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避开了。
黎欢眼睁睁看着江楚寒的手逐渐靠近, 无法拒绝。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紧紧闭上了眼。江楚寒的手指落下, 如一叶飘落的树叶, 点在她的额心。
他的指尖是冰凉的,让人想到丝绸或者玉石的触感,与这种冰凉感相反的是, 他的力道轻柔,像在抚摸珍贵的瓷器, 小心呵护。
他轻点在她的额心,手随即滑向一边,落在眉梢处,稍作流连,又停在她紧闭的眼角, 终于碰到了遮住她脸的面纱。
黎欢紧闭着双目,心里七上八下,忐忑地等着江楚寒的反应。虽然她刚才给江楚寒打了预防针, 也和他约定好了就算识破她的身份也不能翻脸,但是, 他好像没有给她回应。
要是他知道她的身份, 也知道她是江轩那个小暴君用来羞辱他的工具, 最终还是不信任她怎么办?
禾雀那只千年蝙蝠会有办法吗?比如给他催眠一下,或者抹去他的记忆之类的?
它活了一千年,总归是学到了除了隐身之外的东西吧?
等等,要是它真的没学到怎么办?
而且催眠和抹去记忆都是高等的法术了, 它肯定会说“当然不会”,然后它就看着她被江楚寒冷眼拒绝,最后带着毛团和钱财跑路。
那只废蝙蝠一定会这么做。
黎欢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同时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要她把手从江楚寒脸上移开,他便会从镜子中回到身体里,再次沉入昏睡。
她也就能保住这个身份了。
等到了明天,那把匕首制作成功,而她除掉了他身上的妖藤,他一定会认可她吧?这个事也就能随口带过去了。
黎欢这么一想,认为计划十分可行。
她悄悄收起手,正要从江楚寒脸上移开,这时候,她却感觉到江楚寒的动作停了。
他的手指始终落在她的脸上,隔着那层纱抚摸她,却没有掀开。
明明只要轻轻一勾,他就能摘下她脸上的面纱,为何却不这么做了?
是因为她的话起了效果,说自己长得太丑,所以让江楚寒生出了忌惮之心?怕真被她丑一脸?那他一直摸不个不停又是怎么回事?
黎欢迟疑地睁开了眼,探寻地望向镜中的江楚寒。
江楚寒也在望着她,眼眸深沉,中心却仿佛有一团火焰,映出了她呆呆的模样。
他本是想要一鼓作气摘下她的面纱,看看她所言是否真实,不过,他的手还不太受他控制,一伸过去,不但没碰到面纱,反而落到了她的额间。
他的手一落上去,她便紧紧闭上了眼,纤长的眼睫忐忑地盖下,掩饰着她的动摇。
她的这个样子,就像是害怕他一样。
大概是他碰到了她的缘故,他能感觉她极力藏起来的恐惧,但那份恐惧又和他在其他人脸上看到的不同。那些人害怕他,因为他能掌握他们的生死,让他们活下去,或者让他们下地狱,都在他一念之间。夺去他们的荣华富贵,或者提拔他们到更高的位置,也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们害怕他,恐惧他,只是因为他手中握着权力,任何握着这份权力的人都会被他们恐惧。
也有人只是纯粹畏惧他本身,因为他们从他身上看到了地狱的光景,他的剑上染满鲜血,双眼冰冷无情,衣袖间尽是死人味。
因为他是还活着的修罗。
而这个人,她害怕的却是其他的东西。
那些他暂时还不明白的东西。
只是,他并不想让她害怕。
虽然她小心忐忑的样子,也别有一番风情就是。
江楚寒改变了心意,想要移开手指,结果他那不听话的手却抚过她的额头,落到了眉梢处。她的眉毛也生得极好,一笔青黛扫出,眉峰轻轻勾起,气势孤傲,又缓缓勾下,娓娓道出女子的温柔。
正如她一样,天真不驯,美而不媚,柔却不弱,是会伸出爪子挠人的小猫。
现在的她收起了爪子,在他手中微微颤抖,然而随着他的动作,她却轻轻将脸靠近了他的掌心。
江楚寒有些惊讶,他从黎欢脸上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下意识的举动。
他马上就接受了,甚至有丝丝尝到了蜜糖的感觉。
他忽然有些舍不得就这么收手,反而想要得寸进尺,把这只小猫揉进怀里。
如果他的力气再大了一点,从那妖藤中夺回控制权,他应该能做到,但现在,他能做的也仅仅只是这样了,他只能控制这只手的动作,还不怎么精确。
他的手一路滑下,落到面纱上,却始终没有掀开。
黎欢看向他后,那只手便轻轻移开了,从她的脸上撤退,这感觉就像是攻破城门后,发现城中空空荡荡,无一是处,便头也不回地退兵了。
他真的,是在嫌弃她可能长得丑吗?
