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勉在给顾莘莘写了将近二十来天的情诗后,终于有了新动静。
他约顾莘莘在谢府某亭中月下相见。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药, 恢复速度奇快, 治疗不过月余, 竟已有了极大好转,虽不能如正常人般行走自如, 但拄着拐杖勉强走一小段是可以的。
而一发现自己能走, 他立马写信邀约顾莘莘, 趁热打铁,制造良机。
在古代,孤男寡女月下相见, 那可是幽会。一般姑娘都会谨慎决定,秦勉起先也有些担忧,没想到对方竟然一口答应。
秦勉大为惊喜,当夜便提前在那亭子里等候,不多久, 果见那顾家小姐走了出来。她期期艾艾, 带着害羞, 却还是坐在了秦勉身边, 问道“秦公子深夜约我所为何事”
秦勉看着少女的双眼, 大胆又炙热地说“小姐, 在那信中千言万语,就是我的意思。”
嗯, 那信中恨不能每字每句都煽动她跟他学那卓文君司马相如私奔顾莘莘低头羞怯一笑, 语气愈发亲昵, “秦郎可是真心话”
“真心。”秦勉一手指天,肃然道“我秦勉发誓,对小姐真心一片,如有虚假,天打雷劈。”
顾莘莘心里冷笑,天打雷劈都不怕,倒真是个贪财胜过性命的。
手却是夸张地捂住了秦勉的唇,娇嗔,“别瞎说璇儿相信公子”
“只是,我担心府里不同意”顾莘莘拧眉忧愁“你可能不知道,我那些舅舅舅妈,一心想把我嫁去宋府”
秦勉道“璇儿勿怕,强扭的瓜不甜,若你舅舅舅妈一意孤行,天大地大,我们走就是找个无人之地,自此牛郎织女,世外桃源。”
呵,顾莘莘再次冷笑,说的好听,果然是勾引自己私奔的
她立刻掀眉,“不秦郎怎可如此大逆不道”
眼见她瞪目发作,秦勉一惊,原以为自己稍加撩拨,这肤浅的女子必然会随自己去,一旦她带着随身财物,他就可以顺手将宝物哄骗到手,届时便跟姑母一起卖了那宝物,拥着仙姑,快活一生了。
谁知这小姐突然面色不快,他赶紧问“璇儿何出此言”
顾小姐义正言辞“舅母舅母虽待我不如亲生,但总归将我抚养至今,我双亲已逝,舅父舅母便是我至亲,婚姻大事该由他们做主,而你要我撇开他们离开,我如何做得出来况且,古来私奔乃妾,正娶为妻,公子难道想将我推到如此难堪的地步,做妾室吗”
秦勉张张唇,没想到对方竟来了这一番话。
顾莘莘还在说“依我看,公子若待我真心,那就该拿出自己的诚心,打动我舅舅舅母,璇儿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我总能圆满。”
秦勉彻底不知该说什么,他是想私奔,可不是想娶她啊
顾莘莘问“公子,你这是什么脸色,不高兴了么”
“哪里哪里”秦勉赶紧否认。
“那就好。”顾莘莘又摆出笑脸,“秦郎,届时你要是说服了我舅舅舅母,那我们就能长相厮守了,不瞒你说,我那还有些私己,届时成了婚,我的就是你的”
这话让秦勉再次燃起了希望,她若肯乖乖交出来,当然是最好的。
可这愉快不过片刻,那顾小姐又道“哦,还有一件事,届时我们成婚,你妹妹可不能留在身边。”
秦勉惊道“为何”
“我就爱与你二人恩恩爱爱,不喜第三人同住。”
“可那是我妹子啊。”
“公子”顾小姐再次掀起眉毛,“你是逼我说实话吗因与你情投意合,望日后长相厮守,我已派人去你老家了解了一番,你乃家中独子,可从没什么姊妹”
秦勉万没料到对方会查自己,见那小姐又发作脾气,一惊下便扯谎道“是我不是,秦絮乃是我远亲表妹,家里至亲均已离世,孤苦无依,我才将她带在身边。”
顾莘莘不过是诈秦勉,见对方顿时慌了,她干脆闹得更激烈,“那你什么意思表妹这种身份可是亲上加亲的,莫非,你一边想跟我在一起,一边还想着纳了她”
