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毓回京, 也正式把某些事情翻到了台面上。
燕琅哄着小儿子李衍睡下, 便吩咐人去把书房等李元毓日常会去地方清理出来, 自己则准备往皇后宫中去问安。
太孙李衡兴冲冲跑过来,有些欣喜道“阿娘, 阿爹回来了吗”
这个向来沉稳孩子少见显现出几分年幼孩童稚气“临走时候阿爹还答应我, 说会给我带江南那儿风行玩具呢”
燕琅看着他饱含欣喜清澈眼眸, 忽然发现了几分自己从前有所疏漏地方。
李元毓是个伪君子, 是个忘恩负义之徒, 但在登顶帝位, 揭开那层假面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完美丈夫,在几个孩子面前,也是一个完美父亲。
郭家是她母族,当她与李元毓发生冲突时, 必然会站在她这一边, 但这个孩子呢
他会选择父亲, 还是选择母亲
她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淡淡忧虑,转念一想, 又释然了。
李衡毕竟还小, 究竟会长成什么样子, 还要看自己怎么教导, 至于李元毓, 总有一日会暴露出自己本来面目。
他并不是只有李衡这一个儿子, 身边女人也并非只有郭蕤一人,对于李衡而言,那是个具有不确定性父亲。
但郭蕤是他毫无疑问母亲,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站在他身后。
如果他足够聪明,也能够体谅母亲苦楚话,他会明白应该怎么做。
如果他不能,反倒一意孤行,要跟父亲站在一起话
就当郭蕤是生了块叉烧好了。
反正还有李衍,从小开始栽培也来得及。
燕琅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心下既有了主意,便不会畏畏缩缩,伸手摸了摸李衡头,坦然笑道“是啊,再过些时候,你阿爹便会回来了。”
李元毓一回宫,便先去向皇帝复命,说起治水诸事,皇帝细细询问过,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说完政务,便是家事,皇帝神色微沉,道“张氏事情,你可都听说了”
李元毓神情一凛,忙跪地请罪道“母亲无礼,儿臣无可辩驳,只是”
他偷眼打量皇帝神情,见他面上无喜无怒,不辨情绪,心下不禁有些打鼓,却还是强撑着道“只是母亲毕竟是儿臣生母,又因胞弟惨死、伤心过度才做出这种事,望请父皇开恩,多加海涵。”
皇帝淡淡道“你意思是,朕应该宽恕张氏无罪”
“张氏意图杀害太子妃,自然有罪,父皇如何处置,儿臣都无异议,只是,”李元毓面露难色,叩首到地,戚然道“只是她毕竟侍奉父皇多年,又已经被废为庶人,还请父皇饶恕她性命”
“朕想要赐死张氏,不单单是因为她不辨是非,意图杀害太子妃朕还在世,张氏便敢在宫中做出这种事,待朕驾崩之后,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身为人子,如何去制止她狂悖之举”
皇帝面露怒色,神情亦是失望,怫然道“太子,这些事情,你想过没有”
李元毓听出他话中失望之意,心头不禁沉了下去,连连叩首,泣不成声道“儿臣明白父皇良苦用心,只是身为人子,怎么能坐视母亲赴死还望父皇体察一二”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皇帝喝道“为君者天下独尊,怎么可以被别人牵制即便是你母亲,也不行”
李元毓既然把话说出口了,就断然没有再改道理。
再则,他也不是没想过依法处置张氏,只是如此一来,皇帝会不会觉得他冷血无情,进一步怀疑他对自己这个父亲也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李元毓实在是不敢赌。
他伏在地上,痛哭不止,却不再出声应对了。
皇帝见状不禁皱眉,静静看了他半晌,终于叹道“罢了,你也是一片孝子之心,张氏暂时可以不死,但不得不罚。”