黎欢望着他,他的手离开了她,随即落回了被褥上。
而她还是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肯定眼前的事,他明明有机会可以看到她的脸,但他没有这么做。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明明这情况已经按照她想的发展了,江楚寒没有看到她的脸,她保住了身份的秘密,但为何她却有淡淡的失落?
是她不够知足吗?
不,这样就很好了。
黎欢勉强地扯出笑容,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摄政王大人,你可是被我的话吓到了,不想再看我的脸了?”
江楚寒定定望着她:“没有什么能吓到我。”
黎欢愣了愣,几乎想要直接问出来,既然不是被吓到,那他刚才为何没有摘下她的面纱。
“那你就是嫌弃我……”黎欢几乎苦涩地说了最后的字,“长得丑?”
江楚寒在镜中轻轻摇头:“离欢,你很美。”
她……很美?
黎欢愣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这个传说中冷酷无情的摄政王在夸她,她是产生了幻觉,还是漏听了什么字吗?
她下意识地说:“可是你根本没见过我面纱下的样子,或许我脸上有疤,长了瘤子,凹陷了一块,比乡下的小路还坑坑洼洼,不能见人呢?你也能说它很美?”
江楚寒言简意赅:“它们无损于你的美。”
这个回答……还真是……
黎欢默默给了一个满分。
如果换个场合,她应该会为这个人心动吧。
但是,这样还不够。
黎欢扯出一个微弱的笑意,继续问:“那如果,我是你最讨厌的人的女儿,你还会这样对我说话吗?”
这次,江楚寒的回答十分决然:“你不会,那个人没有女儿。”
黎欢不肯这么快就放弃:“这个只是假设,就算没有女儿也可以,其他和那个人亲近的身份也是一样的。”
江楚寒抿着唇,沉默了半晌。
他这一沉默,黎欢的心就凉了一下,再一沉默,又凉了一下。
等凉得差不多了,这时才响起江楚寒冷冷的声音:“没有假设,那种事不会发生。”
好的,黎欢彻底凉透了。
这个人连假设都不愿去做,只能说明他真的很憎恶对方,压根不愿意去想这种问题,觉得只要和对方沾上边,就被剔除到选项之外。
相比较起来,可能她现在的身份还更好一点?但如果,他讨厌的人就是那个老皇帝,或者江轩那个小暴君,那她的身份可是正好呢。
一想这点,黎欢又觉得头秃,干脆就主动结束了话题,顺势换了个方向:“你讨厌的人是谁?还活着吗?”
江楚寒又沉默了一下,才说:“还活着。”
黎欢暗暗喟叹,这似乎不像江楚寒的性格,如果他真的那么讨厌一个人,按照他的地位,他应该是很容易弄死对方。
除非对方比他还厉害,他不得不让对方活着。
这样的人,普天之下怕也找不出几个了吧。
黎欢问:“你没有拿对方怎么样吗?还是你不想对方早日超脱?”
江楚寒淡淡回答:“你问的太多了。”
黎欢扁扁嘴:“……我才刚开始问呢。而且,你也该告诉我一切了,我先说了,是你主动放弃了看我的脸,所以之前的交易还是算数的。”
呵,这只小猫又开始得寸进尺了。
江楚寒开口,一句话就按住了她蠢蠢欲动的爪子:“你要是这么想要我看你,我现在就可以再把刚才的举动重复一遍。”
黎欢怂了:“……还是换个话题吧。”
然后,话题又换到了原点:“不过,你总可以告诉我,你和那个鬼神的交易吧?难不成你们的交易还有保密协议不成?”
“保密协议?”江楚寒对这个现代术语还有些陌生,“那种东西倒是没有。”
黎欢眼睛一亮:“那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交易内容了?顺便说说要怎么打倒他?我感觉如果要除掉你身上的妖藤,不管怎么样都会遇到那个鬼神,不如现在就想想打倒他的办法。”
江楚寒似乎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眉毛都抬了抬:“你说,你要打倒修罗鬼刹?”
