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凉蝉和沈放坐在马车里。
想到一会可能要见到当代哪位名家了,姜凉蝉又有点紧张, 又有点兴奋, 拉着沈放打听:“咱们要去见的是谁呀?你先给我介绍一下,我也好提前有点准备。”
沈放把她拉住他袖子的手指捏下来, 放回原处,慢条斯理道:“不用准备,估计给你题完这词, 以后就跟我断绝关系了。”
姜凉蝉从他的眼神里,精确地品出了其中的嘲讽之意,愤愤不平的坐正了身体。
怎么,你帮忙了, 就可以侮辱我了吗?
姜凉蝉抱紧了手里的小画轴。
想了想里面那只小鸡。
哼, 侮辱就侮辱。
马车一路出了京城,在郊外又行了一段距离,才在一处山脚下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
没想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竟然还有这样讲究的房子。
姜凉蝉跳下马车,打量眼前的这栋房子,看着也不是镶金带银的富贵之气,但就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大气雅致。
雅致之余,又显得格外随意,房前有溪, 外面有长长的草路,路的尽头是一个简单的篱笆门。
跟她画的有点像啊。
她实名怀疑里面是不是还养了只半身不遂的鸡。
就是门口也没有个匾额什么的,也不知道里面住的什么人。
沈放在马车上没介绍, 这会更是没有多介绍,只是熟门熟路的推开篱笆门,示意她进去。
姜凉蝉对就这样进了别人家门,还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不过,刚走了两步,里面就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出来了。
高大的草木掩映着曲折的小路,姜凉蝉还没看见来人的模样,就先听到了他欣喜的声音洪亮的传过来。
“子执?你这小子,总算是来了。”
等到拐过那个小弯路,姜凉蝉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来人大约六七十岁,衣着随意,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灰袍,但就算他如此简单随意,那股大儒学者的气质也遮掩不住。
看来,这就是沈放要找的人了。
不知道是哪位不世出的大儒。
沈放与这位大儒应该是忘年交,大儒虽然一直不满的叨叨他好久不来,但明显看到他之后两眼放光,盖不住眼神里的惊喜,就是嘴上还不肯承认,嘴硬道:“正好我新炒了好茶,便宜你了。”
喝完茶,沈放就说明了来意:“我这里有一幅画,想让你给题个词。”
大儒十分傲娇:“我已经多少年不给人题词了,你说题词就题词?”
姜凉蝉心里一颤。
果然还是不行啊……
紧接着,大儒就又道:“画呢,拿出来吧。”
柳暗花明,姜凉蝉赶紧手忙脚乱的把画轴拿出来,小心翼翼的解开。
有了之前的经历,现在姜凉蝉对于打开这幅画,已经没有那么重的羞耻感了。
虽然顶着这位老先生那么期待的目光。
等到她缓缓的把那幅画打开之后,又感受到了熟悉的寂静。
大儒大概是一度怀疑过是自己眼神不济,俯下-身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眼,眼睛被猛地一辣,不能置信的猛然扭头看沈放。
沈放自如的喝着茶。
大儒指着他的手指都哆哆嗦嗦的:“……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姜凉蝉:……
沈放还在喝茶,显然没把他的指责放在心上,从容地道:“你刚才可是自己答应了,一把年纪的人了,不要出尔反尔,让年轻小姑娘笑话。”
年轻小姑娘十分惭愧的低下了头:“对不起,这幅画是我画的,给您添麻烦了。”
大儒连连叹气,在沈放坦然回望的目光下,无奈的让童子去书房研了墨,斟酌了一会,在上面题了一首诗。
笔放下的时候,他还又叹了一口气,用无法言说的目光看了一眼姜凉蝉。
眼神大意,大概是,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这手说残就残了。
姜凉蝉把头埋得更低了。
沈放一眼瞥见了她埋着脑袋的鹌鹑样,屈起手指,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老头,你现在都学会欺负小姑娘了?”
大儒从刚才天灵盖被冲击的那副画中醒过神来,发现小姑娘真的头都抬不起来了,白了一眼沈放:“还不是你自己先头不说清楚。”
沈放笑了笑,把缘由跟他简要说了,又道:“你徒弟欺负小姑娘,你做师父的自然得善后。”
大儒没想到这一出,站在原地想了想,自己转身去八宝柜中翻了半天,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碧玉荷花牌,递给姜凉蝉。
“小姑娘,拿着这个,这是我还没有退隐的时候雕的一个荷花牌,当时还小有点名气,可能也有人有些印象,上面有我的章。你戴着,若是再遇上我那些孽徒,或者拿这些事指摘你的,就拿出来。”
……妈呀。
姜凉蝉反应过来了。
合着这位大儒,就是李鸿儒老先生啊。
前段时间聚会的时候,因为有人请来了李鸿儒老先生的弟子,姜凉蝉算是彻底了解了一把这位大儒。
李鸿儒是当代第一大儒,诗画在当今都是一绝,但是五六年前就已经归隐了,现在几乎没有人能请他出山。许多当代的名家也去找过他写诗题字,但不是格外相熟的,根本都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他。想让他题字赠诗,更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连当代大家们都以曾经收藏过他的字画为傲,更不用说只能勉强摸个艺术的边儿的贵女们了。
是以在他们那种层次的小聚上,能请到他的弟子,也已经相当有面子的事了。
姜凉蝉被嘲笑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有这么大的排面。
后面姜凉蝉全程如坠云里,十分梦幻的拿着画轴和碧玉牌,十分梦幻的跟着沈放起身、出门,然后跟李鸿儒告别。
李鸿儒一直把他们送到了篱笆门口。
沈放让姜凉蝉先去马车上,他自己单独跟李鸿儒告别的时候,道:“老头,你过两天让人来我这里一趟,取一幅画。”
李鸿儒脸上终于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了惊恐:“这姑娘到底画了多少幅?”
