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觉得,小姐可能是太过寂寞,所以在自己的脑海中编造出了一个人物……这种情况不算少见,是妄想症的一种……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治疗成功……”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父亲的书房里传来。
十一岁的凌熙晴站在门口,背挺得笔直,她的手里抱着小小的破旧的泰迪熊布奇,好像那是她的唯一慰藉。
手指轻轻抚过布奇脖子间密密麻麻细腻的针线,她想,怎么可能是妄想呢,那个人确实存在啊。
因为这样的手法,不会是她自己缝的啊。
她低头亲吻泰迪熊,长发遮住了小脸,掩盖了一切心情。好像一个安全的牢笼,将自己保护起来,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背景惨淡黑暗,一切都是黑白两色,只有泰迪熊算是染着色彩。
父亲担心的目光,明知道是为她好,却好像被踩中逆鳞一样让自己暴躁如雷。
不是的!我没有妄想症!你看啊!那个人是存在的啊!为什么不记得了?!为什么都忘记了?!
如果连我也忘记了的话,那个人就,真的不存在了……
恐惧、愤怒、不安、疯狂、孤独……
她好像站在沼泽地里,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不断地下坠,黑暗的淤泥将她淹没,无处可逃。
而那个人的身影慢慢模糊,她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被沼泽地吞噬,目光仍是置身事外的怜悯,却只是袖手旁观。
盲目的向那个人伸出手,空荡荡的手心得不到回应……
猛地从梦中惊醒,凌熙晴出了一身冷汗。
她首先摸索着伸向枕边,当拿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人偶才算放心。
自然而然的好像做过千百遍一般的将人偶放在唇边亲了亲,她这才露出了个很浅的笑容。
人偶黑发黑眼,一身随随便便的教师打扮,但是眉眼弯弯,对着人没心没肺的笑得灿烂。
凌熙晴看向表,离她设置的起床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闭上眼睛清醒了一下,凌熙晴立刻起床、穿衣、洗漱,动作干净利索的简直像是机器人一样,在此期间,那个小小的玩偶被放在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正好是心脏的位置。
今天主要的行程安排……居然是庆功宴……看着秘书前一天晚上就整理好让她带回来的行程安排,凌熙晴有些无语。
这种事情,随便怎样就好啦。
抱怨着,她往下看,表情就僵硬了。
早上8:30与某某某的相亲
10:30与另一个某某的相亲
下午2:00又是一个……
她默默地将行程表甩在一旁,很好,除了晚上7点开始的庆功宴以外,她的行程全部都是相亲相亲相亲。
丫兔崽子不想活了么?!
她恶狠狠地直接抓起手机,呼叫秘书长。
那边传来男性的特意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早上好啊娘娘,您有什么吩咐么?小的立刻去办。”
凌熙晴不吃这一套:“行程表怎么回事,给我改了。”
对方苦哈哈的,“哎呦喂我的小祖宗,这不是因为你一直将各种相亲往后退,结果都挤到一天了么!”
“我、没、时、间!”
“怎么可能没时间啊娘娘,经过我盘算,今天可是你最闲的一天了,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所以我机智的将所有预约的相亲都安排好了,看着哪个顺眼就捡回来,我们一群奴才就有皇上了。”
凌熙晴压低了声音,“你再说一遍。”
对面的人抖了抖,但还是不要命的开了口,“凌大小姐,其实这个吧,也是你父亲的意思,我们是从小学认识到现在的交情了,我也觉得,你应该找个人了。”
对面的那个人,是她当年第一次的同桌,教她学会画恶搞画的班长,凌熙晴沉默了。
“别整天抱着你那人偶了,跟个宅男似的,整天抱着手办,你也是时候正常了,你父亲很担心你,他还是觉得你有些妄想症,恐怕只有你结婚他才安心。”
凌熙晴轻声问:“你真的不记得了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教你数学的那个老师?”
“我当然记得教我数学的老师,但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跟你说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由于被询问过很多次了,对面回答的飞快,最后愁眉苦脸的叹气,“哎呦,祖宗啊,你还没放弃呢,不是查了当年教师的名单么,真没你说的那个人。按时吃药,不要放弃治疗啊啊~~”
声音都变成了戏腔。
凌熙晴觉得跟对方真是无法沟通:“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不需要相亲。”
“你父亲听到你这话非得被你气死……”对面叹气的好像个老头,“拜托你啦,就去一次嘛,最后都不行也没事,最起码看一看。”
凌熙晴终于妥协了,“好吧。”
她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发呆,又掏出了放在心脏位置的小人偶,反复看着。
“阿唯……”
声音低不可闻,然后她笑了,好像很幸福一样的明媚的笑容,眼眶却红了。
已经十五年啦,我还是没有找到你。
你到底去了哪里呢……
那个离别的晚上,她就看着对方对她笑了笑,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坐在病床上,真是气得要死,又委屈的要死,然后她猛地意识到,其实她可以一直跟着那个人,看看她究竟要去哪里。
这么想着小女孩连忙从床上爬下来,再去追时,却完全失去了那个人的踪影。
她询问了小圆脸护士,对方却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再怎么解释也不行,她们好像之间好像有一个人出了问题。
最后她拿出杀手锏,说出了当时小圆脸护士和叶忧唯开玩笑时不小心暴露的黑历史,尽管护士的小脸当场红了,但还是坚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凌熙晴不耐烦了,她直接冲到了楼下,无视小护士“喂你是病人快回来!”的叫喊。
可是到了楼下才发现,时候已是深夜,黑灯瞎火的,路上基本没人,她四顾了一圈,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算你跑得快!她气得咬牙。
尽管不想麻烦父亲,但她现在力量还比较弱小,只好向父亲求救,结果收到的回答却是,没有这个人。
没有已经照顾了你一个多月的家教,你一直是一个人在家里。
胡说什么啊……为什么大家都坚持着一个观点,这个世界上没有叶忧唯。
是她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去了学校,得知根本没有新上任的老师,和她见面的同学们还记得她,却偏偏忘了那个人。
去了出租屋,让她觉得不开心的舍友也一脸茫然,说她没有一起合租的人,这里一直只有她一个人住。
她几乎将哪里都找过了,但是所有人异口同声,说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全世界都在与她开一个巨大的玩笑。
不见了。那个人。找不到了。再也、再也无法见面了。
巨大的悲怆让她无法呼吸,她匆匆跑回家里,将自己一人反锁在房间。
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却还是不够安全。
她抱起泰迪熊,手指触碰到了布奇脖子处温柔的针线活。对了,这个,是那个人存在的证明吧?
