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安静下来，装饰古典优雅的一楼大厅，滚水冲进茶叶，升起淡淡的白雾，茶香四溢，凌熙晴自动放了两个茶杯在她们两人面前，虽然板着一张脸，但动作举止倒没什么失礼的地方。
此刻的房间完全没有了刚刚恐怖的气氛，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
叶忧唯主动开口：“你就是我的学生吧？今年五年级？”
凌熙晴：“恩。”
叶忧唯：“我叫叶忧唯，来辅导的是数学。”
凌熙晴：“恩。”
叶忧唯：“其实我也只是个新手啦，有哪里不对的地方还是我们一起探讨吧。”
凌熙晴：“恩。”
叶忧唯：“……”
这不高兴的心情也表现的太明显了吧……她要怎么接下去……
叶忧唯：“说起来，你爸爸妈妈呢？这么大的屋子难道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凌熙晴终于有了其他的反应，她讽刺的笑了笑，语气阴阳怪调：“我妈已经死了，我爸忙着呢。每天会有钟点工来这里做饭和打扫，其他时候都只有我一个人。”
叶忧唯以与她相似的弧度勾起嘴角笑了：“所以你整天将来这里与你上课的老师气走，以示反抗？”
小女孩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被踩到尾巴的愤怒，黑色的大眼睛因怒火显得闪闪发光，声音都有点咬牙切齿：“关、你、什、么、事！”
叶忧唯更进一步的刺激：“被我说中了吗？让我想想，明明如今家里只有两个人了，父亲却一点改变都没有，每天若无其事的工作，对你的态度也始终冷淡，所以你很不甘心，很生气？所以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让父亲注意到你，关注你？”
凌熙晴气得脸都青了，还带着被戳破心事的恼怒，原本婴儿肥的脸鼓起来，气呼呼的样子：“少废话！我只是讨厌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罢了！与爸爸一点关系都没有！听到了吗？！完全没有！”
叶忧唯觉得好笑，果然还是小孩子嘛，反应真是一看就知道，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凌熙晴打断了：“其实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家教！”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坐在沙发上的叶忧唯，只是小孩子的稚气的脸，却慢慢染上了冰冷的神色，濯静的纯黑瞳孔仿佛一点一点凝出冰来：“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得很好，不需要什么家教，完全不需要你。”
“我会告诉父亲，让他以后不用再寻找什么耐心又优秀的家教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你的工作就到此为止吧。”
小小的女孩将称呼由“爸爸”变成了“父亲”，语气也显得决然冷静，她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我一个人就可以”，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
叶忧唯看着她一瞬间由小孩子变成大人的转换，忽然有一点难过，心柔软了一瞬，她轻轻地笑了笑，不同于之前模仿熊孩子的嘲讽，而是专属叶忧唯的，温柔的有点透明的笑容，好像在试着安抚一般，又带了点挑衅的问：“那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凌熙晴保持着冰冷的表情，直接问：“什么赌？”
“现在，我给你出一套卷子，只要你考及格，我就辞职离开，如果你不及格，那么我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家教，你要乖乖听我的话，不许故意恶作剧。”
叶忧唯言简意赅，凌熙晴有点警惕：“这不公平，如果你出的题超过了小学五年级的水平，我根本不可能赢。”
叶忧唯笑：“放心吧，绝对都是小学五年级的内容。”然后又故意激道：“你该不会是不自信吧？其实你数学很差？”
