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栋在外间等得要睡过去,水声已经停了很久,他叫了陆乌两声,没有得到回应,一时有些慌。
陆乌刚从禁闭室出来,身体虚得厉害,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他过去握了浴室的门把,发现没锁,就推门进去了。
浴室热气氤氲,陆乌的被淋湿的黑脑袋靠在浴缸边上,竟然睡着了。
白栋合上门,走过去在浴缸边蹲下来,他看了一会儿陆乌的睡脸,少年睫毛又直又长,很温柔地盖下来,睡得颇熟。
白栋的心底动了动,有些僵硬地伸脖子,凑近了,又停在半空一阵,才颤抖着用嘴唇碰了一下陆乌的脸。
他乌龟一样缩回头来,刚刚鼻子戳进陆乌柔软的脸颊,嘴唇也触到陆乌被水汽染湿的皮肤,他不知道要感受哪一部分,就用手把口鼻都捂了,这时才想起来惊叹自己的大胆行为,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陆乌似乎不舒服,在浴缸边缘动了动脑袋,整个身体就慢慢往下滑去。
白栋连忙伸手,笨拙地把陆乌架起来一些。一低头就看到了水面下陆乌沉睡着的某个部位,他忙扭过头。
呼了一口气,白栋又试探着提高音量喊了一声陆乌的名字。
这次有回应了,陆乌哼哼了两声,嗡嗡地念了声:“白栋。”
白栋脸上的神情有了变化,热气将他的脸蒸得发红,却不是因为悸动。他有些紧张,一直在缓缓调整情绪。
然后终于开口:“陆乌。”他在浴缸上陆乌的耳边轻敲了一下。
“陆乌。”
“陆乌。”每喊一声就敲一下浴缸,最后一下的时候陆乌的脑袋震了一下,眼皮底下的眼珠突然快速转动起来,呼吸也不安稳。
白栋心疼,陆乌累成这样,自己还要趁他睡着的时候下手。他伸手摸着陆乌湿漉漉的头。
得快一些,水冷了他会感冒的。
“陆乌,你听得到我吗?听得到的话,能应就应一声?”
“嗯……”
“我是上次你捡到到的那只布猫的主人,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
“嗯,我有件事想问你。”白栋凑近陆乌的耳朵,压低声音:“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什么?”
“是你杀了林慕珏吗?”
“是你杀了林慕珏吗?”陆乌复述了一遍。
白栋有些疑惑地往后撤了一点距离,盯住陆乌的脸,少年的神情不知何时变了,非常平静,如果不是他闭着眼睛,白栋甚至觉得他在以充满洞悉的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
白栋背上发寒,又一字一顿问道:“是你,杀了,林慕珏吗,陆乌。”
陆乌没有回答他。
白栋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出了问题,他就这么死死盯着陆乌,觉得心里升上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惧,也移不开目光,直到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重,他看不见陆乌的脸了。
抬起头,入眼的景象让他惊慌失措。
是狼息山,太阳雾蒙蒙的,天空没有云,山上杂草丛生,9号楼伫立在半山腰。
这一切看起来,都有一种微妙的陌生感。
白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突然想不起来在这之前自己应该是在哪里,在做什么,又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仰着头望着角度有些奇怪的9号楼。
下一秒,他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角度奇怪了。
他躺在地上,动不了。
他应该是躺在某一丛杂草里,风把枯萎的枝叶吹出磕嚓磕嚓的声音,刮擦着他的皮肤。
仔细听的话,就立刻能听到,有人在他身边疲惫地喘息,某种规律的声响持续不断,听上去像是把什么东西一遍遍泼掉。
他在越来越寒毛倒竖的恐惧里等了很久,那个一直徘徊在他旁边的人才走过来,朝他弯下腰。
他看不到那个人的脸。
他被对方抓住肩膀,对方扯住他的衣服在地上拖动,他觉得小腿很痛,好像被划伤了。
他们又在半路上停了一下,对方好像在犹豫什么,直到他肩上的衣服再次被抓住,他被拖进了一个坑里。
那个坑不深,从对方拖住他的力道来感觉,那个人并没有多大力气,自己刚刚听到的规律声响,是那个人在挖坑。
那个人要埋了他。
然而奇怪的是,他突然不感到恐惧了,从周身浇过来的沙土渐渐掩埋他,那个弯着腰背光的人影看上去很熟悉,渐渐也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应该感到窒息,感到泥土堵塞鼻腔,蚯蚓钻入耳蜗。
