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穿上新衣服新鞋后,3个娃瞧着像换了个人,唐知综捡起地上湿哒哒的脏衣服,挨个给他们擦脸,“难得人模人样的,穿新衣服就别去山里捡柴,衣服搞脏了……谁给你们洗啊。”
钱大:“……”任何时候别指望他爸说句好听的话。
他把换下的湿衣服搭在柜子上,弯腰看背篓的东西,问唐知综是不是又赊账了,老气横秋的语调听得唐知综火冒三丈,“老子我看着像拿不出钱的是不是?”
钱大不吭声,沉默地收拾背篓里的东西,有牙刷,梳子,毛巾,肥皂,大米,鸡蛋,面……唯独没有酒。
“爸爸,花了很多钱吧?”酒幺趴着背篓,眼睫毛扑闪扑闪的,唐知综嗯哼声,一副“还用说”的表情,看酒幺拿起把牙刷,唐知综正了正色,循循善诱地说,“这些钱花得值,花得越多咱才能挣更多,来来来,爸爸教你们刷牙……”
为了刷牙更有气势,他买了4个搪瓷缸,专门装牙膏牙刷用,他够阔气的吧。
父子四人蹲在屋檐下,人人端着搪瓷缸,右手握着牙刷,认真刷着自己牙齿,期间,唐知综含着满口牙膏泡沫大声念着,“左边上牙五次,一二三四五……好,换下边,一二三四五,接着来,右边……”
刷得钱大他们牙龈多处出血才罢休,刷了牙,酒幺朝手里哈气后凑到鼻尖闻,惊喜地欢呼,“爸爸,香的,好香。”
薄荷味的,能不香吗,唐知综训酒幺,“少见多怪的,刷个牙有啥好欢呼的,别丢老子的脸。”
他收了搪瓷缸,拎着唐石磊的衣服鞋子去了唐知国家,出门时手碰到门上的冰凉的铁锁,哆嗦的同时顺势取下锁揣兜里走了。
雪停了,天空阴沉沉的,淡淡的雾气萦绕,远处的景色不甚清晰,看唐知国家的烟囱冒着烟,他甩了甩在手上搅成团的衣服,脚步轻快起来,还没进院坝,声音已振聋发聩地飘了出去,“大哥,大哥,煮了我的饭没啊,我可是来蹭晚饭的啊。”
听到他抑扬顿挫没皮没脸的声音唐知国头就头皮发紧,心像猫抓似的难受,没个好气的回,“有手有脚好意思打秋风吗,要吃饭就努力干活,别想偷奸耍滑占我便宜。”
“大哥说的啥啊,吃亲大哥的饭咋能说打秋风呢。”唐知综嬉皮笑脸的,不忘喊灶房的余秀菊多淘点米,余秀菊坐在灶台前烧火,伸长脖子斜了他眼,眼神落到他崭新的衣服上时顿住了,唐知综穿了件新簇簇的军绿色棉袄,长度快至膝盖了,脚上套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穿着富贵,整个人站在院坝里闪闪发光,她眼珠转了转,丢了手里的柴火,阴柔的脸上换上了笑,“老幺,你从哪儿弄的衣服,瞧着跟城里人似的。”
这样的衣服,也就知青房的几个知青才有,据说特别暖和,晚上睡觉盖身上和棉被差不多,唐知综从哪儿弄来的?瞄了眼高翠华的房间,她脸沉了下来。
任何时候被人夸奖都是爽得不能再爽的事,尽管面上绷着,唐知综心头早美翻天了,“大嫂也说好看吧,改天给大哥买身,穿着可暖和了。”唐知综还特地转了个圈,以便余秀菊看得更仔细些,完了想起正事说道,“我来还石磊衣服的,穿了几天干净着呢,石磊嫌弃的话就洗了再穿,我把衣服搭衣竿上了啊。”
“对了大哥,我家锁的钥匙掉了把,换把你家的锁给我呗。”
唐知国板着脸,脸沉得能滴出水来,稍微有眼力的就看得出他正努力憋着火不发作,偏唐知综像个没事人似的,“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我看看换哪把锁合适……”
拼尽全力控制自己不发脾气的唐知国被他的无赖激得火冒三丈,抓起手边的棍子就扑向唐知综,吓得唐知综嗷嗷大叫,眼疾手快地冲进了高翠华房间,重重关上门,隔着破旧的窗户委屈地向唐知国抱怨,“大哥,好端端的你打我干啥,换把锁而已,用不着这么小气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气得唐知国额头青筋直跳,握着棍子的指节白了瞬,不等他骂人,就看他妈怒冲冲拉开了门,“咋滴了,老幺哪儿得罪你了,换把锁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换把锁会死人哪,你不换我和他换。”
难得见着幺儿,高翠华的好心情全被唐知国破坏了,她拉开门,取下房门的锁递给老幺,“这锁是我自己花钱买的,你拿去用。”
老的偏心,小的赖皮,唐知国早见识过了,扔了棍子,闷头朝外走,唐知综喊了好多声唐知国都没搭理他,唐知综急忙和高翠华换了锁和钥匙,“老娘,下回我给你带好吃的来,我看看大哥去啊。”
“看他干啥,我看他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哪天把我背进河里丢了都不好说,你的衣服哪儿来的?”不愧是她生的,瞧瞧幺儿打扮穿着,要不是听声音她都不敢认了,“年轻就该这样穿,英俊又有精神。”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余秀菊站在外边,不动声色地偷听他们说话,“老幺,过年了,你有钱没,没钱我给你拿。”
“我有钱,你就别担心我了,腰好点没?”
