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渡是散漫个性, 身上略有些纨绔气,天大的事儿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也是玩笑口吻, 他一开口, 病房里严肃紧张的气氛缓解了些许。
叶家原本也是书香传世, 到叶臻这里突然歪了,叶臻整日跟一帮暴发户子弟混在一起打麻将泡酒吧玩女人, 学得满口脏话, 那帮人为了哄他散钱,平日里时刻捧着他, 给了他一种老子无所不能的错觉,见出声警告自己的秦渡脸上一直挂着笑,叶臻便以为这小律师好欺负, 正要开口让秦渡滚远点儿,这儿没他说话的份儿,跟秦渡打过交道的叶凯来便用眼神警告没分寸的儿子赶紧闭嘴。
接收到父亲的示意, 叶臻怔了一下,有气没法出,便转向叶璃。
梁宴一来, 叶臻不由自主地收敛了, 他不再骂人, 只半眯着眼睛重复父亲的话“我姑姑的钱跟你没关系, 她说过很多次, 会全部留给我。”
叶璃觉得跟叶臻这种人多说半句都是浪费时间, 只“嗯”了一声, 一派轻松地笑了笑。
国内继承法里对口头遗嘱的定义是,遗嘱人在危急情况下,可以立口头遗嘱,口头遗嘱应当有两个以上见证人在场见证。危急情况解除后,遗嘱人能够用书面或者录音形式立遗嘱的,所立的口头遗嘱无效。
叶凯璇或许真的对父母哥哥说过会把财产留给叶臻,但人的意愿随时会更改,非危急情况下根本不作数。况且与继承人,受遗赠人有利害关系的人比如叶臻的父亲叶凯来,也不能作为见证人。
同样,叶璃现在说出叶凯璇去世前的三个月内曾数次咨询她立遗嘱的事,并有意愿把全部财产留给姐姐的儿子李征,上了法庭也不能作为有效证据。所以,她打算继承按照法律属于自己的那一半,然后再赠与叶凯归的儿子。至于落到叶家老太太头上的那一半,叶凯归要不要跟叶凯来争,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见叶璃摆出一副铁定不会放弃遗产的样子,叶家人,尤其是叶凯来父子自然恼火,但也知道,此时此刻在唇舌上争长短没有任何意义,便只瞪叶璃,不再开口。
有梁宴在,不止叶臻收敛了,连叶璃也下意识地沉默了些许她不愿在明玥和梁宴面前露出咄咄逼人的样子。
满屋子的人一时间各自沉默着,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秦渡嘴角噙笑地嚼口香糖他的烟瘾犯了,有女士在不好抽烟,口香糖还是方才叶臻用目光恐吓他时,他从叶璃的包里翻出来的。
见没人说话,秦渡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轻咳了一声,说“到饭点了,咱们再伤心,也不能干站着不吃饭。这样吧,晚饭我请大家吃,边吃边商量后事怎么办。”
这话一出,叶璃立刻诧异地看向秦渡这人到底怎么想的,跟叶家人吃什么饭,还“再伤心也不能不吃饭”,这话是在讽刺谁
秦渡和一贯严肃谨慎的叶璃性格相反,他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便挑眉回看了过去。
余光瞥见秦渡和叶璃的眼神交流,梁宴摘下眼镜、略显不耐烦地说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 “你们吵够了”
不等旁人回应,梁宴又说“叶阿姨的后事就不劳烦你们了,由我来办,省得耽误你们争财产。”
梁家如今再强势,梁宴也到底是晚辈,叶凯来和叶凯归听到这话,脸上同时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这几年梁宴在公司历练,性格不再像小时候那么横冲直撞,人情世故也学着顾了一些,他看着叶家的两个长辈补充道“叶阿姨疼了我二十几年,我想借这个机会回报她。”
叶凯来满脑子都是如何解决叶璃这个烦,本就无心料理琐事,他沉吟了一下,应允道“我替凯璇谢谢你,既然你有这个心,这事儿就交给你办。”
对于妹妹的骤然离世,叶凯归颇有些伤感,只是傲慢冷淡惯了,不习惯把情绪摆在脸上。她与妹妹没有利益冲突,这些年跟叶凯璇闹不和,不过是气妹妹整日四处玩。就因为她是老幺,从小全家人都纵着她,惯得她理直气壮地既不对父母尽义务,也不替叶家分担风险。叶凯璇偶尔回z市,面对她和叶凯来的争执,还要说风凉话。
见梁宴看向自己,叶凯归点头说“这事儿我们商量着一起办。”
得到叶家两个长辈的首肯,梁宴慢条斯理地戴上眼镜,看向叶璃。
感受到梁宴的注视,叶璃的心脏跳漏了半拍,垂了垂眼睛,才回看过去。
迟迟没等到叶璃说话,梁宴开口问“你没意见吧叶小姐。”
听到前半句,叶璃还有些肿怔,而后面那句“叶小姐”,不但令她回过了神儿,闹明白梁宴在问什么,还有些想笑梁宴把界限划那么清,好像还在耿耿于怀一样。
她克制住笑意,说“我听你安排,小梁总。”
梁宴转过头不再看叶璃,抿着唇淡淡地“嗯”了一声。
既然梁宴说叶凯璇的后事由他来主持,这几日如果有需要,会找他们协助,众人便无需耗在病房里了。叶家两兄妹一前一后率先离开,叶臻走到门边,本想再放两句狠话恐吓一下叶璃,让她知难而退,一回头看到梁宴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他吞了下口水,脸色难看地直接离开了。
明玥和叶璃对望了一眼,说“你刚下飞机,长途飞行肯定很累,跟我回去住吧你以前休息的那个房间还留着呢。”
虽然叶家和梁家住同一个小区,过去明玥却还是给叶璃在家中备了个房间,她喜欢热闹怕寂寞,梁宴和梁见庭又时常不在家。
叶璃下意识想拒绝,怕显得生分,话到嘴边又斟酌了下措辞,迟疑间反倒是梁宴先开了口。
梁宴看着眼眶红肿、一脸憔悴的妈妈说“你守在医院几天没睡,还有精力招待客人”