“原来他的名字叫修罗鬼刹吗?”黎欢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虽然我和他无冤无仇,但这种时候也只能打倒他了吧?我听那只蝙蝠说,他看中了你的魂魄呢,等这摄魂四叶藤完全吸收了你的魂魄,他就会过来取,那肯定会撞个正着。而且要是看到你还生龙活虎,他一个生气动粗了,想要把你掠去炼丹怎么办?所以,还是打倒他吧。”
黎欢很认真地考虑了起来。江楚寒听完这话,头疼地扶住了额头:“离欢,自信是好事,但你未免自信过头了。无论是鬼还是神,它们都处于彼岸,位于此岸的你别说打倒,就连靠近彼岸都十分困难。”
“但是,我不是还有你吗?”黎欢说道,“你懂的很多,也和那个鬼神打过交道,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直接取走你的魂魄,而是通过交易来达成目的,也就说,就算是鬼神也要遵守某些规则,不能随意取人性命。既然它仍然受到法则的约束,就证明他仍然存在弱点,凡是有弱点的,不管是人是鬼,都能被打倒。”
要说黎欢的人生经验,一定就是这么一条。她在之前的圈子中摸爬滚打十多年,见证过无数起起落落,也见证了自己的起起落落,在她的母亲因她身亡之后,她也瞬间垮了。没有人是无坚不摧的,鬼神也一样。
她十分坚信。
江楚寒叹了口气:“你是真的不知道害怕这两个字怎么写吧?”
明明刚才还是在他掌心中微微颤抖的小猫。
黎欢马上摇头:“我当然怕啊,但这不是没办法嘛。”
说着,她想了想,又补充:“如果实在打不倒的话,到时候我们就跑吧。”
跑去那个偏僻的南方小国,或者跑路回现代,她就不信那个鬼神还能追杀到现代来索魂。
江楚寒只想把这只天真的小猫揉进怀里,敲敲她的小脑袋瓜子。
黎欢锲而不舍:“你知道那个鬼神的弱点吧?”
江楚寒有些头大,明明只是魂魄在镜子中,却也能真切地感觉到那种浆糊灌顶的头大之感。
黎欢一脸期待地望着他,那双柳叶眼睁得大大的,无辜又好奇。他不知中了什么迷魂记,自动就说了出来:“他确实有一个弱点。”
黎欢立即竖起耳朵,露出无疑中旁听到八卦时矜持却机警的表情。
真像只准备捕捉小动物的猫。
江楚寒想着,嘴里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极度自恋,唯我独尊,轻视同类也摒弃凡人,如今正在休眠中,大概会睡上百来年。”
黎欢的下巴差点掉下来,百来年的话,那岂不是要等这世间上的人都死了一轮才醒?按照这个年代的平均年龄,那时候不管是江楚寒还是她,都应该化作枯骨了。
怎么感觉一点威胁性都没有呢?
江楚寒又道:“按照约定,他应该会在我死后醒来一次,将我的魂魄吞食再继续沉睡。”
“那要是你没有死,他就不会醒来是吗?”黎欢问。
江楚寒微略迟疑,随即点了点头。
黎欢松了口气:“那就是说,现在只要对付你身上的藤,以及今晚那些过来趁火打劫的大鬼小鬼是吗?”
江楚寒:“你都知道了?”
黎欢点头:“小蝙蝠都告诉我了,你放心吧,我还从它口中得到了一个绝密法宝,那些鬼怪来一个摁死一个,谁也别想接近你。”
黎欢说得面不改色,而那所谓的绝密法宝,当然就是她本人了。
她这种鬼见愁的体质,不是正好适合打鬼么?
黎欢微笑:“你不用担心我,反而该担心那些鬼才是。”
江楚寒叹气:“看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是吧?”
黎欢摇摇头:“我都听了,听得可认真了。”
只不过,她还是会按照她的想法去做。
江楚寒哪会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但他人还躺着,魂魄在镜子里,根本阻止不了她。
也帮不到她。
黎欢见他沉着脸,阴森森的像是要吃人一般,不由得提心吊胆:“难道……你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你之前把虎符都交给了我,也是想把我打发走吧?”
江楚寒抬起眼,下意识道:“因为不那么做,你就会有危险。”
黎欢歪着头:“危险?你是在……担心我?”
