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措是在她之前待的地方找到顾晖的。
天色已晚,黄昏最后的余晖都沉入海底。夜幕降临,皎月与星辰的光辉都不足以照亮大海,更无法照亮船板上站着的少年。
夜风吹动他单薄衣服。
之前一直背在身后的包,此刻似乎被他捧在身前。
他站得很正,背脊挺直,像松树又似白杨,孑然独立,在清寒月光下显得十分落寞孤寂。
夜晚的风扬起傅措灰紫的短裙。
凉意覆在肌肤上,有些冷,傅措像是触电一样的回过神。
她来这儿做什么。
骨灰撒了和她有什么关系。
……
就算她想气死蒋淑芬,也没有非要利用一个外人不可。
傅措拧了下眉,转头准备离开。
可她没有来得及转头,船板上站着的人已经先一步转身。
傅措眉头皱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忽然回头。
如果顾晖开口,她应该说什么。漠然不理,好像也不个道理,毕竟是蒋明川的错……
傅措还没有想完。
却感觉风中伴着一股气息从自己的身边擦过。
原来是顾晖走过去了。
神情冷漠的走过去,什么也没有说。
傅措出声,“喂。”
少年的脚步不如前几次,并没有停下。
她挑了下眉,又开口,“顾晖。”
少年犹豫了一下,最终停下脚步。
却没有走过来,只是低头站在原地。
傅措抬步走到他的身边,低眉去看他手上捧着的东西,“这是谁的啊。”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很低沉地说,“我妈的。”
傅措也默了。
其实看顾晖这么悲伤又气恨的模样也能想到,肯定是他某个家人的。可他家里人那么多,谁能料到这就是他/妈的。
傅措咳了一声,抬眼看向顾晖问,“你怎么带出来了?”
人死了以后都说入土为安,谁会没事儿带着这玩意一块跑。
顾晖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
他一直没有抬起头,细长的手轻柔抚过有了裂痕的盒子。
嗓音很闷很低,“看海。”
他家在大山里。
一穷二白,甚至连电视机也没有。
母亲第一次看见海,还是在县城医院病房里。那里每个房间都有一台老电视机。
破旧的电视机里再放一个连续剧,总会出现蓝海。
他母亲人生最后的那段时间,总是带着眷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虚假的蓝海。偶尔夜晚也会在病床上念叨,说是如果有机会去一去海边就好了。
可她从来没有出过大山,到死也没有。
所以这一回。
知道要来海边,他才会将母亲的这一点点遗物带出来。
却没有想到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傅措也没有想到他的原因会这么清新脱俗。
这么一想,蒋明川做得还真有些过分……
她虽然不是一个能换位思考的人。
但因为早年丧母,对母亲这个词的感觉就很大。
如果顾晖带的是他爸的骨灰,傅措其实没什么反应。
但是是母亲。
傅措想了想别人讲赵女士的骨灰打倒在地的样子。
不说有没有人敢这么做。只要有人碰了赵女士的骨灰,她都会想要将那个人的手剁下的。更不要说什么打落在地。
傅措黑眸扫过顾晖。
他那本来就破得不行的包,刚才被蒋明川的扯了一下,现在直接七零八落成为布片。
破了一个大口子,装东西是肯定装不了。
傅措垂了垂眼,说。
“你站这儿别动等我。”
她的声音像是有魔力。
顾晖真的没有动,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夜风吹啊吹,船板上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没有钟表的时间失去痕迹,他也不知道到底过了过久。只是觉得时间很漫长,漫长到让他觉得自己很蠢。居然相信傅措那样一个女孩说的话。
什么等。
根本不会来。
她、蒋明川,他们那样的人,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顾晖垂着眼,在夜色里暗下眸光。
“让你不动,你居然真的一动不动。”
清亮的声音打乱他的思绪。
顾晖抬起头。
白衣灰裙的少女,裙裾微杨,如期而归。
在意料之外。
傅措站在船板交界处的小梯子上,提起身后的淡灰色行李箱。
走到了顾晖的面前。
她还真没有见过这种人,说不动就像被定身一样,真的一动不动了?!
她还想说话,却见少年眸子正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
傅措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
“发什么呆呢?”
少年回过神。
傅措没有弯腰,直接将这个看上去就很贵的行李箱踢倒。
“把你东西放这里面吧。”她说。
看到顾晖带着疑惑的眼神,又解释,“要玩好久才会去,你一直捧着让你妈风吹雨打啊?”她又伸腿踢了两下行李箱,“这里头全是衣服,刚好还防摔。”
顾晖垂着眼,长睫微颤,经过思索,最终弯下腰,“谢谢。”
他知道,傅措说得很有道理。
他只有这么一个包,包坏了就没有东西可以装下这些。
一路捧着的确很不妥当。
傅措应声。
顾晖缓缓蹲下去,将行李箱打开,看着里面灰白黑三色的衣服。都很新,许多还能看到吊牌。
“我回去会帮你洗干净的。”
“不用。”傅措抬起手指,看着自己精致的美甲,“你随便弄吧,装不下就丢几件衣服。”
也是。
和骨灰放到一起过的衣服,谁会愿意穿。
顾晖没有再说话。
衣服都是乱放着的。
在将盒子放进去之前,他很仔细也很有耐心地把那些凌乱的衣服重新叠一次。
傅措低眼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的动作。
不得不说,这家伙长得是还挺帅。
气氛太过沉静,傅措开口,“你和你妈关系很好?”
叠衣服的顾晖点头。
“你妈怎么死的。”
“肾衰竭。”
“你爸呢?”
“肝癌。”
还真有些倒霉。
傅措垂了垂眼,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妈怎么乐意把心脏给蒋淑芬啊。”
她觉得现在的人,尤其是封建一些的,多少都会带着些怎么来怎么去的思想,就是死也不能缺少部件。顾晖他/妈肯定是个农村人,怎么会捐献心脏。
她直呼蒋淑芬的名字,顾晖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开口强调,“我妈是捐献心脏。”并不是捐给某个人。
他将最后一件衣服叠好,缓缓放入盒子,让衣服簇拥着盒子,保证它不会在行动途中被磕着碰着,伤上加伤。一边做一边说,“我妈妈觉得,这样也算是生命的延续。”
把器官捐献。
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使另一个即将死亡的生命得以存活。
这样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傅措明白这个道理。
看来垃圾精的妈妈还是个哲学家。
她觉得这个理念似乎也没有错。
但心脏放在蒋淑芬身上就不是了。
她冷笑一声,也没有很在意地说,“是助纣为虐。”
顾晖将行李箱的拉链拉好,缓缓站起来,看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在风中裙摆微扬,灰蓝的头发垂在肩后也跟着风动,整片地方的风似乎都沾染了她的薄荷清香。
顾晖记得那个薄荷香。
更记得薄荷与酒在一块的气味。
也许和傅先生说的一样。
她不是坏人。
她和蒋明川不一样。
“我好看?”在他长久的注视下,少女半勾起唇角,神情似笑非笑。
顾晖缓缓收回眸光,“谢谢。”
致谢的声音诚恳又郑重。
傅措没有说不用谢,“这次不是一粒盗版糖可以解决的。”
顾晖点头,“我以后……”
傅措打断了他,“行了我知道了。”
她知道这后面的话肯定就是以后发达了好好报答她。
可她要什么报答。
她什么也不缺。
如果一定要报答。
那就让蒋淑芬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傅措抿了抿唇,露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嗓音清婉。
“你记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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