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欢觉得, 她应该是上了他的当。
怎么上当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当的, 也不知道, 但隐隐约约就是上当了。
黎欢咬着筷子,盯着面纱下的江楚寒,直盯得江楚寒也回望过来。
“夫人可有何事愁苦?”江楚寒问。
黎欢愁着脸点了点头, 她现在就想知道,有一个位高权重, 家里有国库,又对她穷追不舍花式吹捧,还深藏不露的夫君要怎么办?
她现在和他坐在路边摊吃包子,这夫人当得是不是太失败了?
话到嘴边,黎欢盯着他帽沿上的面纱, 改口道:“这帽纱有点长了,戴着它吃东西不太方便,不如剪短一点, 就合适许多了。”
江楚寒:“……”
他瞥了一眼落到胸前的黑色薄纱,确实有点长了。
他盯着黎欢:“那夫人, 要替我剪么?”
黎欢头皮发麻, 她从小连扣子都没缝过, 拿剪刀的活更是尴尬:“我的手艺……那个……”
江楚寒定定望着她,黎欢被他盯得说不出后面的话,感觉她好像被赋予了某种重要的使命,拒绝的话就仿佛辜负了他一片期待。
她吞了吞口水, 咬牙道:“当、当然可以,毕竟我是你的妻子,自然要为夫君分忧,你放心交给我便是。”
江楚寒点头:“那便全仰仗夫人了。”
好的,她又上了他的当。
黎欢暗暗叹气,她不明白,为何她的每句话最后都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而且跳得很是酸爽。
好在这时,热腾腾的包子出炉了。
店小二一口气端上三大盘包子:“客官,您要的包子来咯!”
盘中的包子各个莹白圆润,像是小婴儿鼓起了嫩嫩的腮帮,成双成对地摆放在盘中,每一种口味的包子都在卷口处稍有不同,易于区分其口味。
黎欢吸溜了一口新鲜出炉的包子香,搓着小手手就要动筷。
这时,店小二又端上来三大盘:“客官,您的包子!”
黎欢瞧了一眼,这次的其实应该是馒头,这些馒头各个小巧玲珑,捏出各种不同的动物形状,粉红的小猪,乖巧的小老虎,白玉兔等等,一个个俊俏可爱,乖乖蹲在盘中,看得人不忍下口。
黎欢拿着筷子,左右为难,这该先吃哪个为好?
而且,是不是太多了点?
此时,店小二又端上三大盘:“客官,您的包子!”
黎欢忍不住问:“等等,我点了这么多吗?”
店小二笑了笑:“客官,您要的是每种一样吧?”
黎欢:“话是这样,但……”一般的包子店不是就几种包子吗?
店小二又笑:“客官有所不知,小店没别的,就是包子种类繁多,粗粗一数,大概有百来种。因为客官出手阔绰,所以本店特意赠送一份新品,正是老板最新成果,刚才取了名,就叫‘一枝红杏’!”
黎欢:“……”这包子的名字,怎么听得吃一口就要出墙了似的。
店小二又送上一册簿子:“客官,这是本店的菜谱,所有包子都在上面,一些包子材料复杂,客官可提前一日预定,只收一半定金。”
黎欢翻了翻那册子,里面不但有各种千奇百怪的包子名,还有店铺的宣传语,甚至画了水袖飘飘,琵琶半掩的美女,旁边则是包子店铺的品牌介绍。
黎欢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个在摊子前亲自招揽生意的店老板,嗯,这个老板,该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不然怎么解释这显然是品牌营销的宣传册?
店小二还在不停端上来包子,一张桌早就放满了,他又搬来一张,拼在一起,但很快,那张桌子也满了。
直到搬来第三张桌子,所有包子才算是上齐全。
三张桌子拼成的长桌摆得满满当当,黎欢和江楚寒面对着面,两人隔着成堆的包子馒头,黎欢有些心虚,小声道:“你刚才拿的那些铜板真的够吗?”
江楚寒抬头,往齐衡的方向看了一眼:“都处理好了。”
所以那些铜板果然不够。
黎欢看着满桌子的包子馒头,她怎么感觉,她这一顿把整个包子铺都买了呢?
正想着,就听得店老板说:“今天能卖的包子都卖完啦,只收预定,不卖了!”