江楚寒默然不语。
这应该算是默认了吧?也不是她自作多情。
黎欢扬起了笑容,眼神明亮:“所以说,你不用担心我啊,我都说了我有绝世法宝,而且哦,我还想出阻止那些藤蔓的办法,那只小蝙蝠让我制作了武器,明天就能搞定了!”
“你说制作武器?”江楚寒道,“能阻止这藤的只有一种失传的秘法,但需要极阴和极阳两种体质的血,方可制作成功。”
黎欢微微一笑:“没错,我就是极阴体质啊。”
江楚寒:“……”
江楚寒:“……原来如此。”
难怪他能看到她,也只能看到她,这就是原因。
她也和他一样,处于另一个极端,这种极端体质,就连那个鬼神也要忌惮三分。
江楚寒:“但你可知,那秘法制作出来的是邪器,若是伤到了你自己,或落入奸人手中——”
“不会的,我不会用它来伤人,不管是我自己,还是其他什么人,这种事都不会发生。”黎欢温声对他承诺,“等你身上的藤除掉之后,我再想个办法毁掉它,这样你应该能放心了吧?”
江楚寒微作思忖:“这样便好,若是除藤成功,我极有可能恢复身体,夺回控制权,之后的事我自己便能对付。”
这就是说,他能好起来吗?
黎欢眼睛一亮:“那就太好了,齐衡和盈袖知道这消息的话,肯定会很高兴!”
江楚寒:“暂时不用和他们说,等我醒来也不迟。”
黎欢揶揄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分明是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很丢面子吧,才不想让手下看到他待在镜子中孤立无援的模样,损害他之前立起来的威严人设。
这偶像包袱还挺重的。
黎欢一想,不过反正也就是一天的功夫,离江轩定的三日期限也还有两天,他们还是等得起的。
她也就应了下来,保证不会做出让他丢脸的事来。
“不过,你还得告诉我一点东西。”黎欢转着眼珠子,提出条件,“你和鬼神的交易内容大概是什么?你想得到什么吗?”
江楚寒轻轻一笑:“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了。”
这一笑如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简直要人命了。
黎欢看得愣愣的:“你的心愿是什么?”
江楚寒敛住笑,眉眼一凛:“这一点,等你愿意对我摘下面纱,本王再告诉你。”
黎欢咬了咬嘴唇,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这个人自称本王的时候,就是他存心了要调戏她的时候,不管她说什么,都会被轻易挡回来,再逗弄一番。
果然江楚寒便说:“本王累了,你今晚好生注意,不要被那些鬼怪掳了去。”
黎欢扁嘴:“我觉得那些鬼怪不会想掳我的。”
江楚寒想了想:“这倒也是。”
阴森森的鬼怪在碰到极阴体质时,也只能望而生畏。
江楚寒:“不过,难保有几个眼神不好的,若是你撞上了,叫禾雀帮你,它还欠我一盒子的钱币,不过它最要紧的是那些白色的毛团子,你只要把那盒毛团抓在手里,它就会乖乖听话。”
黎欢深以为然:“是这样,我就这么做了,成效显著。”
江楚寒放心了:“那就好。”
倒挂在房梁上的小蝙蝠:“……”
它气冲冲地嘟囔:“本蝙蝠就在这里,你们说的坏话我都听见了,我绝对不会任由你们这对冤家摆布!我要反抗!”
但惨遭无视。
江楚寒的魂魄在镜中淡了一点,有些维持不住形态,他最后看了一眼黎欢,轻声道:“不要害怕,我就在这里。”
黎欢点点头,江楚寒便从镜子中淡去了。
小蝙蝠飞下房梁,气鼓鼓地抗议:“你就不打算对本蝙蝠道歉吗?你们刚才的谈话对本蝙蝠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严重伤害,治不好的那种!”
黎欢还望着引魂镜,沉浸在江楚寒离开的怅然中,这时才回过神,问小蝙蝠:“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小蝙蝠:“…………”
它耷拉下了双翼,无趣地说:“我是说,你们在如何对付本蝙蝠这点上,全都想一块去了,可真是心有灵犀啊,不愧是阴阳相生,天生的一对。”
小蝙蝠语气里有些不甘心的讽刺,不过黎欢完全没有在意,她只听到了“心有灵犀”“天生一对”这两个关键词,脸上露出了笑容。
小蝙蝠酸酸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真的不再是那个扬言要炖它的人了。
黎欢无意识地抚摸着镜子,望着床上沉睡的江楚寒,现在的他又陷入了黑暗中,不过,他之前不配合的态度终于缓和了。
“禾雀,我也有件事想告诉你。”黎欢道。
小蝙蝠扬起下巴:“你想说什么?难道是终于大发慈悲,要把毛团还给本蝙蝠了?”
