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国良难以置信, 想到什么, 眉头拧成了川字,“唐老幺是队长?”
唐知综凭啥做队长, 干活捡最轻松的, 偷懒跑得最快,逮着机会就讹人, 那样的人做队长和古时候的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 他丢下竹篾, 边擦手边起身朝外走, “我得向公社干部反映反映, 唐知综拿了你妈几十块钱, 选谁也不能选他啊。”
“公社干部都走了,你反映有啥用, 妈自个要给他钱怪得了谁, 爸,你也别怨我翅膀硬了不管你们死活,你和妈再护着老四, 咱全家都得遭殃, 赶紧分家, 和老四划清界限吧。”提起苏卫军, 苏卫山脸色就异常难看, 回村后,苏卫军不干活挣工分,天天去杜家献殷勤, 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养足精神给别人干活。
想想就来气,还有选队长也是,照理他是几兄弟里希望最大的,该团结起来给他拉票,他们倒好,尽忙着窝里斗了,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宁肯把自己的票数给唐知军也好过让唐知综做了队长。
叶英支着耳朵听父子两说话,不由得心下大骇,叨叨道,“唐老幺咋会是队长,票数会不会弄错了?”那就是个没皮没脸的无赖,选谁也不能选他啊。叶英没心情扫鸡笼了,嚷嚷着要去举报唐知综拿她的钱,政府说了,当官的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唐知综讹他们两次钱了,必须举报他。
“妈,你以为你说的干部们会听啊,上次开会你再三强调没给唐老幺钱,现在又说给了,说话反反复复的,你说人们会相信你吗?没准以为你公报私仇故意找茬,你觉得唐老幺会放过你?”苏卫山心头冷笑,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即使真有那回事唐老幺也不会认的,捉贼拿脏,谁看到她给唐老幺钱了?
“那怎么办,50块钱呢,就白白便宜他了?”
“什么?”刚跨进院坝的李翠兰听到这话,眼睛都瞪直了,“妈,你不是说只给了20吗,啥时候又成50了?”
难怪当时她就觉得叶英说20块钱时神色不自然,她和苏卫山说,苏卫山觉得她想多了,家里这几年没攒多少钱,能拿出20恐怕是极限了,结果呢......50块钱,够家里所有孩子读书交学费了。
叶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蹲在地上喊脑袋疼,伸着手喊苏卫山扶她回屋睡觉,李翠兰沉着脸,狠狠剜了苏卫山一眼,苏卫山不敢动,恰好苏卫国他们也回来了,瞅着气氛不对劲,苏卫国小心翼翼地问,“大哥,家里出事了?”
李翠兰冷笑,“问妈呗,咱累死累活的在地里刨食,攒的钱全给四弟还债了,合着咱几年白辛苦了。”
以前家里大小事都听叶英的,几个儿媳妇不敢多言,现在不同,李翠兰铁了心要分家,不害怕得罪人,何况她没自认为问心无愧,不怕别人戳脊梁骨。
苏卫国侧目看叶英,张了张嘴,被他旁边的孙晓华拦住,孙晓华抚着渐渐鼓起的肚子,脸上笑眯眯的,“妈,出啥事了?”
叶英哪敢说实话,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捶地哭喊起来,“分家就分家,你们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了,要分就分,今天就给我分。”
苏卫国有点懵,分家的事提过好几次,他妈死活不答应,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他忐忑地瞄苏卫山,苏卫山抿着唇,脸色铁青,害得他有话不敢问,忐忑不安地望向手足无措的苏国良,想说点什么,再次被他媳妇抢了先。
孙晓华掐着他手臂的肉,轻声细语的说道,“妈都说分家了,咱听妈的,凡事别多问,心里有数就行。”
自己怀着身孕,铁蛋他们还小,分家对自己肯定没好处,但她宁肯节衣缩食养自己孩子也不想累死累活养苏卫军,苏卫军多大岁数了,狗蛋铁蛋都帮家里干活,他还成天到处跑,凭啥啊。
分家,必须得分家。
害怕叶英反悔,她直截了当的问,“妈,分家咋个分法,要不要我现在去队上问问?”
