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黑衣人面对他深深低下头,但却抑制不住地激动颤抖。
他面上含着他们都看不见的笑容,温和地扬起笑容。虽然不能看到,但他面具下的笑容裂开,比面具上满含深意的笑容还要大,一直扩大扩大,像是一道裂开的伤痕。
一种很恐怖的感觉突然像是崩溃的海浪一样冲进路明非心中,让他猛然从黑暗中清醒过来,大口喘息着、心有余悸地回忆着那个红色和黑色一片组成的梦。
那是什么?一个邪教现场?
那个带着面具的人给他一种很瘆得慌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什么又可怕又诡异的邪物。但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比毛骨悚然更让他失去控制的是一阵怒火。
冲天的怒火,是对于已经发生的过去、还是还未发生的未来?亦或者两者都有?但不论什么,那君王般的怒火、暴君般的怒火绝对是针对那一个人的,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路明非冷静下来,芬格尔并不在他的床上,这家伙也面临毕业,不知道去哪里夜夜笙歌了。他犹豫了一会,打开手机,拔掉充电线后点开那个他日渐沉迷的游戏。
【您的恋人暂时不在线】
他跳过这条通知,点进去确认了一下攻略对象的好感度、生命属性和心情指数都还正常后就退出了,然后安心地进入了另一个不那么带着乌云和血腥味的梦境。
“这个意思是……让我离开东京?”奥列格略略翻阅了一下面前的文件,抬头看向那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小蓧和阿须矢站在不远处,两人都没有看向这里,而是警戒着四处,但黑衣人明显地感觉到了他们的不悦。
“这是政宗大人的意思。”黑衣人滴水不漏地回答,面具上画着一个和谁的噩梦中一样的公卿面具,嘴部露出比常人更大的笑容,绝对是能让源氏兄弟看到了就砍上去的那个面具。
奥列格不露出任何表情地看着他,黑衣人恭敬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就在沉默中,所有人都以为橘家家主会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那把长刀砍掉那人的头颅时,他只是抬起眼睛看了那人一眼,然后说了一句“你还活着,只是因为你现在还不是他”,就似乎接受了大家长很不合理的通知。
他拒绝了小蓧、阿须矢和所有关东支部的人陪同,也回绝了源稚生和橘政宗要给他的手下,甚至避开了蛇岐八家的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到了橘政宗所安排的任务地点,然后给乱作一团的蛇岐八家发了一个安全的信息。
橘政宗看到消息后松了一口气,也像是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他啊。”
源稚生不满地皱起眉,但碍于橘政宗本人的决定,也没说什么。
“稚生,你也觉得我这样做不对吗?”橘政宗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问道。
沉默了片刻,源稚生答道:“是。”
橘政宗又叹了一口气,随后无奈地说道:“他最近总是在带绘梨衣出去……你知道,我总是不能拒绝他……”
源稚生的表情略微放松了一些,他之前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隐约察觉到了橘政宗的一丝恼怒,像是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但现在看来是感觉错误了。
“大阪山中……应该只是一些有几率成为鬼的混血种吧,那也对他造成不了威胁。”源稚生说,这样为他拒绝家族的人保护解释道。
“他只是不想让任何人跟着他,不想有被监视的感觉。哪怕是我们。”橘政宗说道,源稚生讶异地一挑眉。“不用惊讶,我们这些从那里出来的人都有这种特点。”
“克格勃吗?”源稚生想到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中散发出来冷漠的疏离,却在看向他的时候露出瞳孔般温暖的金色。“也不一定是冷漠吧。”
“或许吧。”橘政宗笑笑,抬起茶杯。他的眼睛里散发出意味不明的光芒,面上却依旧带着包容慈祥的微笑看起来怪异极了。
“您就是本家今年派来的干部吗?欢迎欢迎。”一名看上去像是教员的黑衣人上前递给他一个本子。眼睛却一直盯着奥列格,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移不开视线。
从这个人一踏进这里,所有人的目光就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这个人身上自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气息,那种只有在书里和传说中才能感受到的超然,他的一举一动都感觉和普通人类有些不同,带着神秘的美感和气势,像是什么失落王国的帝王般睥睨又古典。
那种美丽无以言表,但久久让人失语的还是他的眼睛。那是人类文明所不能创造也无法窥视的,来自鬼斧神工宏大自然的美。就像是落入海洋、在海底熊熊燃烧的太阳。他明明是不带着表情的,却就是能让人无端地感到他平静的忧郁。
“是来检测樱井明的吗?这名对象表现一直都很不错。”交接的教员不由得想要跟上这人,忍不住又开启了话题,不想离开。
奥列格翻看了一下他交给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很体贴地注明了需要问的问题。他没多看,翻到了那个需要检测人的基本信息。
“今天是他的生日吗?”奥列格翻着那资料,看着前面所有人给这个人的标记和评语,感觉他就像是被解剖得干干净净的动物,毫无尊严可言。
“是的,有些检测员会给他们准备礼物……不过当然您只需要问完问题就好。”
奥列格没再说什么。樱井明当然不知道他会收到一份比之前所有敷衍的生日礼物更加珍贵、美丽的礼物。
他坐在钢化玻璃后面交叠着双手,紧张地等待着今年的检测员。他们决定着他这一年的生活。也仅仅是生活、是活着而已。被囚禁在这里,日日夜夜接受着监视,做着重复的工作……在这个牢笼里度过自己的一生。
直到——直到那个人出现。
樱井明呆住了,如同这一路上所有的工作人员一样。他看向樱井明,目光里包含着平静,无悲无喜。无论是善的、恶的、美的、丑的,那人都会一并包容,因为他是——
——神啊!