“哦,那倒没有。”黎欢说,“我想说的是,江楚寒的病好转之后,我这身份要怎么处理?你不能把我原来的身体也召唤过来吗?”
“当然不行,我都说了我没那个能力,只能把你的魂魄引过来。”小蝙蝠说。
黎欢苦下了脸:“果然是这样啊……”
她摘下脸上的面纱,万分愁苦地望着引魂镜中自己的脸,这张少女的面孔虽然美,但身份悬殊,后面还带着尚书一家和新老皇帝两人,顺便附赠了一朵白莲花。这关系牵扯得,让人头大。
据她所知,那礼部尚书和江楚寒也是不对付,礼部尚书是坚定的保皇派,认为必须遵循礼法,立嫡长子为皇,其余人皆为不忠不义,应当诛之。
江楚寒之所以没除掉他,不过是因为那礼部尚书骨子里带着正直,虽然所持立场不同,但本性是好的,有利于朝政。
不过,那礼部尚书拥护的新皇,却会把他们一家都砍头就是。
黎欢头疼道:“这一天我把一生的谎都说完了,禾雀,我不想再对他说谎了。”
小蝙蝠怀疑自己听错了,还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
黎欢又道:“说谎是不好的,虽然出发点正确,但谎言会对人体造成极大的心理负担,说一次谎,头发会多掉十根。”
小蝙蝠斜睨着她:“头发多掉十根也没什么,但关键不是头发吧?照本蝙蝠看来,你只是不想被他讨厌。”
不想……被他讨厌?
黎欢望着江楚寒,难道她心中的不安,是因为害怕被他讨厌吗?
但是,有这种感觉的,不应该是陷入恋爱后的患得患失?
黎欢摇了摇头:“没有的事,我只是怕他接受不了我的身份,然后被我气死了,那我就白忙一场了。”
小蝙蝠嗤笑了一声:“本蝙蝠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就算再怎么自我欺骗,我也能看出来,你就是想要得到这个人的认可,不,你想要的更多,你还想要这个世界上最冷血无情,连那么可爱的毛团都不正眼一瞧的男人信任你!”
黎欢两眼茫然,她真的有吗?
小蝙蝠哼哼唧唧:“不过,我劝你尽快放弃吧,这个男人连自己都不信,毛团主动黏上去都会被他推开,惹得毛团们哭哭啼啼,我连食欲都没了。”
小蝙蝠反复提到了毛团,黎欢回过神来:“你这话说的,就好像在嫉妒他抢走了毛团的注意。”
小蝙蝠憋红了脸:“我才没有!”
黎欢看了看它,肯定地说:“你就是有。你在嫉妒江楚寒。”
小蝙蝠鼓起了腮帮:“我不会嫉妒一个凡人!”
黎欢反而问:“不过,你为何会嫉妒他抢走了那些毛绒绒?你不是只把它们当作备用食物,等它们长大了就吃掉吗?这样的话,就算它们喜欢江楚寒,也不影响你的食欲吧?”
小蝙蝠:“你到底有没有在听?都说我不嫉——”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嫉妒。”黎欢敷衍地说,“话说回来,那些毛绒绒多久才会长大?”
