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琅不是会拖延的人, 探听到萧子昂此时正在云州, 便将诸事交付给亲信下属,自己只带百十扈从,轻装简行的上路。
沈家仇视皇帝, 皇帝又何尝喜欢沈家, 只是碍于种种缘由,方才暂且忍下, 现下军中细作探知燕琅离军,便按照之前制定的策略, 以去年秋收欠佳,粮草供应不足为由, 切断了边军的粮草供应, 另一边, 又派遣亲附皇家的将领前去,全权接管边军。
燕琅还未到云州,便听闻这消息,系统略有些忧心,燕琅却是淡淡一哂, 不为所动道“若是在北境经营这么久, 都难成气候,那我还是趁早歇了做皇帝的心,老老实实回去种红薯吧。”
随行之人皆是沈家府兵, 对燕琅唯命是从, 景仰她如神祗, 更加不会表露异态。
众人接连赶路三日,方才抵达云州境内,入城之后,打探到萧子昂此时正在山中结庐而居,燕琅便率人前去拜访。
时值正月,山中积雪深深,山石嶙峋,着实不便骑马,燕琅便将坐骑交与侍从看管,自己只带了十来府兵,步行往山中去。
寒风卷起碎雪,凉凉的打在脸上,叫人情不自禁的倒吸口冷气,燕琅搓了搓手,循着山间小径,大步前行。
她去的却也不巧,萧子昂虽在云州,却出门访友去了,二人将将错开。
燕琅问萧家侍从“你家先生几时回来”
那侍从道“这可说不准,也许今晚就回来了,也许会在朋友家小住几日,谁也猜不到。”
系统道“要不,咱们先回去这儿还挺冷的。”
燕琅说出了那句出行必备的话“来都来了。”
她道“先等等吧,到傍晚时分,萧子昂若还不回来,咱们就到他朋友家去找,自北境来此一趟着实不易,再行往返,便太麻烦了。”
系统说“也好。”
山间新雪,远有湖泊,天空蔚蓝一色,景致却也宜人。
萧子昂既不在此处,燕琅也没再萧家别院在等,将侍从们丢下,自己绕着山间小径散心,倒也别有一番野趣。
日头渐渐西沉,暮色渐起,晚霞点缀着天空,绚烂而又壮美。
燕琅看得出神,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首去看,却见是个极俊美的书生,背着书箱,手中撑一把竹伞避雪,气度雍容,雅正端方。
燕琅见他仪容出众,不免多看几眼,再见他如此年轻,便当是萧子昂的子侄,颔首示礼,道“萧先生可在后面”
那书生见有人在此,也是微怔,旋即一笑,答非所问道“尊驾是来寻他吗”
燕琅道“正是。”
那书生便将手中竹伞收起,道“寻他做什么”
燕琅对着他看了几瞬,忽的会意过来,失笑道“原来萧先生这样年轻。”
萧子昂为之莞尔“尊驾是”
燕琅向他一礼“沈嵩沈胤之,萧先生有礼。”
“原是博陆侯当面,”萧子昂微露诧色,忙还礼道“久仰大名,今日终得一见。”
燕琅既见了他,也不虚言寒暄,将杨望之极力举荐他一事讲了,便开门见山道“先生可愿随我出世,建一番功业”
萧子昂神色微凝,思忖半晌后,忽的抬眼去看燕琅,正色道“君侯是否有谋取天下之心”
燕琅坦然的看着他,道“是。”
萧子昂不意她回答的这般坦荡,微微一怔,复又笑道“沈家世代为大夏之臣,今日君侯有意另开新朝,是否有悖先祖夙愿”
燕琅道“天子无道,彼可取而代之”
萧子昂目光微动,注视着她,道“君侯若为君主,意欲何为”
燕琅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好”萧子昂赞了一声,忽的有些感慨,道“家父也曾在朝为官,只是朝局糜烂,有志者不得申,心灰意冷之下,隐退此地,我虽理解他心中苦闷,却也不甚赞同若是所有人都消极躲避,天下岂非永无宁日”
这话倒与燕琅先前所说不谋而合了。
她笑了笑,道“先生既有此意,为何隐居于此,不曾出仕”
萧子昂道“以世间无明主也。”
燕琅道“先生以为,我会是你想要的明主吗”
“君侯收复昌源,平定朔方,此不世之功也,又劝课农桑,屡施善政,此人主之德也,”萧子昂自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展开之后,笑着递与她看“我听人提及博陆侯在北境张贴招贤令,便有前去效力的想法,只是不曾动身,君侯便先一步寻来了。”
燕琅也是失笑,却不曾主动承诺什么,有意一试他深浅,便问道“先生何以教我”
