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树570年。
一只尖锐的角顶破地面——
浑身长满了脓包、丑得不堪入目的魔物攀住泥土,从地下爬了出来,浑浑噩噩的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
它污浊的眼珠子转了转,鼻子耸动。
“……肉。”
“新鲜的血肉。”
越来越多的魔物钻破地面,踏上这片祥和而美丽的大陆,如幽魂般游荡起来。
严阵以待的将领安抚着胯/下焦躁不安的坐骑,鹰一般锐利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前方,手紧握着长/枪。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靠近。
“踏”、“踏”、“踏”……
密密麻麻且千奇百怪的魔物出现在将领的视野中,数量多得令他心里一咯,额角渗出冷汗。
“肉……”
随着双方距离的缩短,浑浑噩噩的魔物们突然有了精神,或大如铜铃或小如缝隙的眼睛内充斥着暴戾与贪婪,口水更是不停的滑落。
它们疯了似的奔向将领,手脚渐渐长出利爪。
“为了世界树——”
“全体冲锋!!!”
将领中气十足的吼完,便悍然无畏的迎着无数道白森森的利爪,冲了出去。
列成方阵的骑兵们紧随其后。
——“为了世界树!”
大地在震动。
刀与利爪的碰撞声、战士们的呐喊声、痛呼声、法师们的吟唱声、魔物的嘶吼声……
烽火连天。
“可以举行祈愿仪式了。”贤者道。
这场战争——甚至是魔物的入侵——在6年前就被3位贤者预言到了。
6年间。
贤者们反复推演了N次,每一次推演出的结论都是相同的:就算集齐了全大陆的力量,他们也打不过魔物。
除非,向世界树求助。
世界树,连接着天空与大地,支撑着整个世界、永远不会枯萎的存在。
一旦世界树被摧毁,就会天崩地陷。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利用世界树……毕竟谁都不知道过于巨大的祈愿会不会对世界树造成负面的影响——比如使它变得脆弱?
但……
就是打不过啊!
不管怎么占卜都打不过啊!
这群看似智商低下的魔物还特别鸡贼的在世界树的附近破土而出,试图直接攻陷世界树,拿捏住全大陆的命脉。
——事到如今,只能向世界树祈愿了。
3位贤者各自带领着一批白袍的祭司,环绕着庞大的、高耸入云的世界树,念起了祈祷词。
那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语言。
只有祭司和贤者可以学习并使用。发音很美,宛如吟游诗人们弹奏的竖琴。
在这圣洁且动听的祷告声里,碧绿的枝叶散发出如梦似幻的光点,与白袍祭司们的祷告交相辉映,形成一幅瑰丽无比的图画。
500米之外。
精锐部队浴血奋战,在漫天的战火内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将源源不绝的狂暴魔物挡在护盾前。
500米之内。
数以万计的光点在往外逸散,聆听着众生的祈愿,凝聚着飘渺的希望,以此编造奇迹。
与此同时,未被战火侵袭的地方——
天使们立于浮空城的边缘,沉默不语;人们仰望着绚烂的琉璃顶,低声交谈;兽族提起酒瓶,咕噜噜的往嘴里灌;幼年的龙族趴伏着,有气无力的等待着参战的长辈们回归……
——全大陆都在静候这场危机的结局。
※
“索菲娅。”
有人呼唤了她的名字。
少女侧身,看向声源处。
她的肌肤白皙如玉,银白的长发贴着做工精细的礼服,显出了曼妙的身姿。
她的眼眸蓝得清透,是天空和海洋交杂之下,被千挑细选的,最为舒适、最为动人的色泽。
这双漂亮至极的眼睛的上方,是纤长而细密的睫毛,乌黑的、如蝶翼般轻轻的颤了一下,在湛蓝色的眸子里投下了一触即碎的阴影。
宛如映着柳枝的湖。
她的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与眸中的迤逦水光相映衬,多了些勾魂摄魄的魅力。
少女微微低头,抿起红润的唇瓣:“父亲。”
来者名为赫士列特·希尔,是备受人们推崇、权力滔天的教皇。
亦是她的养父。
6年前。
3位贤者窥破天机,预言“世界将面临一场浩劫”,拉开了为期6年的救世行动的序幕。
出生于贫民窟的她,因此而平步青云——
她蜷缩在偏僻的小巷子里,擦了擦脏兮兮的、硬得能当板砖用的面包,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口感极差,还不容易吞咽,没滋没味的。
可是……
这已经是难得的“大餐”了。
舍不得一次性吃完“大餐”的索菲娅刚把面包藏好,就瞥见了干净又华美、比她整个人都要贵的衣袍的一角。
……没有听见脚步声。
她警惕的抬起了头。
突然出现在她身前的老人头发花白,有着一双碧绿色的眼睛,面貌温和,眉宇间尽显慈爱。
老人半蹲下身子,和她平视,毫不介意自己那华美的衣袍被弄脏。
他向索菲娅伸出了手。
苍老的、布满了皱纹,刻着时光的痕迹。
虽然知道这位老者的身份不简单,但看着这只跟寻常的老人一样“软弱无力”的手,索菲娅依旧抑制不住的松了口气。
“你好,索菲娅。”
老人慢悠悠的说道:“我叫赫士列特·希尔,来自教廷,负责守卫世界树。”
……教廷?