小蝙蝠陷入了深思:“这是个好问题,照我估计,大概再等一千年,它们就应该长大了。”
黎欢:…………
一千年,黄花菜都凉了。
黎欢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你这耐心还挺好的,又要攒钱给它们赎身,又要照顾它们不被什么鬼怪掳去吃了,活得比当妈还累。”
小蝙蝠也叹了口气:“你终于体会到本蝙蝠的感受了吗?自从我遇到这些毛团子,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每天都担心它们这群傻白甜被拐到锅里去,直接被炖了。我每天除了存钱就是看着它们,找到吃的也要先给它们吃,然后我才吃残羹冷炙。这简直不是妖过的日子啊,你要是能理解我的感受,就快点把它们还给我,我还要接着照顾它们。”
黎欢:…………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只小蝙蝠,生的是老母亲的命。
黎欢道:“等江楚寒身上的藤除掉了,我就还给你,大概就是这两天的事吧,你也听到了,江楚寒说死器一用,他应该就能恢复身体。毛团都待在盒子里,也不会受伤的。”
她拿出檀木盒,放到了床头边,小蝙蝠立即飞过去,打开盒子。
那些圆滚滚的毛团都挤在盒子口张望,白汤圆中只有一个黑汤圆,一见到黎欢就“咕咕咕”,其余毛团也跟着“叽叽叽”。
黎欢忍不住伸手过去,摸着这些毛绒绒。
毛团看着她的手,又是泪眼汪汪。
小蝙蝠张开一边翼手,挡在它们面前:“你别吓它们,别忘了你的体质。”
黎欢遗憾地缩回了手,她知道自己的体质后,就没法再和之前那样撸毛球了,这些毛团都太小了,经不起她的摧残。
不过,它们对江楚寒可是忠心不二,一看黎欢缩回了手,就连忙跳出盒子,往江楚寒脸上蹭,立即就黏满了他的脸,抢着要蹭他。
江楚寒,可真是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黎欢艳羡地望着极受毛团欢迎的他,再转头一看,小蝙蝠也是同样的表情,盯着江楚寒的眼中满满都是羡慕嫉妒恨。
小蝙蝠忍不住开口:“你们都给我回窝里去,现在已经入夜了,不是你们的活动时间,必须早点睡觉,不然那些鬼怪都要来了。”
它伸出翼手,捞起一个毛团,扔回盒子里。
毛团很快就跑了出来,又“叽叽叽”地往江楚寒身边蹭。
小蝙蝠额头青筋暴起,张开双翼,围成一圈,立即就收拢了一堆毛团,强行塞回了盒子里。它拍了拍翼手,气鼓鼓地说:“都说了那些鬼怪要来了,为什么你们就是不听我的话呢?”
说着又捞起几只毛团,塞了回去。
黎欢托着腮帮隔岸观火,看着它忙得焦头烂额。
这时,一阵冷风不知从哪吹来,后背一片嗖嗖的凉意。
毛团们瞬间收住了声音,毛毛惊吓地炸开,全都呆在了原地。
黎欢直觉不对,立即朝四周望去。
但先听到的却是声音。
“哈哈哈今晚又可以开动了,这次第一个先轮到本大爷!”
“二货,你胡说八道,明明是我三货大爷!”
“三货,你是昨晚的第一个吧?今天到我二货大爷了!”
“扯淡!昨晚因为那阴森森的血气,我们都没吃到,所以我三货还是今天的第一位!”
“那不关我的事,反正我是今晚的第一个,我要排在队伍前面!”
说话间,几只奇形怪状的鬼排着队伍,穿过墙壁而来。
前面的两个鬼还在激烈争辩谁才是第一位,后面的鬼也是窃窃私语。
“好想吃,摄政王的味道是最棒的!”
“呜呜呜呜我忍不住了,让我先尝一口吧!”
一只小鬼流着口水,从鬼群中冲出来,但马上就被前面的大鬼踩在脚下,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解决了一个竞争对手,大鬼很是得意:“还有谁敢和我四货抢?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后面的鬼忍不住吐槽:“四货,你早就是只鬼了,遗体都烧成了灰,你忘了吗?”
“六货你这混蛋,竟然说本鬼被挫骨扬灰死状凄惨不配吃摄政王?”四货凶神恶煞,眼睛有铜铃大,胳膊和水桶一样粗,矮小的六货在它面前是个瘦竹竿,连忙否认自己说过的话:“不,我没这么说,你自己想太多了。”
“啊?你竟然敢说我耳聋眼瞎?你果然是不想活了,看我怎么吃掉你!”四货单手拎起了瘦竹竿六货,一口吞下。
黎欢眼睁睁看着那个瘦竹竿鬼跟一面条似的,吸溜着滑进了那个大鬼肚子里。
吃完后,大鬼拍了拍鼓鼓的肚皮,打了个饱嗝。
其余鬼见惯不怪,反而劝说:“四货,你现在就吃了一顿,有给摄政王留下位置吗?”
大鬼嘻嘻笑着,张开了血盆大口:“这里都为那位大人留着呢,我要吃下他的另一只眼睛!”
说着,它一口气冲过还在争吵的前面两只鬼,瞬间就到了江楚寒的帐前,巨大的身体笼罩住了整张床。
大鬼流着口水,贪婪地注视着帷帐后的江楚寒,搓着双手跃跃欲试:“摄政王大人,我又来了,这应该是最后一顿了,等今夜过后,你就都被我们吃完了桀桀桀桀桀桀桀!”
