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沉光出手全无预兆,武青婴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已经毙命当场;而她发难之快之狠,令在场诸人其时甚至未曾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武青婴的头颅以不自然的角度软软垂了下来。
千仞雪崖上一片死寂,只有朔风阵阵,风声犹如冤魂鬼哭。
何沉光淡漠的语声在雪崖上回响:“因为你总得明白,你是死在谁手上的。”
武烈头脑空白一息,终被她这话炸醒,刹那间目眦欲裂、须发皆张,大吼一声扑向何沉光!
然而他这一扑,终究还是比何沉光慢些——何沉光在武烈猱身袭来之际,已先他一步动了起来,捏着武青婴咽喉的三指改为掐住她脖颈,将她的尸体往身前一挡。武烈自然不会损毁女儿尸身,双掌略略收势,要去擒拿躲在后头的何沉光!
两人瞬息之间,距离已不逾尺。武烈因见女儿遗体受辱,手下绝不容情,劈手去抓何沉光从武青婴尸身后头露出的半张脸!
他料定何沉光必要去躲他这一招,只要她肯后退,自己必能改抓为捞、抢回女儿;然而就在他掌风即将触到何沉光时,忽见她露出的一只眼睛幽光一现,紧接着武青婴尸身上突然钻出一道白影,迅疾绝伦地朝他肉掌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武烈眼见那白影竟是何沉光从尸体腋下穿过来的手,若换做平常过招,自然决计不会躲不过这一招,然而此刻这少女居然用武青婴尸体作筏,出手角度刁钻狠辣,饶是他浸淫数十载对敌之技、反应极快,此刻也撤手略微不及。
少女素手,别无妆点,换在平时是雪砌春葱,此刻却如同一只夺命的白蛇,追着武烈的手去拿;只听“咔”地一声,这只纤弱的手终究差了一筹速度,没能拿住武烈的手腕命门,而是扣住了他的四指!
也是因为手指并非武人的命门,武烈并不慌张,待要去挣,却心神大骇:只因两人相扣的手指间,有一股炽热的内力自何沉光手上汹涌而来,且这内力古怪之极,牢牢地吸附住了两人相贴的手指。
何沉光一击即着,使的就是五部合断内功的“合”,能令内力有粘附之效,除非敌手内力强于自己数倍,决计挣脱不得。她享受着敌人最后一刻的茫然,翻起拇指,点在了武烈的手掌上。
武烈受她四指内力吸附,还只是挣脱不得,待何沉光拇指点到,真正的好戏才来。他先是感觉到两人皮肤相贴处的滚热内力,陡然被她拇指传来的另一道真气劈开,犹如两股劲浪各自作乱,又相护裹挟着钻进了他指骨每一寸缝隙,紧缩后又蓦地膨胀,紧接着便是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他指尖一直蔓延到了手腕!
在这剜骨般的疼痛中,武烈只觉鼓膜中传来了“吡啵”一声微妙的爆响。
——那是他指骨寸寸碎裂的声音。
既称“合断”,合则断之,功夫练到第二部上,已能深入人体半尺。五部合断的真气不仅能断骨,入肉之后,连经脉、血管都能一并寸寸截断。这一切说来漫长,实则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武烈与何沉光相贴的那只手已经由青转紫、由紫转红,皮肤下血管破溃、骨骼裂断,表皮如同沸水一般起起伏伏,成了个骨肉分离的柔软皮囊。
这种痛苦,绝非常人能坦然领受,武烈在剧痛之下,嘶声狂吼,另一只打向何沉光的手掌顿时攻势大乱!何沉光不闪不避,拍开武青婴的尸身,迅速抬起另一只手硬接了他这一掌!
她对折磨人没有兴趣,也从不在达到目的的路上绕弯,之所以用出这一手功夫,也是为了和武烈少做纠缠。两人方今拆招不过五下,全赖她武功诡谲、不按常理出牌,但她原就不是为了比武,只是为了杀人罢了。若非她功力不足,这一道真气上行,绝不止废武烈一只手,而是能直接绞断了他的心脉。
武烈在激痛之下,神智已然不清醒了,直到再送了一只手给她,才意识到不好。好在他两条腿还堪用,立刻又抬起一脚,试图踢开何沉光。然而这也是徒劳,何沉光松开了他的废手,身形疾转躲过这一踢,仍留一只手贴着他仅存的左手不放,人已鬼魅般地欺到他背后,再出一手如法炮制,捏住了他的后颈!