“我告诉你秦勉我顾璇虽父母不在,好歹也是将军府出身的小姐,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你要有那心思,咱俩以后一刀两断”
被这一番吼,秦勉都无法应答了仔细想想,每次他打着主意主动出击,最后都莫名被她占领主场,他总能成为被动的一方。
而顾莘莘吓完人,又变了脸,唇角弯弯扬起笑,腻腻地喊了声“秦郎”打一棒子,总得给个甜枣不是。
她将身子挪了挪,彼此距离靠近了些,看起来像亲昵的偎依在一起,“秦郎,就算你没那心思,但这世上也没有姊妹一辈子待在兄长身边的道理,她总要嫁人,不如,我这个未来的嫂子,现在就帮她相看下人家”
“不”秦勉刚想拒绝,一根纤纤手指点住他的唇,顾家小姐在凉亭迷人的月色下施施然笑,“先别急着回答我,回去好好想想”
她起身,对他露出一个旖旎的笑,裙裾摇曳,衣袂翻飞的离开。
凉亭外不远处,一个纤弱的身影正等在那,月光下她身姿娉娉婷婷,可不就是秦絮。
想来那凉亭内的话她已经听到。但顾莘莘毫不尴尬,走过秦絮身边时,还对她扬眉一笑,“呀,秦姑娘来了,等你兄长么。”
这一句话落,她倏然伸手,往秦絮耳边一拂,秦絮警惕性一退,却见顾莘莘笑道“风大,看你发簪歪了,替你扶一扶。”
秦絮摸摸鬓发,果然如此。
而顾莘莘已收回手,笑盈盈走远了。
顾莘莘走后,秦勉拄着拐杖从亭内出来,跟在秦絮后面,两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的回了偏院。
一直走到屋内,关上门,秦勉才为难地说“那顾家小姐难缠的很,竟说要与我成婚,还要将你打发走。”
何止难缠,简直不按常理出牌,每次他们计划好的事,到她那里就会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走,偏生她手握重宝,你还不能拒绝。
秦勉有些沮丧,秦絮仍是一脸清冷,只道“知道了。”
“我可不能打发你啊。”秦勉道“我怎舍得而且你还是军师”
“要不要将我姑妈请来商量一番”秦勉又问。
“不用。”秦絮默了默,忽然泠然一笑“我自有办法。”
“呵,让我走就走么她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这一夜,秦絮对着秦勉仔细交代了一回。
而顾莘莘在屋里对着卜镜凝视。
今晚她是故意让秦勉离开秦絮的,既然他们抱团来暗算自己,那么她就计划分离,逐个击破。
只是秦絮的卦她一直算不出来,也是怪了。
不过她并没有放弃,相反,今晚她做了一件事,不知有没有用。
她悄悄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巾帕,展开来,里面放着一根头发丝那是秦絮的,她借着给她扶发簪时,飞快捻走了她一根头发。
卜算界里有传言,若对方灵力在己之上,自己是无法卜算对方的,但也并非全无办法,可以借助媒介来达到目的,例如对方的躯体皮肉组织,指甲,发丝等等。
是以,卜不出又如何,她才不会灰心绝望,绞尽脑汁也要找另一条路,只是不知行不行的通。
默了默,她将手指咬破,按向镜面,同时,将那根发丝贴在了镜面。
高度集中精力,她嘴里不住叨念。倾刻后,镜面一晃,涟漪水波般荡开,还真有了反应
这法子果然行的通
再瞧那画面,一片朦胧的湖面,那是谢府的人工湖,场景缓缓拉大,水波袅袅的湖畔除了郁葱的树木,还有一个窈窕身影,正是秦絮。她穿着水青色纱裙,颦着眉,眼中含泪,似有无尽苦楚。
接着她竟纵身一跃,跳入湖中
周围人影错乱,似乎都是吓到的人群,来来往往,脚步急促,想要救她
画面到此结束。
顾莘莘看着黑下去的画面怔然。
那女人怎地突然跳湖