他神情一凛,寒声道“传旨,庶人张氏意图在宫中行凶,狂悖无礼之至,杖三十,移居冷宫,朕死之日,立时将其溢杀,不得有误”
侍从应声,自去传旨,李元毓也是心头一震,冷汗涔涔。
皇帝有些倦怠看了他几眼,摆摆手道“回你东宫去吧,太子妃不容易,你要好好待她。”
李元毓勉强挤出个笑来,毕恭毕敬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燕琅在皇后那儿说了会话,就被催着回去了。
“你们夫妻久别,也该去见一见,诉诉衷肠,”皇后拍了拍她手,笑道“去吧,陛下跟太子说过话,也该打发他回去了。”
燕琅脸上适时显露出几分羞色,向皇后行个礼,起身返回东宫。
系统知道她与李元毓已是势同水火,再想到那野猪回来了,心下不忿,咬着小手绢道“一想到回去还要跟那贱货虚与委蛇,我就替你觉得恶心”
“这有什么好恶心,你以为他会在我那儿过夜”
燕琅自若道“原世界线可是个甜文,别看阮梨是做妾,一干待遇却都是正妻,外边人管她叫夫人,自己当家做主,拜堂合卺酒一个不缺,有了她之后,李元毓就守身如玉,再没碰过别女人。”
“哇”系统忍不住道“明明应该开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觉得更恶心了”
燕琅笑而不语,回到东宫,刚进正殿,便见李元毓笑容温煦,举步迎了上来。
“阿蕤,”他叹口气,深情款款道“这些日子以来,真是委屈你了。”
燕琅眼底情谊半点都不比他少“有什么好委屈殿下在外奔波,才是真辛苦呢。”
说完,她有些欣喜道“我方才去寻母后,求她向父皇说情,好歹给娘娘个位分,别叫殿下面上难堪,她已经应允了,说是寻个得当时机,便去同父皇讲。”
母亲无缘无故迁怒于她,甚至出手要杀她,她却还肯为母亲求情。
李元毓饶是铁打心肠,也觉得有些动容,只是想到皇帝已经对此事做了决定,心头不禁一痛,声音低落道“不必了,父皇已经有了决断,叫母亲移居冷宫”
“啊”燕琅一声惊诧,又宽慰他道“我会叫人多加关照,绝不叫娘娘在里边缺衣少食。等殿下将来登基,也可将娘娘接出来孝敬。”
李元毓心头就跟被刀捅了一刀似,痛几乎麻木,他痛苦捂住脸,哽咽道“父皇已经说了,他大行之日,便会令人溢杀母亲”
燕琅心头一喜,差点笑出声来,强忍着道“我这就去向父皇求情”说完,起身要走。
李元毓心下感动,却还是拉住她,道“不必了,父皇决定了事情,几时有过更改你再去,反倒惹来一通责骂。”
两人就这么说了会话,倒也温情脉脉,不多时,又有人接了两个小皇孙来,一家四口团圆着用了饭。
晚膳过后,乳母便将睡着了李衍抱了出去,李元毓则留在内殿,询问长子李衡功课,燕琅假笑着看了会儿,就去后殿沐浴了。
李元毓见宫人们送了花瓣香露进去,脸上不禁有些不自在,胡乱跟李衡说了会儿话,便推脱还有公务未曾处置,到书房中去了。
燕琅美滋滋跑了个澡,再次出来,果然见李元毓已经走了,心下暗笑,脸上却还是应景显露出几分怅然。
“殿下正事要紧,”她吩咐殿中宫人内侍“都管好自己嘴,不该说别乱说”
众人恭谨应下了。
正殿里灯火熄了,李元毓才松一口气,更换衣装,悄悄出宫去看阮梨。
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守卫宫门禁卫们免不得会盘查,见是东宫人,也未曾多问,就给放出去了。
阮梨哭了一整日,也有些累了,人倚在床头,对着红烛垂泪,李元毓入内之后,见到便是这副场景,心下一痛,原先因阮家人而生出不满,也淡去了几分。
“小梨子,怎么还在哭呢”他叫着阮梨爱称,走上前去,轻轻搂住了她腰身“再哭下去,可就不漂亮了。”
阮梨冷哼一声,将他推开,道“那你就去找漂亮去。”
“阿梨,你不要这样,我真很累了,”李元毓见状,有些疲倦叹口气,又一次将她搂住,深深嗅了嗅她身上香气,道“你总得讲道理吧是不是你父亲杀了我舅舅我尚且没有迁怒到你身上,你又何必这样冷眼对我。”
“没有迁怒到我身上那我还该向太子殿下谢恩咯”阮梨红着眼睛,冷冷斜着他,道“我阿爹死了,弟弟也死了,我亲人都没有了,你叫我怎么接受得了”
