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风言

    清河公主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垂着脑袋低低地应了。

    淮阴王见状不由皱了下眉头,他自认这番话说得已是极近客观公正、对清河提点得清清楚楚了。若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清河还拗着小姑娘脾气转不过来,接受不了……那怕是迟早得犯出不该犯的东西、闹出不好看的事端来。

    淮阴王脸上的神色不由就冷淡了下来。

    清河公主心底登时一慌,她自己也清楚,淮阴王已然是如今皇室内对她最温情亲近的了,再如何也不能失了他……清河公主狠狠掐了自己手心一把,强打起精神,笑意盈盈地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喜庆话,看淮阴王神色疲累,体贴备至地嘘寒问暖了一番,便识趣地告了辞出来。

    一出淮阴王府的大门,清河公主脸上的笑容就绷不住了,她急迫地催促着宫人们往芙清殿赶,想尽快摸到自己那面许愿铜镜:总是要先试一试,那个见鬼的“箢箢”铜镜克不克得死吧!

    但好巧不巧的,马车拐到正和大街时,一个不着意,与别家的迎面撞了正着。

    清河公主心烦意乱地掀起帘子,正要开口呵斥,对面马车上的丫鬟先嚷嚷开了:“对面什么人?见了我们承恩公府的马车,为何不让?”

    清河公主无声冷笑,寒着脸扔下了帘子。

    外间的宫人瞧出了清河公主脸上的不悦,掐着尖细的嗓子阴阳怪气地回道:“虽不敢劳动承恩公府的小姐们,不过,若是让我们公主避让,这也不合适吧。”

    对面安静了一下,紧接着便有一开始那丫鬟自掌嘴的声音传了过来,清河公主不动如山地安坐着,略等了一等,便有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声隔着帘子传了过来,紧接着,就有宫人外面低声禀告道:“公主,承恩公府的七姑娘与谢四姑娘过来了,说是要当面赔罪。”

    清河公主整了整神色,端庄坐好,笑盈盈地应道:“婷婧和雅柔过来了?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快快上来吧。”

    不过,话虽如此,待宫人打了帘子请了白婷婧和谢雅柔上马车后,谢雅柔福身行礼告罪时,清河公主嘴上说得亲热,却是连个让宫人拦一下的眼色都没递。

    唯白婷婧是个不好与人“客气”的直接性子,换言之,飞扬跋扈惯了,为人不太有眼色,行事不多带脑子。

    清河公主说了“自家姐妹,不必客气”,白婷婧也还真就不与清河公主客气了,一上来便大肆咧咧地直接坐到了清河公主身边,发自内心地高兴道:“清河,你这也是要去参加长孙殿下的生辰宴么?”

    “这真是可太好了,我和雅柔蹭了你的福气,倒是可以松散些,偷个懒,不下去走那么长一段了。”

    ——浑然一副把方才的小摩擦和不愉快全当了不存在的模样。

    若是以往,就冲白婷婧这做派,清河公主少不得要暗暗在心里给她记上一笔“谮越不尊”,但而今……清河公主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算是暂时顾不得这些“小节”了,笑意盈盈地拉过白婷婧的手,抿着唇摇头道:“才不是呢,你也不看看我这是从哪儿往哪儿走……我刚刚从五哥哥府上出来呢。”

    “哦?”白婷婧心恋淮阴王,洛阳贵女圈里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清河公主这一梯子递过去,她顿时把什么皇长孙的生辰宴全给抛到脑后了,急急慌慌地追问道,“淮阴王殿下怎么了?”

    “五哥哥倒没什么,只是……”清河公主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眼珠子慢悠悠地在马车内打量了一圈,然后摇着头叹息道,“罢了罢了,还是不说了。”

    “说嘛,说嘛,”白婷婧瞅了眼谢雅柔,拉着清河公主的胳膊佯作撒娇道,“雅柔今日蹭了我的车过来,人也是得听我的了,我要听,雅柔也要听,这马车上三个人,两个都要听了,清河你就快说嘛。”

    清河公主心内怫然,很是不满白婷婧那不顾尊卑上下的态度,若非她想借借白婷婧这把“刻薄毒嘴”一用,她早便翻脸嘲讽了。

    清河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笑呵呵道:“是件大好事呢,五哥哥与我说,四哥哥下了趟江南,寻着了一位‘妹妹’回来呢!”

    清河公主这话说的轻轻巧巧,马车上的另外两个人却被惊得齐齐抬头,就连在外面一向以“端顺贞静”示人的谢雅柔都不由露出了些许吃惊的神色。

    清河公主额外多看了她们之中出了名的刻薄且长舌的白婷婧一眼,只觉得自己那口从早上起憋在胸前里的气缓缓地出来了些许。

    “寻了位‘妹妹’回来?”白婷婧震惊了,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什么妹妹?难不成,我们陛下,还瞒着皇后娘娘在外面养了位娘娘……?”

    ——若真是这般,那这洛阳城里……怕是能看一出异常精彩的好戏了!