是想威胁她还是给自己找借口不离开谢府
笑了笑,顾莘莘起身走出屋子。
夜黑风高,天上无星无月。
谢府的人工湖旁边,夏虫的窸窣声中,顾莘莘正躲在假山下,抱着石头“嘿呦,嘿呦”往湖里丢。也不知这古里古怪的行径,是在做什么。
丢了好久总算完事,她拍拍手道“叫你跳湖让你跳个够”
喜滋滋准备回院,却是一个声音喊住了她,“加油君”
顾莘莘扭头,就见紫藤小院主仆三人站在她身后,月色下,圆圆脸的小书童在前,清瘦俊逸的少年在中,高壮魁梧的高虎在后,主仆三个,像是半夜月色太好出来遛弯的别说,近来在外头撞上谢栩的几率比以前高多了,难道是夺回了自己的地盘,有了当家做主的资格,加之天热,夜里便出来遛弯盛凉吗
也不知这三人看到她的行径没有,做坏事难免心虚,她讪讪问“你们怎么在这”
一惊之下她庆幸自己戴了头笠,不然顾小姐的身份就被当场抓包看来出门做坏事,给自己打掩护还是很有必要的。
那晚橘树下也曾跟谢栩装过面,不过那会黑灯瞎火的,她又躲在繁茂的树下,容貌应该很难瞧清。
不过她还是想起那日谢栩说她“貌丑”,牙根有些痒痒,反观谢栩,倒是平静无澜,上次用貌丑回击了之后,他便消除了所有情绪,回归了从前的冷漠无谓。
倒是小书童发了话,“加油君你在这干嘛呢”
顾莘莘不想动机被发现,左顾右盼,“我我在这看风景呢”
怕被对方看穿,她撑着脸皮跟几人打招呼,“你们也好雅致啊,来赏月啊”
谢栩依旧高冷脸,小书童却是斜睨着她“跟那秦公子赏月么”
小书童这话是有依据的,今晚屋里闷,他们便跟公子出来散散步,盛盛凉,还没走几步,就在那水榭中看到顾小姐跟那秦公子,两人亲昵说笑,险些就偎在一起了,明摆着就是幽会
她还真跟那秦公子好了
就因为前阵子一句话惹了少爷少爷在门口上贴了字条
小书童还不晓得那一夜少爷跟加油君在橘树下见过,双方早就一报还一报了
小书童只是期期艾艾的想,那以后紫藤小院会不会被冷落,没有投喂,也没有人过去叽叽喳喳热场了
想一想,竟然有些心酸。
好在,月光下少女立刻出声反驳“你们误会了没有的事”橘树下的事过就过了,眼下该拍马溜须一样不能少,毕竟她是个目光长远的人
她高声重申,“我对那秦公子可没意思他跟公子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还有,这些天公子不让我进院落,我已经深刻检讨了自己,我再也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败坏公子高大英武神勇睿智的形象未来,我也将会为了公子光辉伟大崇高的形象不懈努力执着奋斗”顾莘莘紧紧握拳,神态比建设四个现代化还坚定。
小书童跟高虎再次惊呆了,加油君,为何你的谄媚屡屡刷新我们的认知
偏偏顾莘莘还在说“我对公子,那可是比真铁还铁,真金还金,金刚石还刚时间会考验,岁月会证明”
哇啦哇啦的一大串慷慨激昂总算说完,顾莘莘停下语速,倏然语气放低,眨巴着大眼睛,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来,“所以公子,过去的事就过去吧那个,这么好的关系那院子门口的纸条咱揭了吧”就是那个“顾璇与某”的纸条,专门针对她的门禁。
她一说话就会露出欢脱的笑,这是她这些年的习惯,她是个爱笑的人,平日里总没心没肺笑着,但今天,她一笑后迅速捂住自己的脸,道“我不笑不笑。”
忘了太尉大人不喜人笑的。
好在太尉大人除了不喜她笑,其他方面还好,脸色缓了缓,转身往前走了,竟是一句话都没说。
顾莘莘哪里甘心,她说得口干舌燥斗志昂扬,他竟然一个字都不回他为何面对她话语永远那么少她迈着短腿就要跟上,而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谢栩加快脚步,就不让她跟。
