图尔斯。”
索菲娅呢喃出符文的含义。
“哗啦——”
流水声与更深的困惑一同诞生。
索菲娅猝不及防的被湿漉漉的少年抱住,耳畔也沾上了水汽。水珠一颗颗的顺着兵器的头发,掉到她的肩膀上。
她的衣领晕染开一朵水花。
“索菲娅。”
图尔斯清冽的嗓音钻进她的耳膜:“这是你赋予我的咒。有它在,我便永远不能向你挥剑。”
我赋予的……
电光火石间想通了一切的少女惊诧的睁大了眼睛,茫然的叙述道:“既然名字这么重要,为什么要允许我来取……你知道的吧?我是教廷的人。”
“我一直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索菲娅推开图尔斯,站起身——
“在监视我吗。”
——少年波澜不惊的话令她停下了步伐。
“我知道的。”图尔斯平淡的说,“我一直都知道。但是,监视也好,防备也好,敌对也好……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的生物可以对我造成威胁吗?”
索菲娅低下头,想起了最初的那一日。
血红的夕阳、袅袅的硝烟、铺满大地的断肢残骸、排排滚落的头颅、紧握着武器却完全不敢反抗的人们,与兵器转身时滴下的血。
“啪嗒”的。
敲得所有人心底发寒。
——她错了。
她陪伴的,从来不是什么“心思纯净的稚子”,而是“不会为任何残酷事物动容的魔王”。
索菲娅的指甲抵着掌心,指尖在发抖。
——我会死吗?
她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个念头。
戳破脆弱的伪装后,兵器还愿意和她演戏吗?还肯不厌其烦的注视她吗?还会倾听她的声音吗?
“……为什么要接纳我?”
索菲娅第一次在少年面前展现出这么狼狈的姿态,像是被猎人逼至墙角后,瑟瑟发抖的小鸡崽。
——“为什么?”
图尔斯复述了一次,接着走到她身旁,一丝不苟的握住了她的手。
水珠打湿了索菲娅的掌心。
“大概是因为——”
“那时候,我看见你在说‘请拯救我’吧。”兵器偏头,描绘着她的侧脸,“总觉得,我不回应你的请求的话,你就一无所有了。”
“所以,我决定庇护你。”
“从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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