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响起,等了很久的傅措提上包离开教室。
宋泽的车停在不远处的地下停车室。他先出学校去拿车,傅措站在树荫下等他。
北市的七月到了黄昏还是很热,被晒了一天的水泥地照常回馈热意。
傅措薄底凉鞋踩在地上,隐约还能感觉到热意。
她真的特别特别讨厌夏天。
车稳稳地停在她的面前。
傅措坐上去。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她愉快地舒出一口气。
傅措随手拿起车上放着的精致小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无意地看向车窗外,路上走着的是蜂拥而出同学,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不耐地皱眉问,“还有几天放假啊。”
“快了。”宋泽目光直视前方,分神回复她,“应该还有一个星期。”
傅措应了声,看着拥堵的道路与被挤在中间的车,悠悠地说,“其实王叔车技也不错的。”
如果司机一直在这里等着,放学后直接最快地走,应该不会遇到现在这种状况吧。
宋泽懂她的意思,“下次我再早点出来。”
“行吧。”傅措知道他改不了,也就随口一说,没有勉强。
宋泽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唯一毛病就是一定要把方向盘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因为宋泽他妈就是出车祸死的。
那天是宋泽生日,宋母鸡就带宋泽和傅措一块出去玩,因为司机出现失误,车内两死两伤。她和宋泽都遭遇了那场车祸,宋泽算是当场见证他母亲的去世。傅措还好,就手臂上留了一道不算显眼的伤疤,而宋泽从此留下了这么个毛病。
说起来,她和宋泽也算是同样的苦命人。
区里一堆一起长大的朋友,大概也只有宋泽和她一样年纪小小就没了妈。
也许就是因为太过相似,所以她和宋泽的关系从来没有变坏过。
车终于龟速挪动离开人群,进入了正常的道路。
傅措贴在车窗上,看着窗户外的风光变化,忽然说,“我想吃日料。”
“行。”宋泽停在一边,设定导航,“刚好,前几天才听明川说一家不错的日料店开门了。”
“他啊……”傅措嗤了声,“他的话听听就算了,给他吃什么都能说好吃。”
宋泽也笑,意有所指地说,“也不是。至少得是你给他的。”
傅措没吭声。
宋泽这话的意思她懂得很,蒋明川喜欢她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
但是知道不代表就要回应。喜欢她的人不少,一个个回应过去,得回到猴年马月。况且,蒋明川也没有明说过。他不说,傅措就当不知道。喜欢就喜欢吧,反正他也没个女朋友,喜欢谁都不犯法。
这是他的自由,傅措又能怎样,总不至于因为这么点事就和多年长大的朋友断交。
当然,更不可能因为是从小长大的朋友就在一起。
“说起来,我觉得你还不如和明川试试。”宋泽忽然开口,修长手指轻叩方向盘,温吞地说,“最近你的那几个男朋友,人都不怎么样。这个姓陈的就不说了,上一个篮球队长,还有上上个隔壁学校的,追你的时候人模人样,在一起了就闹腾,都是些什么货色。”
他话里的嫌弃袒露太过,念念叨叨起来像个管家婆。
而且还是比较文雅的那种管家婆。
傅措被嫌弃也没生气,唇边还浮现了一点笑意,伸手抚平扇子的褶皱,笑着说,“就你知道的多。”
“我这说的是实话。”
“对,是实话。”
她最近谈的对象还真不怎么样。
又或者说,男人大部分都是这么个德行,特别没意思。过了就腻了,她也压根不是喜欢,顶多算是感兴趣。
停在亮红灯的十字路口。
还有六十多秒,傅措低头打开手机玩。
宋泽悠悠地看着她,她坐姿随意,慵懒地靠着椅背。隐在半垂眼帘下的眸子如果是蓝色,就更像一只蓝眼白毛的安哥拉猫。宋泽眸色深浅交替,最终平静地笑问她。
“你真不和明川试试?”
傅措抬起头,看见他一脸很有兴趣的表情,有些疑惑地说,“平常也没见你这么关心我的感情问题啊。”
一般来说,宋泽对她个人感情从来不多说,今天居然一直问个不停,实在非常诡异。
傅措挑了眉,“蒋明川让你来问的?”