顾莘莘急了,干脆往前跑,夜色中一个加速猛冲而这时,权臣大人偏又顿住脚步,就这么看着顾莘莘冲过了头。
顾莘莘“哈”权臣大人,在故意耍她
莫名觉出一丝隐藏极深的蔫坏是怎么回事,在那高冷又淡漠的外表下。
她没弄懂谢栩的动机,谢栩却是掠她一眼,薄唇微启,终于同她说话了。
但他说的是“打住,不许再跟。”
顾莘莘“”这就是权臣要跟她说的话,好心酸
话语虽短,却不怒而威,顾莘莘只能停步于此,憋屈地看着幽暗中那少年的身影,渐渐远去。
顾莘莘不知道的是,她忧伤走后没多久,那三人又绕了回来。
小书童跟高虎看着主子,不知他为何绕回,就见主子盯着顾莘莘方才填石的地方,思索了片刻,说“你们再加几块石头进去。”
“啊”两个下属面面相觑。刚才那女子在这偷偷摸摸填石,他们口头上没说,但心头均是不解,这会主子还要他们继续往上加,这是何意
但谁也没拂少爷的意思,依言找了几块大石头丢下去。
这一块本就算浅水区,“咕咚”“咕咚”石头进去后,撞上底下的暗礁,累叠起来,显得暗礁面积更大,触之也愈发危险。
做完这一切,谢栩才让两个下属打道回府。
小书童仍是迷糊,可陪在主子身边这么些年,他隐约觉得是因为加油君,毕竟是加油君先在这填石的。
那为什么要暗着帮加油君呢
他不是讨厌加油君吗刚才连走路都不许加油君跟呢
这一切当事人加油君并不知情,一夜过后,她在鸟语花香的清晨醒来。
昨晚做梦真梦见权臣大人将门口的纸条撤了,她正高兴呢,耳边就传来阿翠的喊声“不好啦不好啦小姐出事了”
顾莘莘抱着被子坐起身。
她是发现了,自从来这个谢府,但凡是一大早,常常会遇见各种“不好了”或者“出事了”
譬如过去“不好了,谢三爷的未婚妻来退婚了”
“不好了,小姐你未婚夫宋公子来提亲了”
“出事了,许娘死了”
“不好了,老爷夫人要将三爷送官了”
大多都是这样,咋咋呼呼,各种劲爆,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
顾莘莘歪头躺向床榻,欲睡个回笼觉,倏然想起昨晚的计划,还有在湖边丢石头的事该不会这么快吧
她迅速问身边阿翠“谁不好啦是不是秦姑娘”
“是啊。”阿翠说“好端端的她要跳湖”
顾莘莘猛地坐起来昨天才卜算,今儿就上演这女人动作忒快幸亏她让阿翠盯紧了偏院那边,只要有风吹草动就来报。
果然,赶了个及时。
她迅速穿好衣衫鞋帽,就往湖那边冲。
好家伙,湖边小厮丫头,跟看杂耍似的,围了一圈人哪,而那秦絮站在假山上,红着眼,面色悲伤,临风轻颤着身子,如枝头将落的叶,可怜凄凉,就要往湖里跳
尚未完全至盛夏,清晨的湖里水还有凉意,加上秦絮也不是正经主子,在府里没什么地位,故而下人们看热闹的多,嘴里吆喝着让她下来,却没几个真心上去拉的,尤其是她还爬上了高高的假山,接近就更难了。
就听秦絮在假山上哀哀抽泣,“我命苦天大地大,竟没有一处容身之所,我不想活了”
唯有一个人在假山下焦急地劝,正是秦勉,但他腿还没痊愈,爬不上假山,只能在旁不住地劝“妹妹,你不要冲动这是误会,哥哥绝不会丢下你的”
秦絮泪眼婆娑道“不,我不要哥哥为难你既真心喜欢那顾小姐,便别再管我罢,让我自生自灭吧”
全场一怔,什么意思是表小姐看上了那书生才逼迫秦姑娘跳湖吗
像是呼应着众人的想法,那假山上楚楚可怜的女子,回头环视众人一眼,挥挥衣袖,留下泪珠滚滚的双眸与绝望的神情,纵身一跃,白裙如蝶翼剪影,跳入了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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