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下, 氤氲的水汽袅袅升起,黎欢泡在飘了一池花瓣的水中, 漫不经心地戳着水上的花瓣, 脑中浮想联翩。
方才吃饭时,她似乎看到江楚寒快要醒了,眉毛微微动了动, 不料再看,他还是躺着, 一动也不动。
黎欢狐疑地盯着他,吃一口便看一次,也没再捕捉到第二个要醒的征兆。
她泡在水中,戳着花瓣,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是, 那个梦呢?
她在梦中看到了想要杀他的老皇帝,还有数不清的死人,以及那个抱着母亲的少年, 这是江楚寒曾经的过去,还是她的错觉?
如果那些都是真的, 照这个猜测, 那他和小暴君岂不是亲生兄弟?他又是怎么变成逍遥侯的儿子?如果绯烟皇后的死另有缘故, 他当上摄政王的目的,难不成就是复仇?那死去的人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欢捏碎了一片花瓣,这关系也太复杂了,凭她现在对江楚寒的了解, 不过是理不清剪还乱。
或许那只小蝙蝠知道什么?
黎欢刚想到这点,澡池的屏风外传来哐当的响声。
接着是一声压低了的抱怨:“你们回来,我这是在救你们!”
这声音……
黎欢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她一声低喝:“禾雀,你在外面偷偷摸摸干什么?”
屏风外一阵寂静。
过了一会,又是一声哐当,似乎有什么东西摔了出来。
接着,一团团白毛球飘出屏风外,四散在了空中,但一遇到水汽,毛毛吸收了水分,团子们全都啪叽啪叽落到了水里。
很快池子里就飘满了毛团。
黎欢:“……”
她望了望屏风外:“禾雀,你该不会是认为我洗澡时会把乾坤袋取下来放在外面,于是你就可以偷偷带走毛团,然后跑路吧?”
小蝙蝠抱着乾坤袋,僵在了屏风后。
看来是猜对了,黎欢泡澡前的确把装毛团的乾坤袋放在了屏风外的架子上。只可惜那些毛团现在还是精神旺盛,不想着睡觉,小蝙蝠一拿出木盒,它们就都钻了出来。
毛团茫然地飘在水中,努力靠上一片花瓣,但刚蹭上去,就把花瓣压沉了。
一些毛团被水泡得晕晕乎乎,跟喝醉了一样,一本满足地眯着眼。那个黑色的毛团也混在其中,它率先爬上了另一个白毛团头上,巡视着水深火热的同胞。
屏风后倒还是一片寂静。
黎欢猛地起身,大步踏出水池。
小蝙蝠听到水声,慌不择路地飞走了:“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
黎欢看了看身上的浴巾,裹得严严实实,接下来才是君子环节吧?
黎欢望着小蝙蝠逃走的方向啧了一声,开始换起衣服。
换完之后,她再往水池里一看,水里的毛团都醉了一半,已经找不着北了,就和汤圆一样飘在水上,黎欢估摸着再过一会,说不定就会煮扁了,连忙拿了个瓢给舀了出来,放到了一块吸水的布上。
毛团子滴着水,毛黏在一起,看起来缩水了一大圈,不过,倒还活蹦乱跳的。
黎欢想着这样应该就没事了,随即走了出去。
她今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还没做。
那就是,侍寝。
要让江楚寒早点好起来,今晚她还得陪他睡一晚,也是防止那些鬼怪再次夜袭,虽然她是觉得,除了眼神不好的迟钝鬼,应该没什么鬼敢靠近这个地方了。
黎欢轻手轻脚到了江楚寒床前,帷帐中的江楚寒睡容安逸,看起来做了一个好梦,希望那些梦魇都离开了他吧。
只不过,这张脸感觉比之前更好看了。
黎欢仔细看着他,江楚寒脸上的藤蔓清除之后,她还是第一次仔细看他的脸,之前几次,她不是能看到伤痕就是藤蔓,怎么都没看完整。除藤的时候也太忙了,没来得及细看,现在一时闲下来,认真再看,黎欢只有感叹的份。
这个骨相,这个皮相,真应该进娱乐圈,就算不去演戏唱跳,靠颜值也能吃饱饭了。
黎欢欣赏了一会儿,满心的赞叹。
然后,她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
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垂涎三尺?
黎欢警惕地抬起头,欣赏美貌是一回事,但她还不至于到这个程度,这口水声明显是从前方传来的!
她的视线扫过去,立即看到床底下钻出一个脑袋,正直勾勾盯着她面前的江楚寒,猛吞口水。
黎欢一眼认出来,这脑袋正是白天的那个鬼!
果然是鬼迷心窍,鬼心不改!
黎欢呵呵冷笑,阴森森盯着那鬼:“你把乾坤袋给了我,求我饶你一条鬼命,现在又跑回来,是不想活了?”
那二货鬼回过神来,想起了被黎欢支配的恐惧,生生收住了口水,连忙道:“不是,小的没有,小的真没有,就是和大人一样,被摄政王的美颜盛世迷住了!”