还真的都没了……
店小二端出最后两盘包子:“客官,这是本店最有名的汤包,一定要先尝尝。”
黎欢一看,那汤包外表如常,但样子奇大,一个汤包便占据了半个大盘子,一只手都抓不住,要用两只手才能拿起。
盘子上还附带着两根空心麦秆,黎欢好奇地拿起来,不知这是什么用途。
江楚寒道:“这汤包里裹着汤汁,需要先吸去汁水,再吃肉包,否则一咬下去,汤汁便全流了出来。这麦秆就是用来喝里面的汤的。”
原来这麦秆还能当吸管使,黎欢举起麦秆戳了戳那汤包,软弹十足,再一用力,麦秆扎进了肉包中,黎欢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小心烫口。”江楚寒提醒道。
黎欢摇头,这汤包的温度正好,而且,味道贼香。
汤包中的汁水鲜美可口,似乎不止放了肉,还炖进去了一些鲜美的蘑菇,衬托出肉汤的气香味美,鲜得不得了了。
黎欢几口喝完了汤,立即拿起汤包放进嘴里啃。这汤□□薄肉盛,劲道的外皮牢牢锁住美味,没漏出一分,而里头松软,紧紧吸附着汤汁,裹着炖得软糯的肉和蘑菇。一个吃完,她饥饿的胃顿时得到无比满足。
她赶紧拿起第二个,如法炮制。
两个汤包下肚,她满意地喟叹了一声,原来还能在这里吃到此等好物,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再看对面,江楚寒面前的汤包只是插了根麦秆,没有一丝想要吃的意思,反而盯着她,一眨不眨。
黎欢瞅着他的黑纱,也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疑惑道:“你这样看着我,难道不饿吗?”
江楚寒一本正经地开口:“大抵是夫人如花美眷,秀色可餐,见之心旷神怡,而忘腹中之忧。”
黎欢歪了歪头,所以,这是在拿她下饭?
她严肃地敲了敲盘子:“快吃快吃,我知道你的面纱不方便,等回去后我就给你剪短些,现在就先吃一点,吃饱了才好恢复。这包子味道也很好,我已经给你试过了。”
江楚寒盯着她,她刚才说了“回去后”,也就是说,她答应和他回府,当他的王妃了。
而且,她又重复了他们的约定,这帽纱戴出来果然正确。
他最后的担忧也放了下去,终于拿起了筷子。
黎欢一阵大朵快颐,迅速扫光了面前的盘子,她时不时瞧上江楚寒一眼,只见他还是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夹着一个兔子馒头,绕过面纱,再放到嘴边,咬上一口,又放回盘中,再放到嘴边,再咬一口,又放回去。
黎欢抓起小猪馒头,一口啃下半个,两口解决一只小猪,三口一只小老虎,他还是在吃那只小兔子。
来回好几次后,一只小兔子才消失在他口中。
黎欢被他带着,速度也慢了下来,还抽出了空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江楚寒举止从容,即便单着手,吃着包子的姿态也一样优雅,仿佛他吃的不是路边摊的包子,而是盛宴上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
一定是从小在奢华与严律中成长起来,才能养出这般从容不迫,风轻云淡的姿态,没有什么能侵入他的世界,扰乱他的步调。
江楚寒放下了筷子,回望着她:“夫人,你怎么不吃了?”
黎欢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忽然停下了动作,光顾着看江楚寒去了。
她微咳了一声:“这个嘛,就是你说的,秀色可餐,秀色可餐。”
她打着哈哈试图混过去,江楚寒却盯着她追问:“夫人见我,也可忘腹中之忧?”
黎欢眼神虚浮,面上有点红:“这个嘛……”
这个要怎么回答啊,她现在也不饿了,所以这忧是不用忘,那怎么解释她对着他出神的事?就是纯粹的……看着他出神了?
好在这时,店小二如及时雨过来了,手中端着那盘赠送的“一枝红杏”。
“两位客官,这就是老板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这盘“一枝红杏”,还真的有一枝红杏。素陶盘中用浓稠的酱汁画出黑色的树枝,枝条上开放着娇艳的杏花,似乎刚从树上摘下不久。盘中的包子上也描着一小枝朱红的杏花,那根枝条正好能接上盘中所画的杏花枝,看起来就像是从盘中延伸到包子上的一样。
江楚寒凉凉道:“借花献佛,倒是有心了。”
黎欢:“……”
这、这莫非是吃醋了吗?