在巨大的惶惑下,她想起那个人对她说的话:
“熙晴,答应我,以后,你要一直坚强勇敢的生活下去,有朋友有亲情有喜欢的人,每一天都,不孤独的、幸福的生活下去。”
啊,对了,她答应过了,要幸福的生活下去。
说过的话就要遵守。
这是她从最初到现在,都从不曾违背过的是事情。
但是啊,但是,在我假装自己很幸福之前,在我变得坚强之前,我可以先,哭一下吗……
就一下。
女孩子抱紧怀里的泰迪熊,失声痛哭。
那些记忆,全部都是谎言吗?
她接受了心理医生的治疗,虽说只是为了让父亲放心。
疗效良好,至少其他人都这样认为。
她不再四处寻找那个人的身影,她不再争执自己才是正确的,她只是凭着自己记忆里的样子,画了那个人的模样,送到工厂,拜托他们制作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手掌大小的人偶,然后整日随身携带而已。
对于其他人来说,阿唯确实只是自己的幻想产物而已。
是谎言,是臆想,是虚假,是欺骗。
是不真实的,是不存在的。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复说着,她笑了。
是幻想又如何?那个人给了她那么多的温暖,她给她了正常的生活,就好像神一样。
如果现在才是正确的世界,那么她也不愿意否认阿唯的存在。
就如约定好了的那样,我会坚强的,活下去。
在这个没有你存在的世界。
她资助了阿唯的舍友,为她巨大的研究资助了最大的金钱,然后又成为了这个研究的第一个成功治疗者。
“你不怕吗?”全身都被消毒了的郑喻夏看着躺在病床上冷静的女孩,忍不住问道,“这个手术是最新科技,我还是第一次使用,生死的几率对半。”
“没关系。”
她回答,然后闭了眼,在麻醉药的作用下沉睡过去。
没关系,你是阿唯的朋友,我相信你。
死了也没关系,失败也没关系,她只想与那个人再近一步。
幸运的是手术成功了。
她可以一辈子、健康的正常的活下去。
凌熙晴并没有多么欣喜如狂,反而对郑喻夏说了声恭喜,休养了一段时间后就默默离去。
她继承了父亲的公司,并且将其扩展了。
过程很艰难,但是她最后做到了。
生活好像是被人艳羡的样子,年少成名,身居高职,又是漂亮的女孩。
凌熙晴却每天像个苦行僧一样,过得清心寡欲。
也不是没有亲密的朋友,毕竟幸福的生活,怎么可以没有朋友呢?
只是联系很少,她自称这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班长讽刺为“幽灵朋友。”
不知不觉间,她玩的最好的人,居然只剩了当时的班长。
朋友和父亲都希望她能够去相亲,她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须得去。
凌熙晴叹了口气,乖乖的收拾东西去相亲。
几个男生全都大同小异,礼貌的简直像是在家里排练了无数次,说的话都合理优雅,不让人觉得突兀,也毫无新鲜感。
理所当然的全部Pass。
最后一个相亲对象有些按捺不住的问:“凌小姐,我真的很喜欢你,很想和你有再进一步的发展,真的不能给我个机会吗?”
是想和我发展,还是想和我的公司发展啊?
凌熙晴表面笑得温和,声音和神情一下子变得深情起来,“真的非常抱歉,但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提起那个人,她的眼睛仿佛在闪闪发光,一副少女的模样,但是又隐隐带了些落寞和惆怅。
相亲对象做了大胆的猜测,“莫非,对方已经……”
“没错,”凌熙晴一副坚强又脆弱的模样,“对方已经去世了,但我下定了决心,一辈子只喜欢他一人。”
“原来是这样。”相亲对象也多愁善感起来,“那我祝你以后日子没有他也一样圆满。”
“谢谢你的理解。”凌熙晴假装抹了一把眼泪。
目送着最后一个相亲对象离开。
她笑意盈盈,又拿出人偶看了看,没忍住再亲了一下。
我做到了约定哦,幸福的、坚强的生活下去。
只不过,我果然还是只喜欢你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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