萧子昂莞尔,信手折了一支竹子,在雪地上勾画“大夏幅员辽阔,百姓众多,南北边境毗邻夷族,颇受其苦,然而近年以来,朝廷内部主和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军费也进一步削减,边关百姓深以为苦,早生愤愤;大夏建都金陵,东南便是重中之重,可去岁雨水太过,广发洪涝,水稻歉收,地方上豪强兼并土地,中央赈灾不力,稍有差池,流民便会作乱,朝廷左支右绌,必然力不从心,届时,东南自有君侯的晋身之道。”
燕琅听得透彻,心生钦佩,向他郑重施礼,道“先生请受我一拜。”
萧子昂敛衣回拜,正色道“士为知己者死。”
燕琅与萧子昂相见,交谈甚欢时,皇帝派遣到北境的新任统帅李重荣,也正式抵达军营。
李重荣既到此处,便身带两把利器,一是皇帝授予的统率名分,名正言顺,二来则是朝廷切断了大军的粮草供给,为叫他邀买人心,却将此权交与他手中,用以把持控制边军。
皇帝如此为之,颇有鸟尽弓藏之嫌,更不必说因为先前皇帝主张和谈,压下沈平佑的冤案一事,边军早有不满,再见皇帝为掣肘边军,竟连粮草都要断掉,浑然不惧柔然再度南侵的危险,再忠君体国的人,怕也要心灰意冷。
士卒如此,将领们便更不必说了,若燕琅在此,有人钳制倒还好些,偏她此时不在,一个不好,兴许边军便要起事了。
老管家老辣干练,杨望之谋略出众,燕琅临行之前,便将诸事交付到他们二人手中,同时设置两个首领固然有分权之嫌,然而这两人的品性,她都是信得过的。
此事一发,老管家便去寻杨望之商议应对之法,杨望之自若道“皇帝毕竟是皇帝,任用将领统辖边军,并无不妥之处,咱们身为下官,只有礼敬,决计不可妄行。李重荣若到此,只管以礼相待,至于军中权柄,却不可叫他沾手,至于朝廷断绝边军粮草”
他发出短促的一声冷笑“皇帝真是昏了头了,居然敢这样乱来,边军什么都没有,就是有兵有马有刀,真闹起来,哪个会怕他除非是想立时将边军逼反,否则,就不该如此胡来。”
杨望之与老管家自行商定策略,旋即便请众将前来相谈,诸事处置妥当之后,终于迎来了前来任职的李重荣。
燕琅不在军中,薛礼身为副帅,便是最高统领,带着一众将领前去迎迓。
李重荣心知自己此来不受欢迎,姿态便放的十分低,客气的与众将寒暄之后,又提及粮草一事,隐晦的威胁起来。
“边军劳苦功高,陛下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君臣有别,怎么好轻易僭越”他环视一周,软中带硬道“这天下,终究是慕容氏的天下,若是失了臣工本分,岂不叫天下人侧目”
说到最后,语气中已然添了三分训诫之意。
众将早听杨望之讲过,此时也不动气,木头人似的听他说完,等会议结束,便纷纷起身离席。
李重荣软硬兼施说了大半日,却无人应声,脸色青白不定,极为难看,神情阴晴不定一会儿,便往薛礼帐中去,试探着道“早就听闻博陆侯治军严谨,今日一见,方才知晓名不虚传,这大夏的边军,简直被他管教成了沈家私军”
薛礼却没有说什么“永远忠诚于陛下”的场面话,只平静的看着他,道“士卒戍守边疆,不是为了陛下,也不是为了大夏,而是为了脚下这片土地,为了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博陆侯身先士卒,礼贤下士,士卒景从,莫不敬仰,这都是他应得的。”
李重荣早先听闻薛礼与沈平佑不睦,料想博陆侯乃是沈平佑之子,应当与他不甚相和,这才前来敲敲边鼓,不想竟听了这样一席话,着实气个倒仰。
他到底是心思深沉,也没将不悦之色表露在脸上,勉强说笑几句,起身告辞。
“这群悖逆之徒,简直冥顽不灵”回到自己军帐之后,李重荣便将案上杯盏摔了。
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的冷笑“这样也好,扣住边军粮草,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李重荣既如此打算,便按捺下来,不动声色,也不急于揽权,只等众人碰壁之后,再来相求,届时才好拿出雷霆手段,震慑这群武夫,也帮自己立威。