她偷偷望向江楚寒,隔着面纱,她也看不出真切,就是他盯着那盘杏花,眼神有些凉气。
黎欢揶揄道:“杏花可不止一枝,那三个送来的妃子也都出了墙去。”
江楚寒:“我的杏花就只有你一枝,即便出了墙,也落到了我怀里。”
黎欢想起她摔下墙,扑到他身上的事,脸又红了红。
这天下虽大,当他江楚寒的王妃,怕是没一人敢惦记,就算她想出墙,也会被他给吓跑,完全不给机会啊。
她别过头:“不过,那三个妃子你真的不在意?我走之前也把她们都放了,大概已经走远了,你要派人去追吗?”
黎欢小心地瞧了一眼江楚寒,怕他还是会把怒气发泄在那三个嫔妃身上,叫人追回来,再砍下脑袋扔到那小暴君的面前。
江楚寒动作顿了顿,接着道:“既然是夫人的决定,那便不必了。”
黎欢松了口气,这算是给了她一个保证,不会再追讨那些妃子过错。那三个人应该也早就离开了王府,平安无事了。
不过,她们之中只有那个若兰看起来还有点头脑,其余两个都是脑袋装了草,只希望她们不要犯蠢,又回到皇宫自投网罗。最多偷偷找信得过的亲人要些银子离开,隐姓埋名过上一辈子,别再蹚这些权力交锋的浑水了。
这样也算是一个好结局了吧。
黎欢对他笑了一笑:“我吃饱了,这剩下的包子馒头要怎么办?”
江楚寒扫过三张桌子,答道:“交给齐衡处理。”
说道齐衡,齐衡便走了过来。
他对黎欢一欠身,又对江楚寒行礼,接着走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黎欢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江楚寒随即站了起来:“夫人,我暂且回去一趟,齐衡留下来护你左右,你还想吃什么用什么,吩咐他即可。”
黎欢也站了起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江楚寒避开了她:“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不必担心,一会我处理完后再来寻你。”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想必不是她应该担心的事,黎欢点了点头:“那我再吃一会包子。”
江楚寒又看了一眼那桌上的红杏包,对齐衡一示意,便随同一队下属回府了。
黎欢望着他消失在长街尽头,有些怅然若失。
齐衡站在她身边:“王妃,这包子你可还要吃?”
黎欢望了望那一枝红杏,推到他面前:“总管,这红杏还是你来吃吧。”
她已经没有什么食欲了。
黎欢又看了看藏在周围的护卫,对齐衡说:“也包起来,分给你的手下一些,不然这么多包子就太浪费了,你们一大早就被叫过来追我,应该也没吃上饭吧,不如都先吃一点,填填肚子。”
说着便端了两盘包子塞给了齐衡,齐衡推也不是,接也不是,面露难色:“王妃,这……”
黎欢打消他的顾虑:“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跑了,你叫个吃过饭的好好看着我就是。”
“可是……”
齐衡正要搬出江楚寒的命令,这时,旁边却响起了一声惊呼:“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衡闻声,连忙望了过去。
黎欢听出了这声音是谁,反倒是不急去看,反正就算不看,那个人还是会来到她身边。
果然没一会,那个身影就急急奔了过来。
不过,还没到黎欢面前,就被前方的护卫双双拦住了路,护卫厉声道:“大胆!王妃驾前岂容刁民冒犯!”
秦飞雪被拦在了几步之外,对着黎欢的方向哭哭啼啼:“民女不敢冒犯各位,可、可那是我的姐姐,是尚书府的——”
黎欢这才抬起头来,打断了她的话:“好了,放她过来吧。”
秦飞雪脸色一喜,莲步一移,对齐衡先拜了拜,接着才走向黎欢,状似欣喜地握住了黎欢的手:“姐姐,我可算见到你了。”
黎欢打量着她一身楚楚可怜的素衣,还有那张假惺惺的脸,嘲讽道:“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秦飞雪神色一僵:“姐姐,你这是在说什么?”