    “都道陛下痴情,对皇后娘娘一心一意,”白婷婧啧啧称奇道,“真是看不出来啊,不知道得是这样容色、手腕的女子了。”

    “再说咱们皇后娘娘那样的性子,这事儿能忍?陛下不得给镇国公府一个说法么?不过也是,陛下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就是后宫佳丽三千也使得,被皇后娘娘都逼得到养外室的地步了,还真说不好是谁更过分了呢……”

    “哎,你们说,陛下这是会给人名分呢还是不给人名分呢?要我说,若是去母留女,我们皇后娘娘那性子,真要咬牙认下了那外室女,就又是另一桩叫人吃惊的故事了呢。”

    白婷婧这猜测虽是自然,却也过于污糟,显得都有些恶意了,谢雅柔不由抬眸先看了清河公主一眼,见清河公主既没有附和的意思,也没有澄清的打算。——似乎是明明知道些什么,却也不愿意多谈,刻意半藏半露、半遮半掩着,反而对白婷婧那越来越离谱的猜测很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谢雅柔眉心一皱,隐约意识到这里面有一些不对,清凌凌地开口打断道:“也不必非得这样想吧。”

    “那不然呢?”白婷婧傻愣愣地抬起头,不解地反问谢雅柔道,“晋陵王殿下还能带一位不是血亲的‘妹妹’回来么?”

    “那‘妹妹’既必然是陛下的,又必然不会是皇后娘娘的,这不就定然是陛下与那宫外女子所生的外室女了么?真是好手段,凭空一跃,就直接跳到我们所有人的头上了……就是不知道她那能给人不明不白地做外室的母亲,又能教会她什么好品性了。”

    “不过呢,我也不怕,”白婷婧冷笑道,“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我看这位‘公主’如此出身,先把皇后娘娘、镇国公府和几位殿下全得罪了遍,到时候怕还未必能比清河你嫁得好呢。”

    清河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白婷婧话里话外,还真是不怕得罪她,这比方打的,若非早知对方是个没脑子的,但凡换个别家,清河公主必然会认定其是故意讽刺的了。

    ——虽然即便如此,清河公主当下也快要恨死她了。

    “如何就,”谢雅柔灵光一闪,突兀插道,“‘必然不会是皇后娘娘的’了?”

    “你这说的什么傻话?”白婷婧莫名其妙道,“皇后娘娘产女,那必然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还能遮遮掩掩的、瞒了这么些年才叫大家知道么?”

    “还能跑到了江南去,皇后娘娘几时下江南了?你还真别说,就是到时候,宫里真拿了皇后娘娘出来做幌子,说那是正宫嫡出的公主,你会信么?……我看这满洛阳,也没几个没脑子的人会信的吧?”

    “我没你想得那么多,宫里说什么,我就信什么,”谢雅柔浅浅一笑,反问白婷婧道,“不过,婷婧,你又何必一个人坐在那里胡思乱想那么多呢?”

    “清河就坐在这儿,淮阴王殿下刚刚都与清河说了,你为何不直接问问清河呢?”

    清河公主闻声看过去,谢雅柔对着她柔柔一笑,清河公主的眼底缓缓结出了一片寒冰。

    “是啊,我怎么就把清河给单忘在一边了呢,”偏偏白婷婧还真听把谢雅柔这句听进去了,又着急忙慌地回过头来,拉着清河公主的胳膊笑嘻嘻道,“你来说你来说,淮阴王殿下方才都与你说什么了啊?我说的这些,都对不对啊?”

    “对或不对,我也不知道,”清河公主把自己的胳膊缓缓拉了出来,端坐着云淡风轻道,“五哥哥不过随口一提,我随意听了一耳朵,他也没与我说得太清楚,只道四哥哥南下找去了,至于旁的那些……我觉得吧,还是五哥哥说得对。”

    “五哥哥与我说了,她既回来了,就与我是姐妹,我年岁比她略长些,更是该拿出姐姐的风范来,好好地教导、善待她。”清河公主严肃了脸色,正襟危坐地与白婷婧申告道,“至于你说的那些,以后可再也不许提了,都是一家姐妹,什么外室不外室的,说出去不好听,也徒惹母后伤心……”

    “想她在外边放养了十来年,见识浅些、规矩差些,也都是自然的。但愈是如此,我更愈是得好好地、耐心地一点一点把她教起来才是,我为长,她为幼,必得我先友爱她,日后才可友爱恭顺如一体。再者,她再是有一万个不好,那也是父皇的女儿,我的妹妹,我们大庄的公主,婷婧,你方才那些话,可有些谮越了。”

    “我只说你这一回,你记在心里,要是再出去乱说,传到了父皇耳朵里,可别怪我今日没提醒……小心你吃苦头。”

    白婷婧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应了,颇感没趣地转了话茬,清河公主冷眼看着,在心里缓缓地笑了起来。

    ——就是要她白婷婧这不服气的劲儿,她要是怂了怕了,清河公主反而要苦恼起上哪儿找更好的“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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