大鬼发出一阵疯狂的怪笑,对着帐内的江楚寒张开了嘴,正要啃下——
一个花瓶猛地塞进了它嘴里,咬成了碎片。
大鬼啃了一嘴花瓶,哗哗吐出来,狂怒地望着前方:“是谁!敢这么戏弄本爷,我四货饶不了他!”
黎欢挑起眉,望着它说:“就凭你这种货色?连个二货都不是,也敢和我作对?”
黎欢望了一眼周围,想要拿个武器握在手里,结果离她最近的只有那本小蝙蝠带来糊弄她的春宫图。她随手抄起来,卷成纸筒握在手里,对那暴怒的鬼说:“我连武器都不用,只需一本春宫图就能解决你。”
本就狂怒的大鬼被激得失去了理智,它猛地冲过来,嘴里狂叫:“你是哪来的女鬼!给我去死!”
大鬼气势汹汹,张开了嘴,猛然咬在黎欢肩膀上。
咔嚓。
响起了极细微的破碎声,像是牙齿脱落,又像是骨头裂开。
房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接着,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屋子。
那凶悍的大鬼叫得撕心裂肺,松开了黎欢,狼狈后退。
排着队的若干鬼怪呆若木鬼,看着这鬼叫的和杀猪一样,惨叫连连。
在众鬼的视线下,大鬼刚刚咬过黎欢的牙齿齐齐脱落,连下巴骨都裂出了几道缝隙,一分为三,有一块还掉了下来。大鬼惨叫得更厉害,扑到地上捡起下巴骨,痛哭流涕地往脸上拼。
“四、四货,你怎么了?”
吵架的两只鬼看了过来,视线齐刷刷地落到了黎欢身上。
“就是你这个女鬼打断了四货的下巴?那可是它全身上下唯一能入眼的一个部位啊,你这个女鬼未免太猖狂了!”
那鬼厉声控诉,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四货,二哥我这就为你报仇!”
缺了下巴的鬼握着它那片下巴骨,惊恐地对那个鬼说:“二货大哥,你别去啊,那不是女鬼,是、是——”
然而那鬼完全没听到,一口气扑到黎欢面前,张口就咬住她的手。
又是咔嚓一声。
那鬼的脸裂开了一条缝隙,它惨叫着后退,嘴里惊恐道:“这、这种感觉,是、是极、极——”
“没错,是极阴之人啊!”缺了下巴的鬼嚎着说。
众鬼一阵喧哗,有瑟瑟发抖的,也有不明情况的,还有吃瓜的,或者等着其他队友都挂掉,坐收渔翁之利的。
黎欢扫了一眼这些鬼,里面没有一个敢上前,再看地上裂了脸和下巴的鬼,看来她这体质,还真是一个大杀器。
叫二货的鬼也明白了过来,瞪着黎欢说:“昨晚在这屋子里留下那诡异血气,导致我们近不了摄政王身,也吃不到他的人,就是你!”
原来这些鬼昨晚也来了,只是因为她受伤流下的血弥漫了屋子,让它们无法下口吗?
那就更不能放过这些鬼了。
黎欢手卷着那本春宫图,扬言道:“就是我,你们还有谁想尝尝我的厉害?”
众鬼踟蹰不前,只有那个刚和二货吵过架的三货鬼走上前,嘚瑟道:“一群胆小鬼,这明明是得到摄政王的好机会,只要吃掉这个女人,我就是今晚第一个吃到摄政王的鬼!”
说着,三货鬼得意洋洋扑了上来。
黎欢冷笑:“就冲你这句话,我给你特殊待遇。”
她猛地抬手,一卷春宫图恶狠狠砸在那鬼头上,打歪了它本来就歪的歪脸。
那鬼昏头晃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不过脸上还没有出现裂缝,它桀桀怪笑:“哈哈不过如此!”
接着又冲了过来。
黎欢再次扬手,一卷春宫图又砸了过去,打脱了它一个鬼牙齿。
黎欢阴恻恻笑道:“这才刚开始呢。”
接着没等那鬼反应过来,又是一卷书砸下,砰砰砸了几次,那鬼被打趴在地,找不着北,它挣扎着想逃,黎欢一脚踩住了它的手,鬼惨叫着求饶,又叫着同伴救它。
然而,房间中已经空空荡荡,刚才拥挤进来的鬼队伍早就在它挨打时一哄而散,纷纷逃命去了。
那鬼翻着白眼,口里吐出奇怪的白沫,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黎欢见它一动不动了,手也有点酸了,便坐了下来,顺口问旁边看戏的小蝙蝠:“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鬼?”