“算是吧。”宋泽笑意温和地解释,“昨天听说你不是分手了吗,他让我打探打探。”
傅措唔了一声。
这个理由也还在情理之中。
虽然都一起长大,但情分肯定多少有区别。蒋明川自己不开口,让和她关系最好的宋泽来试探,完全说得过去。
傅措知道答案就没多大兴趣了,抱着手机侧转身体,毫不留情地随意说,“不试,没戏。”
从小一起长大,做朋友多好,谈什么恋爱。而且她又不喜欢蒋明川,不然知道他的心思后,要乐意早就在一起了。要真喜欢,管什么分手以后尴尬不尴尬。
而且就算在一起了,以后也长久不了。
宋泽见她这态度,轻叩方向盘的手指也缓缓停了,唇畔的笑又深了些,不再追问,“行吧。”
绿灯亮了。车子左转,前往设定好路线的目的地。
这个路口距离日料馆不远,转个弯后不久就到了。傅措下车后也没有再想车上发生的事,反正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这次店还真不错,日料很纯正,体验感极佳。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堵车了。
北市经常堵车,日料店又在市中心,是堵车最厉害的区域,而且现在又是高峰期,堵得更是艰难。在这种时候什么名车都没用,管你国产德产,跑车还是机车,都得老老实实蜗牛爬。
车停在门口的时候,傅措瞟了一眼上头显示的时间。
晚上九点四十五。
他们是六点下课。吃饭用了一个来小时,回家足足用了两个多小时。
傅措觉得下一回还是要挑个时间在出门了。
作业什么的不重要,反正她也不写,但堵车就很烦了。
“明天见。”宋泽笑说。
“明天见。”傅措点了点头,与他道别。
宋泽似乎还有别的事。
下车之后,他又驱车前往别的地方。夜晚起了小风,傅措坐久了有些累,特意让他停在别墅的大门口,走进去还要五六分钟。
不过走了一两分钟傅措就后悔了。
北市蚊子不多,但毒得很。夜晚的草丛里积压了他们一大堆毒素,像饿久了的吸血鬼,积年累月不见人,见到一个就蜂拥而上。尤其这个还是白嫩嫩的新鲜血液,穿着短裙显露在外的长腿对于蚊子而言,简直就是饿死鬼的蛋糕。
果然夏天还是她讨厌的夏天。
不论白天黑夜,凉快还是燥热,都非常让人讨厌。
蝉声聒噪。
毒蚊缠人。
傅措忍不住了,小跑几步回到自家别墅门口。
她决定了,以后夏天无论是什么情况,她都不会在夜晚走路出门转悠。
终于远离了毒蚊子,傅措几乎是闪现进入别墅。
傅措拉开门,抬步不知道磕到了什么东西,直接往下倒。
嘶,真疼……
这谁在她家门口堆了石头吗?
如果不是底盘定力稳,她差点就朝天摔在自家门口。
傅措扶着旁边的鞋柜站稳了才低头去看。
挡路石是个穿着米黄色衣服的背影,背上还有一个沾着泥的鞋印。
傅措知道鞋印是自己的。
她刚才为了尽快到别墅,特意从没什么树的小路跑进来的,那就一条泥路,日常还有人闲得无聊浇水。
这么硬的玩意居然是个人,不是石头。
傅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人是谁。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家里有一个新人。
又是他。
校服本来是蓝白色的,这米白应该是中午的油渍。
被泼了一身的东西,居然没有回来换衣服,也不知道怎么忍下去的。
傅措别开眼,懒得说话,直接往旁边踢了鞋子进门。
与此同时,顾晖也刚好换好了鞋。
陈姨听见声音,洗了洗手才从厨房里出来,“小姐回来了,吃饭了吗?”
傅措点头,“吃了。”说完就往沙发上去了。
“小顾呢?”陈姨习惯傅措的冷淡,扭头又去问顾晖。
顾晖也点头,“吃过了,谢谢陈姨。”
“小顾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陈姨拿过傅措扔在桌子上的包挂起,看着顾晖的又问,“这手怎么红了这么大一块啊?还有衣服,怎么这么脏。”
顾晖还没说话。
陈姨却像个人精,犀利地指出来,“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
她说话像是炮仗,一点燃就停不下。
顾晖没有机会插话,只能等到陈姨说话才开口,“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到了。”
“摔了啊……”陈姨喃喃自语,不过顾晖才来一天,她对这个男孩也没什么感情,既然他这么说,陈姨也就没有多问,“那你快去脱下来给我,我给你洗了吧。”
傅措从来不穿校服,陈姨也不知道校服到底有几套,就觉得现在不洗明天就干不了没校服穿了。
顾晖点了点头,“谢谢。”
“没事。”陈姨絮叨完,笑眯眯地说完一句话,又跑到傅措的身边去问,“小姐想吃什么水果,我今天新买了你最爱的蓝莓和车厘子,我去给你洗洗?”