呵呵,什么美颜盛世,分明是被江楚寒的身体迷住了,都想吃一口呢。
黎欢坐下来:“说说吧,你的鬼朋友都去哪了?今晚还回来吗?”
二货鬼马上摇头:“五货、四货都没在,那二货也消失了,后面那些更不敢来了。”
黎欢想了起来:“哦,原来你是那个三货鬼。虽然看起来更像个二货。”
二货鬼眼神一亮:“真的吗?我是二货?”
黎欢诚实地点头:“是真的。”真的二。
二货鬼倒是十分开心,它们这团鬼党都是忘了原来名字的鬼,按数字相称,数字越前,排行越高,二货可比三货高一个段数呢。
“从今天起,我就是二货了!”二货鬼大声宣布。
黎欢看它这个兴奋劲,心想更二了,这鬼看起来也没什么杀伤力,于是说:“我给你三个选择,第一个,马上滚出去,越远越好,第二个,就是去门外守着,如果有鬼来了立即进来通知我。”
二货鬼小心问:“那第三个呢?”
黎欢笑了笑:“第三个,就是让我把你炖了,做成补汤。”
二货鬼大惊失色:“你、你莫非是——”
这二货鬼抖抖索索,说不出话来。
黎欢饶有兴趣,上次她对小蝙蝠说类似的话时,它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她干脆接道:“没错,我就是南粤人。”
二货鬼一听,立即捂着脑袋缩到了柜子后,哆嗦着说:“那蝙蝠果然说的没错,你真的是南粤人!不但吃妖,还吃鬼!”
嗯?那只小蝙蝠还在到处散播流言,抹黑她的名声?
下次一定要警告它不能说这么不负责的话,尤其是,江楚寒醒来之后。吃妖食鬼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也太影响她的九天玄女形象了。
二货鬼:“鬼真的不好吃的,但是,如果你真要开荤的话,我就去把原来的二货骗过来给你吃,不然四货、五货也行,总之别吃我,我不好吃的!”
黎欢不过是逗它,没想到这鬼也经不起吓,听它说了一大串,黎欢掏了掏耳朵:“二三四五货都有,怎么没有一货呢?”
二货鬼一听,顿时惊恐万状,身体都化作一缕烟雾状,飘到了空中:“大、大货它、它死、死了!”
黎欢不解:“那鬼死了?所以你害怕啥?”
二货鬼摇着快和烟雾一样散开的脑袋:“不、不是怕它,大货本来是个好鬼,大家捕到的猎物大货吃完九成,都会留一成给我们,真的是个好鬼啊。”
这哪里好了,难道不是个坐享其成,自己吃肉,剩下的一伙人喝汤的吝啬鬼?
“可惜它死太惨了,鬼魂都裂成了四五块,好惨好惨。”二货鬼干嚎着说,“可是没办法啊,谁叫它闯进了修罗鬼神的领地呢?”
黎欢一听这名字,眼皮猛地一跳,这修罗鬼神,不就是和江楚寒交易的鬼神吗?
她连忙问:“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然而二货鬼压根没听,还在干嚎:“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平时太尊敬它,夸它是世界上最强的鬼,哪里想它会去挑战鬼神,结果就变成了这等惨状!”
……这不就是被吹捧久了,搞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吗?
黎欢一点也同情不起来,催着这鬼说修罗鬼神的事:“是不是那鬼神把它灭了?”
二货鬼摇头:“才不是呢,谁都知道修罗鬼神还在沉睡中,只有一只地狱犬看门,大货就大摇大摆闯了进去,结果被那恶犬撕成了碎片!”
黎欢问:“然后呢?”
二货鬼悲痛欲绝:“然后又拼了起来!”
黎欢:“……”
撕开又拼起来,这是什么操作?
二货鬼:“但是,拼好的大货已经不是原来的大货了,它连我们都不认识了,见到我们眼皮连都不眨,竟然还吃了一个新加入的鬼,也不分给我们了,它已经是个坏鬼了!”
二货鬼说得极惨,但黎欢怎么听都只觉得,它只是抱怨那大货没把吃的鬼分给它们,所以才坏,要是分给了它们,就还是个好鬼。
这些鬼的好坏标准,很简单易懂嘛。
但是,鬼竟然也吃鬼,口味太重了。
黎欢都不知该从哪开始吐槽。
黎欢听得有些无聊:“所以那个大货也不在这里是吗?”
二货鬼点头:“它成了修罗鬼神的手下,已经不会和我们一起了。”
也就是说它不会来夜袭。
黎欢放了心,又问:“关于那个修罗鬼神,你说他有只看家犬,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什么手下吗?”
二货鬼想了想:“还有大货,然后就没了。”
黎欢:“那修罗鬼神也确实在沉睡?没被吵醒吧?”