沈放笑起来:“是我画的,过几天画完就给你。”
李鸿儒松一口气,露出今天最舒坦的笑容,看看姜凉蝉活泼的背影,心情轻松,忍不住揶揄他:“你小子,我让你画了一年多了,你都说没空,这会为了给人家姑娘还人情,你又有空了?”
沈放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姜凉蝉已经按捺不住的打开那幅画,正在欣赏。
刚才在李鸿儒那里,她忙于羞愧,没好意思多看。
字确实是好字。
诗确实是好诗。
那么挫的一幅画,被他这诗一题,就变成了可爱的稚子童趣,充满乐趣。
姜凉蝉差点就不要脸的觉得,若是这画画得再精致流畅一些,反而失了意趣。
好在她也并没有这么不要脸,欣赏了一会,拿出了荷花牌。
荷花是玉牌里的常见题材,光姜凉蝉手里就有六七个,但是李鸿儒雕的这个境界格外不同,芙蕖盈盈,水波荡漾,似乎一阵风过来,花瓣就会随风摇曳,叶下水波就会泛起涟漪。
端得是好手笔。
沈放在旁边一眼瞥见,也有些吃惊,“咦”了一声,接过去看。
“这老头对你倒是挺好,他雕的荷花牌可是大有名气,当年不少人出黄金百两求买,他都不卖,后来他退隐了,他留下的那几块玉雕更是被传成稀罕物。如今你拿着,倒是真的可以在你们的聚会上横着走了。”
姜凉蝉现在再看沈放,觉得他浑身都是镶金边的。
闪闪发光的金边男主。
在男主的金色光环下跟着鸡犬升天,这感觉太舒爽了。
抱大腿的膨胀感,使人迷失自我。
要不是知道男主的大腿她水土不服抱不起,她现在都恨不得把他的大腿给抱瘦了。
姜凉蝉十分狗腿的问:“您老帮我这么大的忙,我要怎么报答您?”
沈放这段时间事情特别多,也很累,正在闭目养神,闻言抬起眼皮撩了她一眼,懒散道:“你别再给我招惹麻烦就行了。”
姜凉蝉很不服气。
呵。
招惹麻烦?
你怕是不知道,自从我穿进来,一直给你的剧情线感情线保驾护航的人是谁。
姜凉蝉深藏功与名,无法与别人诉说。
但她相信,话本的脚注上,一定会记录着她的每一笔功勋。
你区区沈放懂个屁。
感受到姜凉蝉的沉默,沈放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对了,你上次答应我,以后不再乱点鸳鸯谱了,这段时间你没再乱做什么小动作吧?”
姜凉蝉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被他发现自己偷偷用他的名义情书给画扇了,这是要诈她。
拿眼睛偷偷看他,发现他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姜凉蝉松了一口气,立刻否认三连:“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沈放原本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盯着姜凉蝉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姜凉蝉:……
大意了。
放心放得太早了!
正在生死存亡之际,姜凉蝉看到了救命恩人。
画扇从轿子里下来,正要经过这条街。
姜凉蝉从马车里探出头去,用力挥着手喊她。
画扇被叫过来,直面姜凉蝉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
直到看到马车里另一侧坐着的沈放。
她松了一口气,柔柔的跟沈放行了个礼:“沈公子,好久不见。”
姜凉蝉缩到后面,用意念在他们中间牵起爱的小红线。
把信都送出去这么多天了,画扇怎么也没个行动?
该不是沈放真的被绿了吧?
不,应该没有,眼下让他们遇到,一定就是爱的天意。
然后她就听到画扇轻轻说:“今日遇到的正巧,我正盼着能与沈公子一见呢。”
姜凉蝉心里响起胜利的号角。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人活一世,全靠机智。
以后我姜凉蝉死了,墓志铭就要刻这一句。
这一句概括我的整个人生,足矣。
沈放神情未变,虽然客客气气,但实在从他的语气里面听不出来有多少热络。
他客气的问道:“画扇姑娘找我有事?”
画扇羞涩的点点头。
然后羞涩的从袖口里面掏什么东西。
姜凉蝉眼看着,她把一封小笺从袖子里掏出来了。
那小笺子如此熟悉。
让姜凉蝉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体。
画扇羞涩的把小笺递给沈放,不好意思地道:“前段时间,有人把这封信给了我,说是你写给我的。”
姜凉蝉看着沈放伸出去接信的手,心里一个咯噔。
“可我不识字,看不懂上面的意思。一直想找您问问的,”她温柔的问道,“沈公子,您是找我有事吗?”
不识字。
画扇她,不识字。
她运筹帷幄,她神机妙算,她用全部智慧维持着男主应有的恋爱秩序。
结果画扇不识字?
姜凉蝉眼睁睁的看着沈放把那小笺接过去了。
在这最后一刻,她的墓碑上,已经换了一行墓志铭。
生于机智。
死于不识字。
作者有话要说: 姜凉蝉:死亡圈警告!死亡圈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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