叶璃顺着梁宴的话笑道“是呀,阿姨,你今天回去好好休息,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还要忙呢。”
明玥点了点头,没再多劝。她不是客套,是真的心疼叶璃,叶璃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怕她一个人吃不好住不好、被叶家人骚扰可是梁宴看上去那么介意,叶璃住到家里大约也不自在,只好算了。
临走前,明玥不放心地交待道“凯归和凯来都是要面子有底线的人,我跟他们几十年的交情,很了解,但叶臻不好说你一个人住千万小心,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叶璃还没应声,秦渡便说“阿姨您放心,叶璃有我呢。在她回美国前,我会让我的保镖时刻跟着她,我家地方大,她不住酒店住我那儿。”
走在前面的梁宴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留。
反倒是叶璃,想了一下,决定在分别前大大方方地和他打个招呼。
她快走两步追上他“梁宴。”
梁宴回过头“有事”
叶璃叫住他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话说,只好笑了笑“好久不见。”
梁宴的目光在叶璃的脸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到秦渡身上,他没应声,把手抄到西裤口袋里,冷着脸离开了。
秦渡站到叶璃身侧,观察了一下她凝视梁宴背影的眼神,笑着八卦道“你的表情这么幽怨,是喜欢他没追到还是被他甩过”
叶璃收回目光,笑道“为什么是我被他甩就不能是他被我甩了,过了很多年,还耿耿于怀不理人”
秦渡只当叶璃在开玩笑“什么耿耿于怀,这位小梁总对谁不都是这么爱答不理的。人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爹疼妈爱爷爷奶奶宠,哪像我们这种没人待见的小可怜,从小就习惯赔着笑看人脸色。”
听到高高大大的秦渡说自己是小可怜,叶璃笑着白了他一眼。她脸上虽然笑盈盈地不显,心中的失落却无法忽视听秦渡这么一说,她忽然想起,梁宴的确是从小就对不相干的人爱答不理,原来他不是耿耿于怀,而是把她视为不相干的外人了。
怪她自作多情。
不过伤感归伤感,对于六年前的分手,叶璃从没后悔过。
比起让她期望落空的梁宴,叶璃更讨厌当初的自己,那种满心怨怼、连喜欢对方期待对方都不敢承认、不敢说出来的状态,她再也不想回顾了。
直到不用再依附谁而生活,叶璃才有勇气承认,当年在梁宴面前,她始终都是自卑的,哪怕那时候她早已变得漂亮、聪明、有气质、成绩好、精通各种才艺,哪怕足以俯视曾经轻视过她的人,面对梁宴,她也非常自卑。
自卑到明明是想和他在一起才愿意亲密、才不离开,却不断找借口,对自己说,只是为了报答梁宴、讨他高兴。
离开梁宴后,度过最初几个月的伤情期,适应了一个人的叶璃整个人都明朗了起来,没了怨怼没了不满,她一心一意地为了前途而努力。对她来说,前途和阳光的性格,比唯一喜欢过的人更重要。
母子俩一同坐进宾利后座后,明玥不断偷看梁宴,她看到第四次时,梁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波澜,他看向妈妈,皱眉道“我脸上有花”
明玥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在介意小璃吗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刚刚她主动跟你打招呼你都不理,也太小气了。”
“叶阿姨刚走,我没心情跟闲杂人等客套。”
“”明玥小声嘀咕了一句,又问,“你不是在忙吗说什么最早八点到,为什么五点多就跑来了”
梁宴没吭声。是啊,他为什么要扔掉准备长期合作的大客户,跑到医院来。
见儿子面色不好,明玥也不舍得再追问了,转而说“小璃刚刚的意思,是不是准备跟叶臻争财产啊其实你叶阿姨出事前两天才跟我说过,她准备立遗嘱,把财产留给李征,她说她说这事儿她跟小璃也商量过几次,小璃还从律师的角度给了她很多建议”
明玥没再说下去。她很是为难,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件事透露给叶凯归。她看着叶璃长大,比起叶凯归,感情上自然更偏向她,可叶凯璇是她最好的朋友,也一直都准备把财产留给叶家人。到此时此刻,明玥还没回过神儿,没完全接受闺蜜已经离世的事实,总有给她打电话,她还会接听的错觉。
明玥沉默了片刻,跟儿子商量道“小璃刚下飞机,现在肯定很累,等她休息好了,我去找她谈一谈,问问她的想法”
“不要。”梁宴答得很快,“叶家的事你别管。”
瞥见妈妈脸上的迷茫,梁宴补充道“叶阿姨准备立遗嘱把钱留给李征,这件事你跟谁都别说。”
他一贯话少,隔了两秒,又破例解释道“我是怕你惹麻烦。叶臻他们家可能是真穷了总共没多少钱,居然紧张成那样。你把这事儿说出来,叶臻肯定跟咱们没完,而且口说无凭,闹上法庭也不能当证据。最后叶阿姨的哥哥姐姐只会争得更厉害,那局面叶阿姨不会愿意看见。”
听到这一大堆话,明玥很是讶异,她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怕叶臻纠缠不准她说出来,是要维护叶璃,怕叶凯归和李征知道了,不肯放过叶璃吧他不是不管叶璃,把人家看作闲杂人等了吗
对比叶璃的落落大方,梁宴这副口不对心的模样让明玥的心情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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