樱井明大口喘息着,没有意识到自己面上布满了泪水。神啊!神终于眷顾他了吗?终于愿意从九天之上给予他一个怜悯的目光了吗?愿意看一眼他这个没有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可怜虫子了吗?
奥列格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个突然开始嚎啕大哭的对象,不由得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再开始观察。这段时间内他干脆翻开本子,自己记录起他的信息来。有些无脑的东西可以直接照抄前面的记录,比如什么姓名性别,年龄在上一张上加一就可以直接写。
对面的混血种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像是珍惜与他面对面的每一分钟一样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把椅子往玻璃的方向凑了凑,红着眼睛紧紧盯着他,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狗狗。
奥列格的神色柔和了些许。他翻开本子随便找了个问题,却突然看着那行字卡壳了。
Q16.你手.淫吗?频率是多少?
他有点发愣,对面的樱井明勉强地笑了笑,然后深深地低下头去,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不公平的一切。哪怕是这些问题,他也希望对方能够慢一点问,不要……太快地再留下他一个人。
“樱井明……今天是你的生日吗?”然而他却听到这样一句话,惊讶地抬起头来时看到那人白皙瘦长的手指已经轻轻把记录本合上了,让他颤抖着回应时又开始害怕。
是因为我的表现不够好吗?你这就要走了吗?请不要……樱井明的瞳孔微微泛上金色,手指握紧微微颤栗。但是他的门又突然被拉开了,是在铁栅栏这一头的,关押他这个危险的,遗传了父母垃圾基因的鬼的门,被那只手拉开了。
“我知道,我有我的特殊鉴定方法。”奥列格一本正经地对满脸担忧的工作人员说,“而且你也说了,这家伙很乖,不是吗?”
他的尾音低沉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勾得蜷缩在椅子上的樱井明几乎跳了起来。
“走。”一个字的命令,樱井明就浑浑噩噩地顺从了,在其他工作人员和关押的学生或教职工们震惊又嫉恨的眼神中,前所未有的幸福笼罩了他。
“我们要去哪里,悠真大人?”直到两人步行走出了寄宿学校,樱井明才如梦初醒,活着依旧活在一个美丽的梦里,飘飘忽忽地问道。他听到那些人管这人尊称为‘大人’,而其他前来检测的人都只是被称为‘先生’,这让他觉得一切更不真实了。
“去外面。”奥列格简单地回答。
樱井明在梦中坐上了前所未见的豪华轿车,一路驶出了围困住他一辈子的大阪山中,进入了前所未见的巨大城市。这里的灯那么亮,女孩那么好看,巨大的荧屏和只有在电视里闪过的层层高楼将他包围,但这一切都不能比他身旁的这个人更能吸引他了。
他忍不住做出一些懵懂滑稽的举动,只是为了引起那人的微微一笑,他笑起来是那么好看、那样温柔,词穷的樱井明完全不能形容,只是觉得连楼和灯都无法夺去他的一丝一毫目光了。
奥列格只是觉得带这样一个小狗狗一样的人出去很好玩,他并不在意陪着他的到底是源稚生、风间琉璃、绘梨衣还是樱井明,他只是需要一个陪着他的人,这样世界就仿佛没有那么孤单了。
不过没多久,他又被警告了,于是撇了撇嘴拉着还笑着的樱井明回了寄宿学校。毕竟,他就是因为太频繁地带绘梨衣出去玩才被调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您、您就要离开了吗?”樱井明期期艾艾地问,眼圈又红了,湿漉漉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狗。
奥列格看了看表,然后挑眉:“我今晚在这里住,明天早上再走。”然后看着工作人员和樱井明露出如出一辙的欢悦表情。
这个易于满足的少年——心理年纪上的少年原本就这么安稳地睡去了,直到他被突如其来的白光惊醒。
像是四处射来的灯光照到他的脸上,让他不由得用胳膊挡住眼睛。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低沉优雅如同大提琴弦声的男声。
“真是感人啊,宠物对主人的不舍之情。”这个声音是那么温和地说着如此无礼的话。“可惜啊,可惜明天你的主人就要离开了,再也不回来。”
这句话让茫然的樱井明回过了神,他的眼泪又上来了,原来最珍贵的东西被夺走会让他变得如此脆弱,他整天都不惜以自己最软弱的一面展示给橘悠真来博取对方的同情,或者一点点目光。
那个背面无数灯光的男人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樱井明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他话语间奇异的力量,他渐渐平静下来,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直到灯光熄灭,那个戴面具的男人看着樱井明在黑暗中一支接着一支地把他留下来的彩色药剂注射进体内时,他才露出了一个如同他面具上一样巨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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