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野子觉得自己一辈子的道歉都在今天说光了。
解脱来得太猝不及防,她亲眼看见那该死的怪物泯灭后的好几秒脑子还是一片空白,随即涌上心头的是巨大澎湃的喜悦和劫后余生和虚软。
在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泛滥之前,西园野子逮住身边唯一的活人,不管不顾地把脸埋进温暖厚实的胸膛。
东方仗助不知所措地大张着双手,“西园?西园你怎么了?头上伤口很疼吗?”
西园野子只是摇头,东方仗助艰难地分辨了几秒她咬字不清地呜咽,放弃了理解。
既然本人都摇头否认了,那大概就不是伤口的问题吧。
东方仗助还穿着学校的校服,他制服的胸襟很快就湿透了,这种冷意十分尴尬和微妙,可他又不敢硬扯情绪失控的西园野子,只好用完好的左手艰难地轻拍怀中少女的后背,“嘛嘛,别哭啦,已经没事了,没事了西园……别哭了好么?”
东方仗助词穷地颠来倒去这几句话,好在西园野子很快就平静下来,她擦着眼泪退后几步,一边打嗝一边道歉:“对不——嗝,对不起,我弄脏——嗝,弄脏你衣服了……”
“没事没事。”东方仗助说,他不在意地看了眼胸前大块的水痕,西园野子头发上的血沾到了他衣服,所以白色的制服内衬上还有几抹浅色的红斑。
有那么一瞬间,东方仗助忍不住怀疑女生是不是由水做的,不然怎么会这么能哭——他并不是在歧视什么,也清楚实际上男性的身体水分比例才更高,东方仗助只是单纯地感慨,自打他幼稚园毕业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能在他面前一天抽抽搭搭个好几次的人。
其实西园野子也不是总在哭,结合她的经历,她的难过和崩溃甚至情有可原,东方仗助自然清楚这点,却止不住地产生这种错觉。
毕竟一哭起来就激动到打嗝的,他目前还只遇到过西园野子这一个。
当然,这莫名的错觉是绝对不能叫面前两眼泪汪汪的女生知道的,东方仗助抽出手帕擦掉手心的血,临时修改了原先的计划。
“送你回去之前,我们先去一趟医院吧。”他对西园野子说,“我想我手上的伤口得包扎一下,你也最好检查一下头上的伤口,虽然我相信疯狂钻石的修复能力,但还是让医生看看比较好。”
西园野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东方仗助受伤了,后者手上狰狞的血洞看上去十分骇人,她慌了起来,急忙抓着东方仗助跑到外面去打车。
西园野子巴巴地等了几秒,见出租车还不出现,便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叫急救。
“喂喂,我还没到要上救护车的地步吧?”东方仗助一惊,他拍拍女生肩膀,“你别慌,这里打不到车的,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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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仗助领着西园野子走到家附近的公交站,成功截到一辆刚结客的空出租,女生似乎在摆脱恶鬼后开始久违的时来运转,去医院之后的事全都顺利得不行,当她交完钱回到外科病房时,东方仗助手上的伤口已经缝得七七八八了。
医生一边动刀一边啧啧称奇,“你的运气也是好,四个贯通伤,全都避开了肌腱和神经,得亏创口够小。”
“这两个月右手别使力,别碰水,不要吃刺激性食物。”医生说,“你正年轻,很快就会恢复好的。”
至于西园野子,她头上的伤口也没有检查出问题,给她检查的神经外科医生甚至没找到伤口,只在头发里翻到四块小小的、裸|露的白色皮肤。
医生拍拍手上散碎的血痂,往病例上写上“圆形脱毛症(斑秃)”几个字。
原本还有些紧张的西园野子:“……”
那不是斑秃啊!她崩溃地想。
“出现这个症状大概多少久了?”医生问。
西园野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大概有两年多了吧。”
哦——医生了然地点点头,在病例上补充:顽固性圆形脱毛症,小概率毛囊受损,外敷药无效后建议复查。
西园野子:“……”
“没什么大问题,放松心态就行。”年轻的医生微笑着说,转而对西园野子身后的东方仗助道:“还有,手受伤就别摸女生的头了,不卫生。”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cue的东方仗助:“……”
我没摸西园的头啊!他莫名地想。
在医院的这一通检查折腾了很久,西园野子最后踩着点跑上了末班电车,她没来得及和东方仗助道别,男生也不在意,他隔着厚厚的玻璃对西园野子挥动完好的左手,青春干净的脸上笑容朝气蓬勃。
西园野子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能从嘴型上分辨出那不是さよなら,于是她高兴起来,也笑着挥手,心里因为急切的离别而悄然生出的不舍和难过都消散了不少。
电车轰然驶去,西园野子坐在空旷的长排座位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她今天一天过得跟梦似的飘忽转折——或者说她过去两年都活在被逼迫的噩梦里,但是没关系,一切都结束了。
她明天之后的人生,都将是全新而自由的。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休息日还能过来找东方君玩呢,西园野子充满期待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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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仗助回家后被东方朋子骂了一顿。