指望儿子儿媳出面安慰自己两句的叶英差点没咬断舌头,眼睛红得充血,“问,问啥问,我能亏待你们不成,个个狼心狗肺的,翅膀硬了就想分家,分分分,现在就分,免得老娘被你们一个个气死。”
孙晓华好笑,“妈,要气也是四弟气你,我们天天待地里,能气着你啥啊。”
如果不是叶英偏心偏过了,孙晓华不会想分家,话说到这个份上,没必要继续装温顺,喊苏卫国去借称,称称家里有多少粮食,顺便请会计帮忙算算,每家能分到多少,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地上的叶英愣了一会儿,随即嚎啕大哭。
不过没人管她,都忙着清点家里的粮食,锅碗瓢盆,筲箕背篓箩筐,妯娌3人有商有量的,你要这个,我要这个,转完屋子又盯上鸡笼,叶英顿时蹦得老高,干嚎过的嗓子沙得厉害,“鸡是我养的,谁碰试试。”
分家是躲不过了,苏卫军不在家,叶英担心小儿子自己过日子凄苦,不好找媳妇,没和苏国良商量就自作主张要求跟苏卫军,苏卫山他们每年给他们粮食就成,养老的事儿交给苏卫军,叶英和苏国良年纪不算大,再干几年活不是问题,说是跟着苏卫军,无非想多替苏卫军干活攒点钱,苏卫山他们心头有怨也不能说啥,在唐知综成为队长的那刻,他们只想和苏卫军划清界限。
苏家没钱,也没外债,有会计在,差不多半天就分出来了,剩下的就是去找队长开个介绍信,改天去镇上把户口分开就成了。
想到唐知综是队长了,苏国良和叶英心头膈应,抹不开面子找他开介绍信,户口的事儿拖着没办。
但在村里人看来,粮食分清楚就算分家了,没人在意户口,倒是拐着弯打听李翠兰他们各分了多少钱,苏家人多,也勤快,几年下来该有不少的积蓄,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生怕苏家风平浪静,跑到李翠兰她们耳朵边嘀咕,说叶英攒了多少多少钱,小心叶英不拿出来全留给苏卫军。
队上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高翠华就是这么干的,有前车之鉴,李翠兰不得不提防,怂恿苏卫山他们趁着叶英不在家,偷偷撬了盒子的锁,确认没钱才算松了口气。
至于没分到钱的事儿,人前没法说,因为说了人家也不信,村里每家每年开销多少大致有数,冲着苏家这几年的劲头,没钱根本不可能,总不能说叶英的钱全叫唐知综拿了吧。
不得叫人笑掉大牙?笑完后还骂她们活该。
何必呢,因此无论谁问起,苏家人都含糊地说没多少,至于真是情况,只字不提。
换作以前,知道苏家分家唐知综肯定会跑到叶英跟前冷嘲热讽几句,但他是队长了,得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像以前逮着谁就落井下石,会显得自己很LOW。
况且他也没闲心关注苏家那点破事,他准备在竹林搭个草篷供全村人读书学习,不用忍受风吹日晒,平日没事还能乘乘凉,唠唠天,有益大家伙交流感情。
草篷不费事,村里男同志都会,唐知综特意挑了几个年纪稍大的老爷子,再叫上几个知青,老爷子经验多,能教知青们些基础知识,顺便拉近知青和乡亲们关系。
人多,两天就把地基弄好了,唐知综在旁边守着,不时给他们倒水,李大娘偶尔也会过来帮忙。
唐大壮做队长时,像这样服务全生产队的事不算工分,好比每年秋天掏水沟,挖沟渠,修路等等,叫到谁谁就得去。
但多是小伙子,年纪大的才不干这种事。
这次也是唐知综叫到了,不好意思不给面子才来的。
包括理发匠也在其中,他手巧,帮着堆篷顶,篷顶是麦秆和稻草混着由下至上垒,李大娘提着水壶来,见是他,不禁打趣,“还以为喊不动你呢,你咋想通过来帮忙了?”