但是他没有。
就在他因为这种完全反常的感受而觉得疑惑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拨开了他脸上的泥土,速度很快,这个人利落的行动较之方才将他埋葬的人,要有力太多。他被从那个浅坑里刨了出来。
这次他看清了。
噢,陆乌。
=================================================================
噢,陆乌。
白栋睁着有些迷蒙的双眼,歪着脑袋,有些轻松地吁出口气来。雾气散开,陆乌略显紧张的脸出现在眼前。
“白栋,你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问,白栋才有些醒过神来,他忙看了看四周,这里是陆乌房里的浴室,热气还很重,时间过得不久。刚刚他在这里对陆乌催眠,想套出小林护士那件事情到底跟陆乌什么关系,但是中途却突然失去了意识。
不,不应该说是失去意识,应该是说,他的意识跑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他在那里动不了,被人埋了,又被陆乌挖出来。
白栋皱着眉,仔细盯着陆乌的脸看,陆乌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然后渐渐脸红起来。
然而陆乌脸红后的表现竟然不是扭开脸,而是凑过来亲了一下白栋。
白栋有点转换不过来,就在这空档被陆乌又亲了好几下。
陆乌捧着他的脸,深深吻过来,白栋很明显地感觉到少年的身体散发出强硬的情动,他脑子里咯噔一声,随即便把陆乌推开了。
陆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别想那些。”白栋皱眉道,“我要走了,你快些洗完,不然会感冒。”
然后果然毫不犹豫地起身就走了。他关上浴室门,靠在门上用手捏了捏鼻梁,权当解乏,便离开了404。
回到办公室,白栋在椅子上疲惫地坐下来,然后掏出平时常用的那本笔记本,在上面记下了刚刚在浴室发生的情况。
把经过都记录下来后,他敲着笔看那几段毫无头绪的文字,眉间紧锁,想来想去只能得出两个猜测。
第一种,催眠过程中出现了问题,他自己被自己的催眠手法影响到了。
这种情况很少发生,至少他是没有见过实例的,他开始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他抱着明确的目的性想要进入陆乌的潜意识,却在过程中被陆乌复述了自己的问题,没错,也许问题就在这里。
“是你杀了林慕珏吗?”这是一个导向性非常明确的问题,被提问的人可以做出肯定否定甚至反问的回答,但怎么也不应该复述这个问题,他不明白陆乌为什么会在被催眠的时候做出这种不寻常的看起来根本没有遵从条件反射的回答,然而值得猜测的是,也许就是这句话对白栋自己产生了影响,某种巧合的暗示力让白栋也开始用这个问题问自己。然后产生了那一连串摸不着头脑的幻象。
第二种,跟陆乌的共情能力有关。
他虽然并不完全相信那个自称心理医生的女人对陆乌的判断,这种事情若非亲眼所见,并无根据可循,但是联想到上一次,陆乌在被他催眠的时候,提到了蓝色布猫,他便开始觉得,陆乌的确是特别的,尤其是在他被催眠的时候。
催眠师和被催眠者在催眠过程中,会达成某种紧密的联系,因为二人所做的交流是存在于潜意识中的。哪怕催眠师清醒,但他确实是在进入别人的脑内领域。
催眠这项技术本身就未曾得到完全的开发和解释,有太多区域尚且晦暗不明,白栋在心里一直都相信,人类的大脑所构建的心理环境,是相当复杂且神秘的,在这个范畴内发生任何事,都不应该过快地下结论,因为有太多可能。
如果说陆乌的确有强于一般情况的共情能力、如果说与他建立催眠关系会诱发这一能力的话,那么刚刚的幻象就可以得到一点模糊的解释。
那是白栋潜意识中的某种东西,它可能变幻成了幻象,也可能是梦境,而陆乌共情到了这种东西,进入陆乌潜意识中的白栋,借由陆乌的共情具象地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灰暗空旷的狼息山、感受到了身体僵硬无法动弹、感受到了被某人埋起来再被陆乌挖开。
但是白栋不明白,如果那些画面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那么它们具象出来的契机是什么呢?
总不能是,他根本就有这么一段记忆,他曾经看到那样的过程吧。
有什么人被埋起来……
脑海中闪过被埋在沥青路面下的小林护士。
白栋把笔记本合起来,为自己不可理喻的想法笑了一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