仍是一声极为入耳的清脆骨裂之音,这一次轮到了武烈大好头颅与颈骨分离,气绝栽倒。
武家父女,就此一者断喉、一者断颈,死在了同一日。
何沉光之所以先杀武青婴,也是为了乱武烈心神之故,好先弄死最棘手的那一位。眼见武烈倒在雪地上“嘭”地一声,这声音仿佛直接砸到了她心底,令她胸臆大展,一股浊气就此吐了出来,就此通泰。
以至于等她再回头看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卫璧和朱九真,居然也觉得有几分可爱起来。
好在卫璧虽然怕死,脑子却还是中用的。连武烈都在她三两招之下倒下了,他不认为自己能在何沉光手下走过几合性命去,当即颤声道:“你——你昆仑派与我们素无仇怨,你缘何,缘何——”
何沉光从不知道观察这种人恐惧的脸是如此有意思的一件事。她眼看着卫璧越说越害怕、越说越恐惧,竟令她忍不住嫣然一笑,不吝施舍给他一言半句。
她道:“你不必担心,过了今日,我就不是昆仑派的了。”
这样说着,她慢慢走上前去。
在这之后,无论卫璧如何求饶诘问,她都不再答他一个字。终于她距离崖边不过三五步距离时,卫璧肝胆俱裂、拔足而逃;她早有准备,人如一尾游鱼一般缀了上去,拧断了他的脖子,随即翩然回转,对朱九真淡淡地道:“轮到你了。”
这四人当中,最为稀松脓包的就是朱九真了。何沉光留她到最后,原本也是为了她是最不可能从自己手下逃走的,可没想到朱九真还带给了她一点意外惊喜。
朱九真认出她来了。
“是你……是你!!”朱九真尖声道,“你——你是那天打了我的狗的——你跟张无忌——你们俩认识!!你,你是为了给他报仇,是不是?”
她说到这里,如同将死之人绝处逢生,声音越发尖锐,“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他是自己跳下去的!这和我们没干系!!我爹爹为了救他也死了,你不能杀我,你——”
何沉光微感讶异,截口道:“你倒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这样说着,她最后一次出手捏住了朱九真的喉咙,稍一运劲,结束了她还没说完的最后一句话。
……
一连杀了四个人,何沉光手上却没沾什么血。她身上本也谈不上有多干净,随意在雪上擦了擦,就去悬崖上做记号。她来时已经在路上做好了一串记号,现在正好连成一线,下次她再来也能辨认得出这条道路。再三确认无误后,她才顺着来路往朱长龄原本栖身的农舍走。
农舍里还住着朱长龄的夫人和几个朱、武家的弟子。
何沉光回到农舍之后,先是拿住了朱夫人,让几个弟子去雪崖给武烈等人收尸,自己则在屋子里拾了柴火干粮,烧了一锅热汤饭慢慢吃。她已经在冰天雪地里连续吃了好几个月猪食一般的干粮,此刻拿些朱家预备的干粮、熏肉等烩热了吃汤饭,也算是美食了。
在朱夫人怨毒的瞪视下,她安闲自在地吃着东西,热汤入肚,她的气力也回复了不少。她吃了个七分饱,就放下碗筷,去看正在颤抖着手一笔一划地写血书的朱夫人。
好在朱夫人也没有光顾着瞪她,该写的内容一字不落。血书的内容不多,只写了某年某月某日,昆仑派弃徒何沉光,辣手杀死了朱、武两家满门,不计老幼,无一幸免,武家父女、自己一家三口,皆是死于她手。只盼将来哪位英雄豪杰见得此书,为朱武连环庄报仇雪恨,书上落款是朱夫人的夫姓名讳。
何沉光见她写完了落款最后一笔,见她笔画虽溃颓无状,但字字泣血、透于纸背,足见悲怒之情,再无不满意的。
她将血书仔仔细细收纳在怀里,同朱夫人一起等到了众弟子敛尸回来,又带同诸人一起带着尸体回到了已经烧毁的朱家庄园废墟旁。
思虑再三,她还是将那血书钉在了朱家庄园还未彻底烧成木炭的大梁之上,想必十分惹眼。这才和和气气地问朱夫人:“是要我动手,还是借你我的剑一用?”
朱夫人自从见了朱九真尸体,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只是怨毒地盯着她看,并不答话。
死到临头,能有勇气自己动手的毕竟是少数。何沉光见她没有自己了断的能耐,也不多说,照样捏碎了她的喉咙,给了她一个痛快。再拔出昆仑佩剑,一剑将她尸身穿在了朱家庄园的大梁上,头颅正指着那张随风飘扬的血书。
剩下的十数名弟子,先留两人做苦力,将所有尸体在废墟前码得整整齐齐,最后也被她全部杀了个一干二净。
江湖上的流言,永远跑得比马还快。这流言插上了翅膀,很快就从西域飞到了中原,越传越广。不过月余之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昆仑派出了个弃徒,武功极高、心狠手辣,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屠净了朱、武两家满门,烧了朱家豪宅万顷的富贵庄园,连只狗都没留下。
那柄师门所授的佩剑,被此人留在了凶杀现场,就插在朱家庄园门口已经被熏黑的大梁上。
传言自然有真有假,有夸大也有不尽不实的地方。例如何沉光没杀过狗、也没烧过房子,这两样都是朱长龄自己做的;再例如她并没有那个闲心再把武家、卫家也屠一遍,那些仆婢之流和漏网的弟子,想必也不知凡几。
但做了就是做了,细节并不重要。就在这一年间,她恶贯满盈的大名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何沉光。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