“好很多了,过年买点肉吃,别整天就顾着喝酒,喝酒伤身……”
之后是些碎碎念,但余秀菊听出了关键,老幺的钱果然是高翠华给的,且还不少,她眼珠转了转,唤石磊看着灶眼里的火,朝唐知国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唐知国生闷气爱会去自留地转悠,记得有次外村上门来喊唐知国还债,说唐知国打了酒赊的账,这年头不准私下买卖,村里打酒摘果子啥的多是拿粮食换,以物易物,实在不行拿钱也成,不过得偷偷的,唐知综天天去外边赊酒挂几个兄弟的账,人家找上门来,唐知国碍于面子,论斤给了粮食。
那人走后,唐知国就去了自留地,午饭都没回来吃。
余秀菊在岔口追到了唐知国,小声喊他,“知国,天快黑了你去自留地干啥啊,老幺啥性格你还不清楚?即使你气出病来他照样没心没肺活得好好的。”
唐知国心头像压着座山,继续待在家他怕自己喘不过气来,听了余秀菊的话,他停下脚步,回眸问她,“你跑出来干啥,我这么大的人能想不开自杀不成?”
唐知综就是气死人不偿命的,和那种人怄气不值得,他还不至于蠢到那个份上。
“我是想和你说说妈给老幺钱的事。”多年夫妻,余秀菊是了解唐知国的,他是家里老大,为人正派不懂变通,像分家那件事他总认为有种抛弃弟弟们的感觉不肯分家,后来遭老四他们记恨他更不好受,所以老幺在外赊账他再气都替老幺还了债,再不喜欢也愿意给老幺热洗澡水,洗衣服……
“妈给老幺钱用在正道上就算了,你看他买的啥,家里接不开锅了不晓得买点米面,竟折腾些有的没的。”余秀菊脸上尽是对唐知综不会过日子的无奈,“穿得再好看有啥用,比填饱肚子还重要?你说妈咋想的啊……”
“她能咋想,老幺干啥都是对的。”唐知国重重哼了声,不满甚重。
“石磊要处对象,问她借点钱像要她命似的,转身就给老幺霍霍没了,知国,这么下去不行啊,不是我惦记妈的钱,她辛苦大半辈子攒的钱,不能让老幺全败光了。”
唐知国紧蹙着眉,眉间凝了少许霜雾,阴沉道,“有啥办法,咱说再多她都不信。”
“我有个办法。”余秀菊凑过去,小声耳语了两句,唐知国眉头拧成了川字,“妈知道了还不得刮咱层皮啊。”
“不会的,咱咬死不认账就行。”
夫妻两嘀嘀咕咕的,脸上神色变换不停,不远处观察她们的唐知军躲去了树后,琢磨着两口子在打什么鬼主意。
老幺背着背篓回村有好几人都见着了,说从老幺走路的姿势来看,背篓里的东西不少,用不着说肯定他妈偷偷给老幺钱了,他寻思着来老房子问问他妈,却不想会遇到大哥两口子神神秘秘的。
他抬眸瞅了瞅隐在烟雾中的老房子,心思转了转,放弃找他妈的想法,再有几天他妈就搬到他锅里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到时有的是机会。
颀长消瘦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缥缈的雾气里,唐知综如愿换了锁,又蹭了顿吃的,精神抖擞地回家教钱大他们如何给人留下好印象去了。
像刘春玲那样的背景,靠英俊的长相胜算不大,有趣的灵魂才能吸引她,有趣的基础是言行举止得体,他拿捏得好分寸,主要是钱大他们。
和人说话要有礼貌,嘴巴要甜,他教钱大他们跟人打招呼就教到半夜,碍于熬夜对皮肤不好他才睡下了。
翌日清晨,父子四人刷完牙,正欲去灶房煮点吃的,外边走来个女知青,手里提着个篮子,发梢挂着晶莹的水滴,唐知综记得她姓李,“李知青?”
接受了几小时教育的钱大他们清脆地问候,“李姨早上好。”说着,腰板弯了弯,别提多有礼貌了。
李怀玉先是愣了下,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脸火辣辣地烫得不行。
看她羞赧脸红,唐知综给钱大使眼色,钱大拧巴地别开脸,不肯按唐知综说的做,倒是酒幺嘴甜问道,“李姨是来看我们的吗?”
喜欢孩子是女人的天性,昨晚唐知综就教他们在女同志面前要活跃点,小孩子天真,说什么都是童趣,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只会让人感到油腻狡猾。
当然,那是对方钱不够的情况,钱要够了,他照样能天真无邪充满童趣。
酒幺笑眯眯过去牵起了李怀玉的手,见人三分笑好处少不了,唐知综对酒幺的表现还算满意。当然,等几年后他发现李怀玉才是财不外漏的富婆后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接近富婆的机会怎么就让孩子代劳了呢,每每想起今日的场景他就又气又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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