“别说得我多不愿意帮忙,我也是生产队的人,队长既然喊了,我当然要来了。”他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害怕唐知综天天到家里闹赶紧过来的。
有的事心里清楚就行,说出来就丢人现眼了。
况且他真不排斥找点事做,平时很难找到机会和几个老头聊天,偶尔聚着说说以前的事,挺好的。
李大娘笑了声,过去提了提已经空了的水壶,说起苏家分家的事来,“还以为叶英多聪明,没想到蠢得像头猪,不是我夸张,叶英比你妈差远了,你妈虽更喜欢你,但大事上拎得清清楚楚,分家不跟你大哥,不跟你,就要求你们兄弟轮流给她养老,在这个儿子家过得不好能去那个儿子家享享福,哪像叶英死脑筋要跟着苏卫军过,等着吧,有叶英后悔的时候。”
村里老人分家,多是跟着孝顺的儿子过,叶英脑子生锈了,苏卫军有啥好的,自己队上的活不干,天天跑到杜家转悠,人家是给他饭吃还是给他水喝了?蠢得连猪都不如。
“叶英两口子乐意,咱也管不着,李兰霞,别说苏家的事儿了,给我倒碗水啊。”旁边搭草篷的唐老头冲李大娘喊道。
李大娘:“来了来了。”
李大娘挨个给口渴的人倒水,经过唐知综身边问他要不要,唐知综瞥了眼粗糙的斗碗,“我不渴,他们喝吧,我回家看看石磊忙活得怎么样了。”石磊做木工的事是唐大壮找他交接工作时发现的,唐大壮不是多嘴的人,没和其他人说,唐知综觉得没必要瞒着,借着搭草篷铺地板的机会,就在人前提了几句。
他说李大娘就想到了,好奇道,“我看地儿不小,需要很多木板,石磊忙得过来不?”石磊跟着老丈人学木工全村都知道,但不知道学到哪种程度了。
“有石林打下手没啥问题,李大娘,你去问问谁有空,喊他们过来搬木板。”
石磊找着门道,做的板凳有模有样的,虽然细节不够完美,卖钱换粮食绝对不成问题,他对自己的教学还是很满意的。
“好,我待会就问问,顺便提水壶回去装满水再过来。”
“太阳晒,你别来回跑,喊人顺便捎过来就行了,你是猪场的技术工,不能因为这种事中暑了。”
李大娘被夸得高兴,谦虚道,“啥技术工,就是比别人多养几年猪而已。”说着,她递给唐知综一把扇子,竹篾编的扇子,磨旧了,唐知综接过手,左右扇两下,笑眯眯地喊凉快,平易近人得很,与不苟言笑的唐大壮完全不同,老年人就喜欢这种没有官架子的干部,实在。
唐知综交代两句就晃悠悠走了,夏天温度高,在竹林站着不觉得,走出竹林就开始冒汗,连扇子扇的风都是热的,石磊和石林在右侧草篷据木头,声音咔咔咔的,木屑到处都是,两人身上灰蒙蒙的,汗像水似的哗哗流,角落里堆着很多光滑平整的木板,他去灶房倒了碗水喝,问他们要不要。
“幺叔,我们不渴,就是囤的木头不够,要不要喊我爸去山里再砍些树回来?”
唐知综去柴房看了下木头,只剩下几根了,确实不够,他说,“喊你爸干啥啊,我喊其他人去。”
怎么说自己也是队长了,不能只使唤自家人干活,他朝石林摆手,“你去趟苏家,喊他们四兄弟上山砍树去。”
石林高兴地跳起来,“好吶。”他也看苏家人不顺眼,这两天纳闷幺叔怎么不找苏家人麻烦,原来是等着呢,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喜滋滋跑出去了,一溜烟跑得没了人影,唐知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往外追了两步,“哎,哎,石林,出门拿把扇子啊,中暑了咋办?”