他回来得太晚,手又被包成了个球,东方朋子气他出门送个人都能把自己弄伤,又心疼儿子的手,边骂他边炖了几天的排骨。
东方仗助没敢告诉他妈他手上的是贯通伤,喝了一星期的浓汤,没事人似的继续上放学,很快就把西园野子的事忘在脑后。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每天会遇到许多的人,但不会和他们每个都相识相知,即使有谁因为意外被推攘着走到你面前,时间到了还是得告别。
然而东方仗助没想到的是,他和西园野子之间的联系并没有就此结束。
在某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刚从学校回来的他慢悠悠推开家门,在客厅桌上看到了一个大大的包裹。
“还记得西园野子吗?就是你前几周带回来吃饭的那个女孩。”东方朋子坐在桌旁喝着咖啡,一副好奇的样子,她指了指包裹,“她寄给你的。”
包裹里有两封信,一封厚一封薄,以及一个体积巨大的纸包。
东方仗助打开厚的那封写着“东方仗助樣亲启”的信,信的开头中规中矩,是很惯常的寒暄语。
他随便翻了翻厚厚一摞的信纸,东方仗助只和西园野子相处了几个小时,隐约记得她似乎是个性格有些内向的女生,如果没被那倒霉玩意缠上,大概会是个安静的文学少女。
西园野子寄过来的信纸上过分清秀的字迹证明她确实具备深厚的文艺气息,还微妙的可能是个话痨。
她用一种熟稔而欢快的语气,在信里细细写了回家之后发生的全部事情。
西园野子晚归的那天,西园先生一语不发地端坐在离玄关最近的和室里,沉默地等待自己叛逆的女儿。
他固然是个沉默的大家长,却也有天下直男都喜欢女儿的共性,尽管后者十分之不明显,甚至不被当事人发觉。
必须和野子谈谈了,西园先生沉重地想,虽然在两年前他便做好了女儿将要不正常一辈子的心理准备,可症状加重的这天到来之时,西园先生还是很受打击。
西园野子原先只是时不时做一些过火夸张的无礼之举,现在却是旷课离家出走晚归一条龙全试了个遍,显然是要在未来变本加厉的意思,西园先生十分忧愁,决定劝说主动停药的女儿再次接受治疗。
他花了一个晚上纠结出一份尽量委婉的说辞——这对西园先生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结果西园野子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他面前边笑边哭地说她好了。
西园野子把医院的账单塞给她爹,一脸高兴地掰着手指叙述今天的遭遇,西园先生看着账单半信半疑。
但接下来的好几天西园野子确实没有发病,西园夫人喜极而泣,带着女儿拜访了原先负责心理治疗她的医生,医生看看手里的测评结果,又看看西园野子,表情吃惊极了。
“是否完全自愈还需要观察一段时日才能判断。”医生对西园夫人说,“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令爱应该是终于跨过那道阴影了。”
西园夫妇这才相信自己女儿否极泰来,很是高兴,把留宿的儿子叫回来,一家人好好地吃了顿饭庆祝。
西园野子以全新的热情投入了正常的生活,同时不忘感谢恩人,花了好些时间找到了东方家的地址,把她和父亲写的感谢信寄了过来。
“爸爸的信在素色信封里,另一个纸包裹是他选给你的礼物——他说实在想不到该如何表达心中的谢意,所以买了这份礼物,请务必不要客气地收下。”
东方仗助读完那封内容详尽的长信,撕开包裹,沉默地看着那本厚厚的《广辞苑》。
东方仗助知道这本书,它非常有名,教国文的老师几乎人手一本,对它十分推崇。
“可我要它干嘛?”根本不是学霸的东方仗助对着厚重的词典有些发愁,他粗粗看了眼内页,觉得眼睛都要被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瞎了,于是他直接转到封底,被价格吓了一跳。
“这么贵?!”
东方仗助开始觉得桌上厚重的字典棘手起来,可又不能把礼物退回去,他思考半晌,从自己的存款里划出一笔钱,买了本书店店推的人文类书籍和几大包杜王町特产的噌牛舌寄给西园野子聊表心意。
在邮局填写完地址时东方仗助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隔几天后西园野子又寄信过来,这次她没带上西园先生的文书,同样厚实的信纸里写的是东方仗助送给她的那本书的读后感。
“非常感谢东方君赠送我这本总集,东方君也喜欢这种类型的书籍吗?”西园野子写道,“我看过这个作者编写过的关于两河流域文化的探讨,他的文字很冷静,总能用疏离而公正的语言……”
东方仗助:“……”
西园在学校是不是每次国文都能考满分?他心情复杂地想。
“……既然东方君给我推荐了这本书,那我想我也应该回礼,所以附带了一本最近在看的很有名气的漫画,希望你能喜欢。”
“啊,虽然很冒昧,但我总在担忧,这样寄信是否会打扰到东方君呢?如果东方君比较忙碌的话,请务必告诉我,如果给你带来了困扰,我会非常不安,在此先行给你道歉。”
东方仗助被这文绉绉的语气搞得头皮发麻,西园野子附寄了一本名叫《红黑少年》的漫画,他花了些时间看了一遍,感觉还不错,于是也写了篇粗糙的、勉强称为读后感的信,打算有礼有回地寄过去。
准备出门买信封前,东方仗助想起了什么,他犹豫几秒,又坐下补充了一句话。
“你想寄信给我就寄吧,什么时候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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