凌熙晴立刻反驳：“怎么可能！”但是，她的数学，确实是……咳咳，有一点不擅长，不然也不会刻意请个家教专门补习了，但是此时此刻她怎么可能认输嘛！因此凌熙晴的表情不禁有点僵硬，这个僵硬呢，简单的理解为紧张就可以了。总之她就带着有点怪的表情硬着头皮装出“老子什么都不怕”的模样气势雄伟的嘴硬：“快点开始吧！我赢了你就赶快滚吧！”
叶忧唯敲了她的脑袋：“女孩子不要讲脏话。”
凌熙晴脸红了红，又僵硬的扭过头。
叶忧唯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纸和笔，唰唰的写了起来，在此期间，凌熙晴就跑去一旁收拾她之前扔了一地的玩偶和娃娃。
她每抱起一个娃娃，都会爱怜的亲亲对方的额头，带着几乎让人有毛骨悚然的温柔神情，耐心的抚摸了娃娃的脸庞，轻柔的好像生怕弄痛对方一样，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整整齐齐的放在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巨大箱子里。
叶忧唯瞥见，手不由得顿了一下，她忍了忍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继续写题，然后假装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那些人偶，是在哪里买的吗？”
“不是买的。”凌熙晴背对着她，回答：“是我特意请人做的。”
“照着我的模样做的，只不过是换了不同的衣服和发型。”这么说着，凌熙晴鬼使神差的抱怨似的加了一句，“我在想，父亲是不是根本分不出我和那些人偶，假如有一天我死在家里的话，他会不会误以为倒在地上的只是个人偶，而自己的女儿则在那群人偶里边。”
叶忧唯先是因为那句“照着我的模样做的”思绪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被她剩下的话给吓到了。
幻想一下当时的局面，长相宛如洋娃娃一般的女孩子倒在门口，失去生命无声无息，在她的周围，同样面容的人偶无声地包围着她，仿佛一场庄重的仪式。
偶尔回到家里的男人随意扫了一眼便跨了过去，呼唤了几声自己的孩子，没有回答也习以为常，就那么收拾完自己的事情，又从人偶们的包围经过，关门离去。
躺在地上的女孩紧闭双眼，黑色长发凌乱，有些病态苍白的肌肤与红唇色彩对比鲜明，身上的裙子宛如花朵绽开，毫无生息的仿佛只是被制造出来的人偶。
没有人想到那其实是女孩子的尸体。
而她周围真正的人偶，却一个个睁着眼睛注视着自己最初的来源，每一个都比躺在地上的女孩更像是人类。
直到很久以后，到底是多久以后呢，男人才终于发现了不对。
或许是太久没有得到自己孩子的回应，或许是躺在地上的女孩身体散发出腐蚀的尸体味道，或许是他不经意的触碰到了女孩的身体，意识到那是人类的肌肤，而不是陶瓷。
然后是震惊，后悔，自责，还有哭泣，葬礼，或许会愤怒的将剩下的人偶全部摔在地上，也可能将人偶珍藏起来当做念想。
但这些都没有什么用处。
那个死去的女孩子，已经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地上躺了很久很久了，除了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也没有任何人陪伴。
真的是，好寂寞啊。
她似乎听得到忍耐在喉咙里的哭泣声，以及幽幽的叹息。
试卷写好了，叶忧唯停下笔，凌熙晴立刻察觉到，将收拾了一半的娃娃扔在一旁不管，回到大厅里的沙发上，接过卷子和笔。
看了几眼，她的表情凝重了。
手无意识地捏紧了笔，凌熙晴视死如归的开始写了。
一个小时后。
叶忧唯已经将试卷改了出来。
整洁的卷子上是两种不同的字迹，出题的潇洒随意，做题的稚嫩停顿。
在试卷的正中央，是一个鲜红的47分。
很显然没有通过。
凌熙晴脸黑的像锅底，她一把抢过卷子，看了几下，毫不犹豫的撕得粉碎。
碎纸纷纷扬扬，好像哀怨的蝴蝶。
叶忧唯：“呃，我是没什么意见啦，不过之后你要自己打扫哦。”
凌熙晴：“……”
熊孩子噔噔噔地窜上了楼梯，正当叶忧唯以为她又要逃跑了的时候又噔噔噔地窜了下来。
手里还抱着课本资料习题以及演草纸文具盒。
然后一股脑的放在茶几上。
凌熙晴一脸严肃：“好了，开始学习吧。”
叶忧唯：“……”
为什么这熊孩子一副自己一直都是热爱学习的好孩子的样子？搞得好像之前都是叶忧唯在浪费时间一样！不爽！