“幺叔,他皮糙肉厚的不会中暑,你别担心他,对了幺叔,你喊苏家人干活,苏家人不干怎么办?”
唐知综冷笑,“不干就扣工分,你幺叔我现在是队长,要扣谁工分就扣谁工分。”
石磊想了想,“他们会不会骂你公报私仇?”
“骂就骂呗,骂我我继续扣他们工分,看谁拗得过谁。”
石磊竖起大拇指,“幺叔厉害。”
石林到苏家时,苏卫山他们正忙着围院坝,手里没钱,另起地基盖房子是不可能的,只得把属于自己的院坝用篱笆围起来,用来养鸡用,煮饭啥的,仍然借用以前的灶房,锅几家人共用,错开时间就成。
见石林站在院坝外,苏卫山眉头皱了下,“石林,啥事啊?”石林就是唐知综的喇叭,专门替唐知综跑腿传话的。
“草篷那边的木头不够,幺叔让你们去山里砍几颗树回来。”
上房的叶英在睡午觉,这几日屋里乱糟糟的,好好的院坝被分成四块,她心头不爽,听到石林的话,她翻起身,站在窗户边吼,“凭啥喊我们去砍树,村里没人了是不是?”
石林:“幺叔分配的任务,你们不干自己和幺叔说去,话我带到了,管你们去不去。”
说着石林就跑远了,气得叶英跺脚,喊着唐知综名字脏话连篇的大骂,难听入耳,苏卫山听不下去,停下手里的活儿,问苏卫国他们去不去,苏卫国没啥主见,“大哥去我就去。”
“收拾收拾咱走吧。”苏卫山想得明白,唐知综毕竟是队长,队长安排任务哪有偷懒的道理,况且村里好多人都出动搭草篷了,他们不干活,工分就比人少很多。
待他们甩空手出门,叶英快气得吐血了,真是养了群蠢货,人家明摆着报复他们,苏卫山他们还屁颠屁颠跑过去给他侮辱,丢她的脸。
除了苏卫军,苏卫山李翠兰他们都进山砍树了,山里有很多找野果子的小孩,不时偷偷打量他们,弄得他们不好意思偷懒,鼓足劲儿的砍完树,剃掉枝桠,合力抬到竹林,山里凉快不觉得多热,走出来衣服瞬间湿了,孙晓华怀着孩子,帮忙背砍刀,竹林里坐着乘凉的人,喊她,“晓华,你挺着肚子干啥活啊,别人看了以为唐老幺故意欺负你们呢。”
孙晓华心道,可不就是存心的吗?
有啥办法,谁让苏卫军拐了人家媳妇呢,她是受了连累。冤有头债有主,只希望唐知综对着苏卫军开炮,别伤及其她们了。
走了几步,听前边人又喊,“你们把树抬到这干啥啊,得抬到唐老幺家。”
孙晓华:“......”
本来就满肚子牢骚的孙晓华不乐意了,又不好发火,装无辜道,“唐队长没说啊。”
“有啥好说的,石磊在唐老幺家锯木头做木板铺地面,你不抬到那去抬到哪儿去啊。”
孙晓华诧异,这几天分完家忙着收拾屋子,编篱笆围院坝,不知道有这事,她不由得问道,“石磊还会做木工?”语气怀疑,要不是看她怀着孕不容易,没人会搭理她。
理发匠说道,“石磊跟他老丈人学了木工,这几日在唐老幺家做木工呢,你们砍的树是要削成木板铺地上的,不抬到唐老幺家石磊怎么处理?”
恰逢摇着扇子准备去杜家找儿子的叶英经过,听到这话,牙齿差点没酸掉,她咋觉得唐知综做队长后,唐家条件越来越好了呢,就石磊会木工?叶英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黄木匠好几个女婿呢,没听说哪个多厉害的,石磊才学多久,咋可能学到真本事,多半是唐知综骗人的,只为多分点工分给他侄子。
难怪以前不计工分的活突然给工分了,不是觉得干活的人辛苦,而是变相的捞好处呢。
不行,她得去唐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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