杨望之见他如此作态,心下暗笑,另一头却只叫人按时往军需粮草转运之处催促时日将至,粮草难道还没有消息吗
军需官得了皇帝密令,自然牙关紧咬,脸上笑吟吟的将人打发回去,转头就叫人将粮仓看管的严严实实,不许漏出去一粒米。
杨望之便叫人将这消息传扬出去,道是粮草吃紧,边军难以维系,李重荣与军需官听闻此事只觉得意,哪里会多想,反倒是世代受边军庇护,此前又因燕琅得以重返家乡的边民们,纷纷带了自家粮食,或用牛马背负,或者只以人力携带,送到军营中去。
北境战火肆虐了半年,他们家中想必也是度日艰难,皇帝因与边军角力,连每月给予百姓的补助粮都暂且停了,这样的情状之下,竟还肯取出家中存量相赠。
杨望之自然不肯收,好生送他们回去,又与了返路银钱,目送众人伛偻离去,由衷叹道“民心如此,何愁大事不成”
如此四五日后,此事便发酵的愈发严重,士卒惶惶,李重荣也愈发得意,踌躇满志的召了众将前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都是一时英才,何必死死绑在沈家身上呢”
有人道“因为陛下舍弃我们的时候,是大将军率众出击,以死保全了我们,而当朝廷放弃昌源、朔方与北境的百姓时,是博陆侯力挽狂澜,重定天下,如此大恩,尚可转头离去,倒戈相向,此非人之所为”
李重荣听得眉头一跳,脸色随即一冷,几乎按捺不住,正待训斥一句,却见周遭少了个蒋世安,不知怎么,心里忽的不安起来。
“蒋世安呢”他环视一圈,却见众人脸上显露出几分讥诮,心头的担忧渐渐浓重起来,色厉内荏道“蒋世安何在”
刀光一闪,血色飞溅,蒋世安斩下拦路之人的头颅,挥手道“进去”
军需官被两个健壮士卒按住,头脸上溅了鲜血,狼狈不堪的叫道“蒋世安,你疯了吗擅杀粮仓官吏,你这是要造反”
蒋世安端坐马上,持刀冷笑,不多时,入内的士卒前来传讯,扬声道“将军,仓中粮草充足,并无短缺”
蒋世安闻言大笑,笑完又以刀尖挑起军需官下颌,厉声道“粮仓中明明充实若此,士卒前来取粮,为何屡屡推辞是谁授意你这么做的难道你是要饿死保境安民的士卒们,也饿死方经战乱的百姓吗”
刀刃冰冷,贴在脆弱的脖颈上,随时都有划下来的可能,军需官瑟瑟发抖,不敢应声。
蒋世安喝问道“我问你话,为何避而不答”
扣住粮草,以此拿捏边军一事,乃是皇帝授意,军需官全家老小都在金陵,如何敢说出口,满心苦涩的闭上了眼。
蒋世安却不杀他,吩咐人严加看管,谨防他自尽,又令人清点仓中粮草,除去运往军营中的部分,再将近期未曾发放到百姓手中的补助粮尽数下发。
军粮欠缺一事已经发酵数日,北境无人不知,骤然见有人分粮,尚且心有惶惶,待听人讲粮仓中遍是粮草,霎时间怒意盈发,言辞犀利,直指金陵天子。
“边民难道不是大夏百姓吗边军难道不是大夏的子弟兵吗金陵天子何以如此心狠,屡屡坐视我们赴死”
早先皇帝决议和谈,割让昌源以北的土地城池与柔然,便叫他民心大失,又经此事发酵,更是民怨沸腾,军心甚恨,甚至有人讲出了脱离大夏,请博陆侯自立为帝这样的话。
蒋世安照杨望之吩咐,趁机接管了粮仓及周遭要道,又以附从之名,革除相邻州郡皇帝安插的辞世职位,叫亲附军队的官员暂理,同时,又以博陆侯沈胤之的名义起草奏疏,请求金陵彻查此案,还北境军民一个公道。
此事闹的颇大,天下震动,朝臣不安,皇帝偷鸡不成蚀把米,着实窘迫恼怒,却不敢承认此事是自己指使,推诿拖延之后,便叫楚王慕容晟全权处理此案,自己却避到幕后去,暂且观望后续如何。
皇帝自己端着烫手的火盆,转头就丢到自己脑袋上了,慕容晟心知这是个烂摊子,如何不气,只是君令不可不从,只得暂且忍下吩咐人收拾行装,准备往北境去。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抵达昌源城的前一日,他终于收到了俞婵的第二封信,信上就八个字,血泪涔涔,闻者流泪我要死了,阿晟救我
慕容晟见状,心便慌了,俞婵是神医谷的人,要是在他这出事,可不好交代。
他暗暗埋怨俞婵没用,另一头却更恨沈胤之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送上门,他还真叫人做丫头了,专门干粗活脏活,沈家人都是魔鬼吗