由各个种族的精英组成,专门照料、保护世界树,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存在?
——骗子。
教廷的人怎么可能特意来见我。
“6年后,世界会面临一场浩劫。”
“而你,是扭转这场浩劫的关键人物——你愿意加入教廷,为阻止灾难的发生而奋斗吗?”
老者想了想,笑着补充道:“向世界树起誓,我所说的、所承诺的一切都是真的。”
索菲娅的眼神变了。
即使身处混乱无序的贫民区,她也明白,“向世界树起誓”是一句多么郑重的话。
——这片大陆是世界树撑起来的。
世界树介入后,如果敢违约或撒谎,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失去最珍贵的事物。
——这个人没必要堵上自己来骗她。
“……”
索菲娅一言不发的把埋进土里的面包挖出来,拿黑漆漆的手指着它,涂满淤泥的面颊上看不见表情。
“跟你走的话,可以吃到面包吗?”
——“不止面包。”
赫士列特回答。
于是索菲娅抱着自己的脏面包,握住了这位身份尊贵的老人的手,脆声道:“走吧。”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从当初蜷缩在角落里、五官涂满淤泥的小煤球,到现在亭亭玉立、仿若盈着碎芒的露珠般美丽而纯净的少女。
她成长太多了。
此时此刻,站在世界树旁的她,完全担当得起“教廷圣女”这一职责与荣誉。
“父亲?”
索菲娅问:“您有什么事吗?”
“来看看你的状态。”赫士列特叹了口气,心怀忧虑,“预言里的[关键人物]到底是……你应该可以平平安安的度过这场危机吧?”
他无意间瞄到了少女的手。
白皙而修长,指节圆润,十分好看。就算夸一句“艺术品”,也不会有人反驳。
和当初黑不溜秋又干瘪的爪子截然不同。
亲自把少女接回教廷,力排众议,赐予了她“圣女”一职,然后费心费力的养育了6年……
——他不希望索菲娅陨落于此。
索菲娅弯下眸子,露出一抹温柔似水的笑:“您无需担心。我会没事的。”
“……嗯。”赫士列特点头。
战争持续5天了。
精英部队们一批接一批的站上前线,拼死抵挡着魔物的步伐,防线却一步步的、不可避免的缩短……
吸收的血肉越多,魔物越强。
如今,战士们的攻击已经收效甚微了,打到魔物身上,和挠痒痒差不多——世界树再不行动,阵地就要沦陷了。
……所有人都会死的。
索菲娅听着近得吓人的交战声、尖锐到破音的惨叫和伴随着惨叫的咀嚼声,垂下了眼帘。
她勾起手指,碰了碰袖子里的短剑。
只要能为祭司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她就死而无憾了……或许这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忽然。
万众一心的祈祷声停了。
“世界树回应我们了!!!”
“诶……这些光全部凝聚在一起了!?好像聚成了人形?[预言]里的不是兵器吗?”
“等等!兵器呢?!”
……
祭司们乱成了一团,焦灼万分的四处张望,唯恐自己日夜不休的求来的“救世武器”消失,导致全大陆的希望破灭。
“飒——”
索菲娅的发丝被气流吹动,抚过她柔软的脸颊。
有什么东西……
飞过去了?
她的困惑才诞生,就被铺天盖地的惊愕所替代。
那是……
气喘吁吁、精疲力尽的战士们呆呆的立在原地,面上满是茫然和恍惚,掺杂了不敢置信。
——那是末日般的景象。
吞噬了大量的血肉后强大得让人望而生畏的魔物们一排排的被切掉了脑袋,整齐划一的倒向地面。
“嘭”!“嘭”!“嘭”!
无数颗头颅落地,无数具新鲜的尸体倒下。
仿佛是死神在挥舞常人无法观测的巨大镰刀,冷漠的收割着魔物们的生命。
——无法反抗,无法挣脱。
人们只能看着——
看着血液飞舞,看着肉体被斩断,看着大地覆上新的色彩,看着将他们逼至绝境的魔物成片的消减……
看着,并顺从现状。
——恐惧到连武器都举不起来。
片刻后,“死神”显出了身形。
他背对着面露防备却手脚颤抖的众人,望向粘稠的血液、无边无际的断肢残骸、破败的防护盾、袅袅的硝烟……
与血一样艳的落日。
少年像是一条分割线。
线的一端是充斥着杀戮的炼狱,另一端是被葱郁的枝叶遮蔽的天堂。
他转身,温热的血从指尖滑下。
“啪”的。
融入溪流般蜿蜒不绝的暗红色液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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