“没什么。”黎欢手一用力,漠然推开了她,“说吧,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刚才黎欢注意到,秦飞雪来的方向正是尚书府的方向,而要去的方向,也正是摄政王府,她不可能是单纯路过这里,一定还藏着什么祸心,比如,她头上还戴着一朵牡丹花,和当初如出一辙,确实是一点都没变。
不过,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黎欢正是想要确认这点,才叫人放她过来。
秦飞雪视线一移:“姐姐,我……”
她偷偷望了一眼旁边盯梢的齐衡,欲言又止。
黎欢心中冷笑,她还真猜对了,这个女人还有什么鬼主意,不能让齐衡知道,只能和她这个看起来没有威胁性的人说。
黎欢便如她愿,支开了齐衡:“总管,你能先去买把锋利一点的剪子吗?我待会想做些女红。”
齐衡迟疑地看了一眼秦飞雪,不过黎欢示意他不必担心,齐衡犹豫了片刻,便退到一边,又叫人去买剪刀了。
黎欢这回看向秦飞雪:“现在你能说了吧?”
秦飞雪扫过桌上的一堆包子馒头,柔柔弱弱地说:“几日不见,姐姐倒是变厉害了,能攀上王府的总管,这桌子上的吃食也都是总管所付的吧?姐姐的能力涨了不少呢。”
黎欢呵呵冷笑,果然是狗眼看人低,这个女人一看到齐衡站在她身边,又见她面前有一大堆吃的,就以为是齐衡用来讨她欢心的,接着得出她攀上了齐衡的结论。
呵呵,可惜,她的想象力还是差远了。
若是她知道了真相,知道她攀上的是这个朝廷最有权贵的男人,哦,不对,是那个传说中的男人倒追了她,她这话里的酸意怕是能做出一厂子的醋,足够皇城的百姓吃上好多年了。
黎欢微微一笑:“我没有多少耐心,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
秦飞雪哼了一声,以为她攀上了一个总管就飞上枝头了,又暗暗讽刺:“姐姐虽然得了那总管欢心,只不过,我听说新皇已经下了圣旨,三日之内摄政王府不交出虎符,便要砍了全府的脑袋,怕是姐姐也有性命之忧。”
黎欢心如明镜,这白莲花到这儿来,原来是为那虎符而来,她恐怕是想着小暴君如此看重虎符,若是能从摄政王府得到线索,暗中偷出来,再交给那小暴君,她肯定也少不了好处。
这不像是秦飞雪一个人能想到的主意,黎欢回想着尚书府中的派系,礼部尚书性情正直,但是保皇派,而尚书夫人和以及黎欢的表哥那边,心术却是不正。那个表哥当着六品小官,虽然口头上支持新皇上位,但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而那尚书夫人也不是好货,她偏听黎欢表哥的主意,又识人不清,甚至因为秦飞雪在他们身边长大,便偏心于她,对于黎欢这个正统千金却不管不顾,即使掉包的真相大白,也对她态度冷淡,那个表哥则是完全不理不睬,甚至语出伤人。
也只有那个礼部尚书当机立断,一手把黎欢扶正了,否则原来的黎欢还要在不该属于她的泥潭中沉沦。
黎欢心中大致有了数,这盗取虎符的主意,肯定是出自尚书夫人或者黎欢的表哥,她追问秦飞雪:“这话是表哥告诉了你?还是娘亲?”
秦飞雪笑道:“有什么不同吗?我说的都是事实。”
确实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应该是他们一起商量的主意,然后秦飞雪也入了股。
这朝廷中藏着种种苟且之心,平时不敢显露,江楚寒一病倒,便如雨后春笋,齐齐长了出来。
江楚寒若是重新上位,定要拔除一批,给其他人一记警告,才能压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重树权威。
秦飞雪压低了声音,又说:“姐姐不必多虑,这朝廷中谁人不知,那位王已经是个死人了,但若是能取出虎符,新皇的身边便是我们。”
黎欢只觉得好笑,她口中的死人,刚才还她有说有笑吃着包子呢。
她又想了一下,问:“摄政王的病情,你回去后莫不是告诉了其他人?”
秦飞雪无辜地点头:“我可没有说谎啊,只是如实告知了情况,说实话,我觉得听的人都松了口气呢。”
这倒是和黎欢想的一样,秦飞雪回去后定然大肆宣传了一番,差不多告诉了所有人吧。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放松了警惕,这两天连来王府确认情况的都没有。
这朵白莲花,还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呢。
剩下的,就看江楚寒会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章节终于解锁了,完全是误伤,现在的也没有改动过……懵逼的我啃了口面包怒而码字,结果……爆了字数orz)
(明天也继续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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