李元毓见她这般尖锐模样,再想起善识大体郭蕤,不禁皱起眉来“阿梨,你已经是我人了,为什么就不肯为我着想一点太子妃被我母亲刺杀,险些没命,她都知道帮我母亲求情,现在是你父亲杀死了我舅舅,害我母亲进了冷宫,你怎么连半分歉疚之心都没有”
阮梨简直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不久前还跟自己山盟海誓那个男人说话。
太子妃,太子妃,全都是太子妃
她父亲死了,弟弟也死了,举目无亲,他作为丈夫,是她最后依靠,他怎么可以这样苛责她,冷待她
她想跳脚,想用最恶毒话去诅咒他,可是到最后,还是忍了下去。
她爱这个男人,哪怕是做妾,做外室,也要跟他在一起。
再则,真离了他,她能去哪儿呢
郭成是郭家儿子,是武威将军,除了皇太子,还有谁能帮她报仇
阮梨看着他,却不说话,大滴大滴眼泪从她眼眶里涌出来,美艳中带着几分楚楚可怜柔弱风情。
“对不起,”她抽泣道“我不是有意,我只是,只是太难过了。”
“三郎,三郎,”阮梨紧紧地抱住他,伏在他怀里,发抖道“你不要生我气。”
她生这样美,像是最艳丽牡丹花,这么一哭,李元毓心就软了。
“傻瓜,我当然是心疼你,”他搂住怀里这副娇躯,柔声道“回宫见过父皇,处置过杂事之后,我便来看你了,偏你这样冷淡,还对我发脾气。”
阮梨细细把那时间顺了一遍,心头便有了三分甜意“你没跟别女人亲近吧”
“怎么会”李元毓道“我心里只有你,再容不了别人了。”
阮梨目光柔情看着他,搂住他脖颈,猛地亲了上去。
李元毓顺势搂住她,二人倒在了床榻上。
烛影轻摇,月色朦胧,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接连一个月过去,李元毓都没在东宫妃嫔那儿过夜,每每都推脱到书房去,再悄悄溜出宫,去与阮梨私会。
燕琅乐得自在,其余人却忍不了了,每日去给太子妃请安,免不得抱怨几句,燕琅都嗑着瓜子儿,不轻不重弹压回去了“殿下是储君,政务为重,不得因为这些小事前去搅扰。”
太子不在妃嫔那儿过夜,太子妃那儿也没去,东宫姬妾们自然怨不得燕琅,也不敢怨她,只是心里免不得嘀咕太子是不是在外边儿金屋藏娇了。
一次两次,燕琅还能给压下去,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东宫妃嫔里边儿有几个家世不错,穆良媛还是皇后表侄女,虽然关系远了些,但好歹也能说得上话。
皇后自己是正宫,自然更能体谅太子妃难处,怕挑起东宫妻妾不和,从来不会因为穆良媛是自己表侄女而有所优待。
穆良媛自己也聪明,知道太子妃背景深厚,又有两个儿子傍身,从来不去招惹,只是小意侍奉,想着生个一儿半女傍身,后半生有个依靠。
她生漂亮,不爱作妖,又是皇后表侄女,李元毓也有些喜欢,每个月总会过去几天,但自从江南治水回来,就一次都没去过了。
穆良媛有些心急,见太子妃都不吭声,也就忍了下去,就这么过了快两个月,太子还是跟成了和尚似,一个人也不碰,她就有些憋不住了,某天去皇后宫里时候,忍不住抱怨着把事情给说了。
皇后听罢吃了一惊,想不是后宫争斗,而是太子身体出了问题。
储君干系重大,她不敢声张,传了太子妃过去,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燕琅揉出一个善识大体但隐含酸涩神情,勉强笑了一笑,说“殿下不肯留宿,我总不能把他绑着留下吧他总说是有公务,我就更不好搅扰了。至于是否身体有恙,每隔几日便有太医诊脉,似乎并无异常。”
“这便怪了。”皇后听闻太子身体无恙,一颗心便落了一半,再想李元毓这样古怪行为,女人第六感逐渐上涌“难道太子在外边金屋藏娇了”
皇后端丽面庞闪现出一抹疑惑“你又不是个不能容人,为什么不带进宫难道是那女子身份有异”
燕琅有些艰涩笑了笑,说“这便不得而知了。”
皇后拍了拍她手,道“你放心,倘若太子有宠妾灭妻之行,陛下与本宫必然会为你做主。”
说完,她又吩咐掌事女官“去皇宫南门那儿去查问一下,近日以来,每到晚间,是否有东宫之人出入。”