因为在客厅里不太方便，最后辅导的场所变成了凌熙晴的卧室……旁边的书房。
但是最后也没有学成，两个小时的辅导时间几乎已经耗得差不多了，这么点时间也不够教什么，所以叶忧唯选择了和熊孩子一起将被弄乱的客厅打扫一遍。
熊孩子不喜欢别人碰她的玩偶，非要自己收拾不可，叶忧唯便去打扫客厅里的纸屑。
凌熙晴：“那个留给清洁工阿姨就可以了。不用扫。”
叶忧唯以身作则：“不行，自己破坏的东西要自己整理好。”
凌熙晴：“……随便你。”
折腾的差不多，叶忧唯终于要回家了。
她站在门口与熊孩子道别，此时的时间早就过了十点半了。
叶忧唯：“那我走了啊。你早点休息，小孩子不要熬夜。”
凌熙晴试着关门：“我不是小孩子！你快走吧。”
叶忧唯顶住门不让熊孩子直接将门关上：“我明天八点半还来，你记着我们的约定吧？别再折腾什么东西吓唬我了。”
凌熙晴包子脸：“我知道啦！”
叶忧唯松开手，熊孩子没有准备差点摔地上，被叶忧唯扶住了，立刻又是一张不爽的黑脸。
叶忧唯忍住笑：“你明天还能见到我，不用那么激动。”
凌熙晴，咬牙切齿：“谁激动了？！快滚、不，快走吧！”
叶忧唯：“那再见啦。”
说着转了身，却听见一声极轻的“路上小心”。
叶忧唯心里一动，立刻回头，却只看见门被人用力甩上，声音震耳欲聋。
她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傲娇的死小鬼。”却忍不住嘴角的弧度。
走出气势辉煌的大门，叶忧唯伸了个懒腰，然后终于发现在这个偏僻的地点以及这个时间点她是不可能打到出租车的。
这要她怎么回去啊喂！
叶忧唯悲愤望天，十分忧郁。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直接开了过来，开车的人摇下车窗，正是银发的西装老绅士，他对着叶忧唯慈爱的笑了笑：“走吧，叶小姐，我送你回家。”
叶忧唯吃了一惊，但很快明白恐怕对方早就料到这样的状况，特意等着她。心里感动了一下，叶忧唯笑道：“那真是麻烦管家先生了。”便坐了上去。
车子缓缓发动，离去。
别墅二楼窗户的人影依旧在静静注视着一切，微黄的灯光照亮她的脸庞，蓝色梦幻的发带与黑色乌羽般长发交相辉映，像是一个朦胧的梦境。
她一旁的手机还显示着，几分钟前拨打给了管家，提醒某人可能遇到窘境的电话。
开车路上，老管家闲聊一般问道：“叶小姐已经和我家小姐相处过了吧？小姐的任性还请你多多包涵。”
叶忧唯连忙道：“没什么，熊……熙晴她还是比较乖巧的，说过的话就一定会遵守，这一点很难得的。”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说出熊孩子这三个字了。
老管家试探性的：“我家小姐一定为难了你吧？不知道叶小姐明天还愿不愿意来这里继续教导。”
叶忧唯笑了：“我不会辞职的，熙晴很可爱，我们已经约好了会好好学习的。”
对方似乎放下心来：“这就好，叶小姐一定是一位好老师，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家小姐就很喜欢你了。”
叶忧唯内心吐槽，你怎么知道你家小姐喜欢我啊，表面只是谦虚：“管家先生太高看我了。”
老管家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突然回忆往事一般的口气叹息道：“小姐虽然任性，但我们都知道她没有坏心的，我是看着她长大的，自从夫人去世以后，小姐与老爷的关系越发糟糕了，现在如今这个局面也不知道能不能挽回，其实小姐总是一个人在家，没什么朋友，我一直都很担心。”
叶忧唯一愣，没想到她当时用来激怒凌熙晴的话居然歪打正着说中了，这孩子果然是在用离经叛道的方式来引起父亲的注意吗？
已经到了目的地，车停了下来，老管家意味深长：“小姐很喜欢叶小姐，希望叶小姐不要辜负她的一片心意啊。”
叶忧唯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只是点头应道：“我不会辜负的。”
老管家离开了。
叶忧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里。
同居的舍友还没有回来，想来也是，实习医生肯定比她要忙吧。
虽说还没有见到面，但叶忧唯想了想，决定不等她了，直接睡觉。
洗漱过后，叶忧唯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