慕容晟的心思有些乱了,吩咐人加快速度,全力赶往昌源。
燕琅既访得萧子昂,又颇为意气相投,免不得彻夜相谈,直到窗外有鸡鸣声响起,方才恍然察觉天亮。
萧子昂知晓她此时境状,此次离开昌源,怕也是忙中抽闲,便不推诿拖延,吩咐人收拾行装之后,便正式动身,与燕琅一道奔赴昌源。
他有经纶济世之才,却无驰骋沙场之威,虽会骑马,却不似燕琅与其余府兵那般从容迅疾,着实拖累了行程,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歉疚。
燕琅既已得了人,倒也不急,只是行至半路,便听闻昌源之变,虽然相信杨望之与老管家的能力,但此事终究已经闹大,早些归去坐镇,也是好事。
她向萧子昂伸出手,道“先生若不嫌弃,便与我共骑而行。”
萧子昂微微一怔,旋即失笑,伸手过去,搭住了她的手。
燕琅臂上用力,将人带到自己身后,扬鞭纵马,飞驰往昌源去。
她到的也巧,正好跟慕容晟前后脚,吩咐人带萧子昂前去歇息,自去军帐理事,人还没进去,便听见那熟悉的野猪声音传来。
“军需官欺上瞒下,固然有罪,然而蒋世安擅闯粮仓,袭杀官吏,此事难道不该罚吗”
慕容晟厉声道“薛将军,我敬你是老将,这才好声好气的说话,否则即刻叫人锁拿了,谁敢有二话”
燕琅听得眯起眼来,脚步顿了一顿,方才举步近前,一掀军帐的帘子,入内道“薛将军,你先退下,我有几句话,想同楚王殿下讲。”
薛礼示礼道“是。”便转身离去。
慕容晟人在上首,见薛礼只听燕琅之令,却不理会自己,不禁心火愈盛“博陆侯,你这是何意不将本王放在眼里吗”
燕琅却不与他争辩,只道“那几人克扣军饷,私吞粮草,万死不足赎其罪,杀了也就杀了,有何不可蒋世安为陛下除奸恶,连自身清名都可以舍弃,这难道不是大大的忠臣吗殿下不加赏赐也就罢了,何以横加苛责,实在叫人心寒。”
“”慕容晟听她将黑的说成白的,脑子硬是空白了几瞬,略呆了会儿,方才嗤笑道“博陆侯好口齿,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本王今日算是见到了。”
燕琅一路舟车劳顿,却懒得同他去打官腔,淡淡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上疏朝廷彻查此案,是希望陛下能为边军百姓主持公道,找出幕后真凶,而不是希望有人扯着虎皮在这儿狐假虎威,楚王殿下,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她转头去看身后府兵“我说的怎么样”
府兵道“棒极了”
燕琅道“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府兵道“十全十美,无从补充”
燕琅满意的点点头,向慕容晟道“就这些,楚王殿下,你明白了吗”
“沈胤之,你当自己是谁,又当本王是谁”
慕容晟几乎要冒烟,怒极咆哮“这是慕容氏的天下,岂容你如此嚣张”
燕琅沉思片刻,挥挥手,遣退帐中侍从,活动着手腕,诚恳的询问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总有人打不过我,刚不过我,却总是爱招惹我,嫌头多吗不要的头可以分给有需要的人。”
慕容晟见她如此,情不自禁的回忆起被沈家兄妹支配的恐惧,不自觉站起身,后退一步。
燕琅踱步到他近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的冷笑起来,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楚王殿下,你自我感觉未免太过良好了吧在金陵我都敢打你,到了昌源,老子我的地盘,难道我就不敢打了”
慕容晟呆愣原地,一时反应不及,燕琅又一个巴掌,“啪”一声甩了过去,嗤笑道“贱货,你喝假酒了吧”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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