掌事女官应声,不多时,便快步返回,道“正如娘娘所说,这些时日以来,每天晚间都有东宫之人手持令牌出宫,听说是奉太子之名,守卫们都不敢阻拦。”
皇后面色霎时间沉了几分“太子这是想做什么瞒着所有人,每晚悄悄到宫外去,他把太子妃和东宫姬妾放在哪里,把自己安危放在哪里”
众人见她作色,自是噤若寒蝉,只有燕琅柔声劝慰道“殿下既然喜欢,就把那女子接进宫便是了,娘娘不必为这等小事烦心。”
“难为你这样贤惠,只是这宫里边,也不是什么脏臭都要。”
皇后身为正室,最不喜欢那些妖妖娆娆,勾着男人不放侍妾,听闻宫外那女子接连勾着太子出去近两个月,心下已经觉得厌恶,倒也没急着一竿子打死,只向亲近侍从道“你们悄悄去查,别惊动太子,去看看他养了个什么国色天香在外边,连妻儿父母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燕琅在侧听着,也只是微笑,却不置一词。
系统有些迟疑道“阮梨不会直接狗带吧”
“不会吧,”燕琅漫不经心摇了摇团扇,道“毕竟是女主,世界气运所在啊。”
系统道“那她岂不是会被接进宫”
燕琅没有回答,却反问它“看过红楼梦吗”
系统楞了一下,说“我去检索一下”,一分钟之后,才开腔说“看完了。”
燕琅忍俊不禁道“知道凤姐是怎么收拾尤二姐吗”
系统恍然大悟“明白了。”
皇后既有意差人去查,阮梨事情,自然是瞒不住,更不必说李元毓怕委屈了他小梨子,衣食用度都是最好,本就惹人注目。
女官去查过之后,便皱着眉头,进宫去向皇后回禀“是个异样艳丽女子,举止也颇轻浮,昨日与殿下一道去曲江池游玩,光天化日之下,竟遣散了侍从,与殿下”
她面露难色,没有再说下去,皇后脸上也显露愠色,暂且忍下,道“还有呢”
女官声音压低,道“太子殿下在京中寻了一处宅院安置她,里边侍从都管她叫夫人,以夫妻身份相处,听说,竟是在府里正经拜过天地,吃过合卺酒,还有就是,就是”
皇后听说那二人竟以夫妻身份相处,面上便是阴云密布,听到此处,禁不住寒声发问“还有讲”
那女官声音更低“臣怕惊动旁人,不敢仔细打探,听说,那女子父亲,仿佛是湘南山匪,不是别人,正是截杀张富,又被武威将军剿灭那一家。”
“简直荒唐太子是疯了吗居然敢在外面另娶妻室,收容山贼之女”
皇后从未见过这样匪夷所思事情,听得心头积怒,面笼寒霜“陛下跟本宫还活着呢,岂容他如此张狂”
“娘娘,”女官恭谨道“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李元毓在皇后面前,一直都是温文尔雅、恭谨有礼,做事也颇有条理,只是不知怎么,最近频频失误,前后对比,实在是叫人失望。
难道是他觉得已经坐稳了太子之位,所以就开始显露本来面目了
皇后目光复杂坐在上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劝说皇帝立他为储到底是不是错了,不过只是几瞬,她便定了心,目光锋锐看向那女官,道“此事牵涉重大,不好闹到宫外去,你去冷宫,带着庶人张氏出宫,给那女子三十杖,再把人带进宫来。本宫要亲自问一问太子,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迫不及待想翻天了”
皇后那儿一有动静,燕琅就知道了,淡淡一笑之后,便不去管,任由事情发展,等待最后结果。
系统咂舌道“阮梨落到皇后手里,怕是没好果子吃。”
“那我能说什么活该呗,”燕琅道“她要是被强迫给李元毓做妾,那我同情她,干死李元毓之后,我还可以给她一笔钱再找夫婿,可她是自愿,以爱名义,做了李元毓外室,是她自己轻贱自己,以后无论怎样,都是自作自受。”
她手中持着一把花剪,“咔嚓”一声,将花瓶中那束桃花多余枝叶剪去“爱情不分先来后到,但人要知道礼义廉耻。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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