二货鬼猛摇头:“那个鬼神是吵不醒的。”
这么说,他的战力只有那地狱犬和那个莫名其妙挂掉的鬼,而修罗鬼神还在沉睡。江楚寒没有骗她,也难怪他说剩下的事他能搞定,看来是真的能搞定。
因此也没有她什么事了。
黎欢看了看床上的江楚寒,明早她应该就能走了,赶在小暴君发现她之前,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她缓缓移开了视线,又见那鬼还缩在柜子后张望,开口欲说什么。
黎欢打断它,挥了挥手说:“你要是不想变成大货那样,也给我出去守门。”
二货鬼收住话头,垂头丧气地飘了出去,委屈地缩在门外画圈圈:“我只是想说,那个鬼神是吵不醒的,他自己就会醒来,感觉就很快了。从昨晚开始,那鬼气就侵袭了这座城,大鬼小鬼都跑得差不多了,我也得赶紧跑才行,可是我好想吃一口那位大人再走,呜呜呜鬼好饿啊。”
二货鬼呜呜咽咽地蹲在台阶上,悲伤地望着星星。
当个吃货鬼真难啊。
房间中,黎欢只听它在门外碎碎念着什么,也听不大清。
她没放在心上,眼下她要对付的是身边的这个。
她一脸严肃地望着江楚寒,然后说:“摄政王,今晚我们就好好合作,抛弃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一起治病吧!”
江楚寒闭着眼,烛火照耀下,他的眼睫似乎动了一动。
再一看,又恢复了平静。
唔,或者只是烛火投射的影子在动?
黎欢从物理角度出发,得出了这个答案。
嗯,不用疑神疑鬼的,还是办正事吧。
她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钻到了江楚寒身边,隔着大概有半张床的距离。
她躺下来,又忍不住去看江楚寒,从这个角度看,他的侧影映着飘摇的朦胧烛火,美如画卷。
黎欢忍不住将手放上去,摸摸看是不是真实的。
黎欢摸着他的脸,触手温热,鼻翼有些凉,手感保真,她又碰了碰那些投下浅影的睫毛,接着又往他的脸颊戳了一戳。
江楚寒一动不动,被子下的手却紧紧捏成了一团。
此刻正是关键时刻,他都装了快一天了,在睁开眼,看到黎欢的正脸后,他短暂地昏了过去,又在半醒半睡将黎欢拉到了他的梦中,或许是因为他们截然不同又同样特殊的体质,她在梦里找到了他,看到了他无尽的梦魇。
在她离开后,那些梦魇便也消失。
他那时候就醒来了,但黎欢却是昏睡到了黄昏。他不敢惊动她,也一直在床上装睡。
黎欢醒来后,他松开了手,也一直假装昏迷。
他得借着这个机会给自己一点时间,想想怎么处理黎欢的事,她的顾虑,在和齐衡和盈袖交谈时,他都听到了。
到明天早上,他就要想出办法化解她的顾虑。
然后,把她留在身边。
所以,此时此刻,他必须忍下那股冲动。
忍下抓住那只在他脸上作乱的手,把她揉进怀里的冲动。只要不碰那个地方,他绝对可以忍住。
黎欢戳完了他的脸颊,豆腐吃了一遍,满意地收回了手。
被褥下,江楚寒也松开了拳。
这时,黎欢又注意到还有一个地方还没吃到豆腐,她的视线落到了江楚寒的耳朵上,他的耳朵藏着头发间,半露出一个轮廓。
她伸出手,拨开他的头发,这才看到全貌。
被子下,江楚寒的手立即又收紧了。
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千万。
黎欢盯着他的耳朵,似乎比刚才红了一点,是她的错觉?
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
江楚寒用力掐住手心,才忍住按住她的冲动。
黎欢发出一声惊叹,她只是一碰,江楚寒的耳朵就红了。
这个冰山摄政王也会红耳朵,还挺像正常人的。
想着,她又摸了摸。
江楚寒用力掐着手心,同时倒数了三下,她再不放手,他就要反扑了,必须让这个人知道,老虎毛是不能随便拔的。
黎欢浑然不觉自己在玩火的边缘游走,不过,江楚寒数到三下时,她正好收回了手。
这时机,也掐的太好了。
江楚寒面无表情地想,就在他下定决定时,她撤退了,如果这是一场战事,那他也算是棋逢对手,几招下来胜负不明。
必然是强有力的对手。
黎欢毫无察觉地打了一个哈欠,虽然睡了一天,但她也忙了一阵子,现在又觉得很困了。
“晚安,我睡啦,希望你早点好起来。”黎欢打着呵欠,边说边拉过被子,随即闭上了眼。
不久,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响起。
四处寂静无声,房间外有一只鬼在守门,内有一点微弱的烛火在燃烧。
江楚寒听着黎欢的呼吸声,悄然睁开了眼。
他似乎,熬过一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楚寒os:她收手了,她竟然收手了。
黎欢: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江楚寒:…………(有点失落但为了面子不能说.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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