傅措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抱着皮卡丘抱枕,没有拒绝陈姨的热情,“洗吧。”
人年纪大了,就闲不下来,陈姨也一样。
“行嘞。”陈姨笑容满面,路过还在原地的顾晖说了句,“小顾也快去换衣服,完事儿下来吃水果。”
沉默的少年又点头。
陈姨这次新买的车厘子很大,成色和水分都很足。
但傅措晚上吃得挺饱,现在也就随便掐了几粒吃,坐了一会儿便想上楼去洗澡。
累了一天,是时候去洗澡睡觉了。
别墅两楼,上楼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下楼的顾晖。
他又换回了他那一件abibas。
灰白短袖展露在外那一截手臂很白,白皙上面还有些红。
像是被烫的。
傅措记得当时就倒了米饭在他身上,也没有热水啊。
也许是她走了以后发生的事情。
可真是个孬子,遇见这种事居然屁都不吭一声。
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傅措扯着唇笑了一下,静谧的室内,她笑声清脆,夹杂在电视的声音里依旧显耳。其中的轻蔑与讥嘲像是长了翅膀,不管不顾地往顾晖身上飞去,一定要带到他的心里。
但顾晖却像是不曾听见。
抱着脏衣服,脚步一顿继续往楼下走。
他身姿挺拔如松,莫名带了些傲气。
傅措玩性起了,她带着莫名的笑意,垂了垂眼,忽然开口。
“喂。”
声音依旧清脆明亮。
傅措侧着头看过去,擦肩而过的人脚步已经停了下来。她将手里拿着玩的一粒车厘子扔下楼梯,高高在上地看着眼前人,唇半勾着,随性的笑意依旧半点,挂在唇边敷衍又轻佻,声音不大,却自带一股傲慢。
“捡一下。”
色泽饱满,红润剔透的车厘子,不偏不倚落在他的脚边。
顾晖甚至不用低头,只需微微垂下眼就能看见它。
他没有回头,却像是能感应到身后少女的模样。
她应该是慵懒地倚着栏杆,肩膀微微垂着。那张好看的脸上应该带了几分散漫的笑意,红唇半挑,似笑非笑。看向他的时候,目光里应该会有一些轻蔑和讥嘲。和他前几回见到的模样,大抵是没有区别的。桀骜不驯,高高在上,危险而动人。
顾晖脑海里什么都有,唯一留下了那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真脏。
他闭眼,迈腿,错步绕过那一粒车厘子。
……
还以为是个软柿子呢。
没想到是个有脾气的软柿子。
傅措看他停下来,以为会没脾气地给捡呢,没想到居然走了。
她愣了一下,轻撇了一下唇角。
反正和她关系不大,她就是闲着无聊而已。身上还是黏人,傅措没再关注这些,往楼上走了。
楼梯空无一人。
仅有一颗红润的车厘子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本来已经下楼的少年,却在傅措离开之后,缓缓上楼,将脏衣服放在台阶上,弯腰垂首,捡起刚才被他错开的车厘子。握在手里,放进了新换上的裤子口袋里。
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再次原路走下楼。
-
顾晖将东西交给陈姨,再次道了谢。
陈姨看着他乖巧的样子,不由得被提起几分慈母心,关切了几句,大抵是说被欺负了一定要说出来,傅先生肯定会帮他的。
顾晖一一应下。
但没有往心里去。
他父母双亡,所有家人都在那一场天灾里离开。傅先生能收养资助他,他已经很满足了。但同时,他也觉得不能给人家添麻烦。再者说,这些事情,日理万机的傅先生,不一定能帮到他。
说出口实在没必要。以前也不是没有被欺负过。自己没用的时候,无法反抗的时候,只能忍下去。
陈姨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抱着衣服准备去洗衣房,却见顾晖还停在原地,问了句。
“怎么了?”
少年犹豫了一下,“我刚刚看到傅小姐的脚上好像被蚊子咬了。”
“呀!”陈姨大惊,“难怪她鞋子上有泥,小姐肯定是从大门口走进来的了。”
傅措皮肤很娇,对别人而言小小的伤就能让傅措烦心很久。蚊子咬这件事也如此。而且还是北市的毒蚊子,指不定要红痒成什么样。
不过还好,也因为傅措这个体质,家里什么玩意都有。到了夏天,那些抑菌止痒的也备了。
“小顾啊。”陈姨抱着衣服,“你能帮我去客厅第三个抽屉里拿瓶药膏给小姐吗?”她抱着衣服,现在要去洗衣房,不知道还要耽搁多久。
不过让这个小孩去送好像也不是一回事。
毕竟小姐好像也不太待见他的样子。
陈姨正想开口,却听她面前低着脑袋的寡言少年出声了。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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