小蝙蝠摇头:“没了,都跑了,不仅是那些鬼,这方圆一里的鬼,似乎都跑没了。”
说话间,几只毛团艰难地举着一杯茶,放到了黎欢面前。
小蝙蝠恭恭敬敬地说:“王妃,喝茶。”
黎欢喝了一口:“那今晚算是过去了,对吧?”
小蝙蝠瞥了一眼地上昏死的鬼:“我会看着的,剩下的残兵蟹将要是过来,我就让它们尝尝本蝙蝠的厉害。”
黎欢消耗了不少精力,当下也有犯困,她看了看床上的江楚寒,确认他平安无事,便站起了身:“那好,你在这里守夜,毛团就跟我一起去睡。”
说着,她拿起了木盒,示意对还在外面的毛团示意,那几只毛团乖乖跳进了盒子里,和其余团子一起待着了。
小蝙蝠恋恋不舍:“我知道了,等那死器做好了,我会第一个告诉你。”
然后弄掉这藤,就马上跑路。
小蝙蝠打着这主意。
黎欢则打了一个呵欠,半眯着眼回房间去了。
一夜无梦,黎欢睡得又沉又香,连之前总是困扰她的噩梦也没有再出现,那个车祸发生的场景远离了她,让她得以安心入睡。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睡眠了。
黎欢沉入了静谧的梦乡。
早上,她被一阵“咕叽咕叽”的声音给唤醒了。
一颗毛绒绒的东西蹭着她的脸,咕咕叫着她。
黎欢睁开眼,看到一粒黑团子在她枕头上跳来跳去,这就是那只黑毛团,它似乎对她的免疫力较高,没有像那些白团子一样对她避之不及。
黎欢坐起来,看到她放在床头的木盒都空了,毛团们一大清早就离开了窝,去外面玩耍了。
她揉了揉眼睛,这时,小蝙蝠匆匆忙忙飞进来:“快起来快起来,那死器应该是成功了!”
黎欢一听,马上就弹起来,匆忙披上衣服便冲了出去。
她冲向那棵桃树的方向,远远便看到本该灼灼其华的桃树已经枯死了,而放置在树下的银盆中,那生锈的匕首却锈迹全无,露出锋利的银刃。
黎欢小心拿起来,匕首寒光乍现,一片树叶落上去,立即一分为二,而原本青绿的叶子,也变得焦黑干枯,像是被灼烧过一样。
“这就是传说中的死器!”小蝙蝠欣喜又警惕地说,“你看到了吧,这棵桃树都死了,落上去的叶子也枯了,就是因为它具有死之煞气,用它对付那妖藤,以毒攻毒,绝对能成!”
黎欢点了点头,虽然她不懂什么道行,但这匕首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物品,她拿着它,小心装入匕鞘中。
接着对小蝙蝠道:“我现在就去江楚寒的房间,尽快除掉那藤。”
说完,她又感觉不太对,望着四周道:“齐衡和盈袖怎么不在这里?要去除藤的话,也得告诉他们一声。”
小蝙蝠别开了脑袋,支吾着说:“他们刚刚还在这里守着这匕首,不过方才就去接旨了。”
“接旨?”黎欢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是江轩那小暴君又搞了什么鬼?”
小蝙蝠挠了挠脑袋:“那个嘛,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黎欢马上就赶去了正院,顺便让小蝙蝠给她施了隐身术。
刚过去,一阵喜庆的唢呐声轰轰烈烈地响了起来,黎欢走出去一看,正院子前整齐地摆放着三张大红喜轿,轿子前有个公公打开了一道明黄圣旨,对跪在面前的齐衡和盈袖诵读了圣上旨意。
都是一通废话。
黎欢只听出了一个中心意思,那就是,江轩那个没娘养的小暴君又送来了三个后妈,塞给江楚寒冲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作死边缘试探的小暴君:堂哥,看看我多孝敬你。
江楚寒:呵呵呵呵。
(传说中的三合一章来了,有可能是我写的最长的一章了呜呜,谢谢能看到这些文字的你们~啾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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