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是个蠢货、胆小鬼、懦夫,无可救药的自恋狂。”
姚睿放在太阳穴上的手指快速而有节奏地敲击着。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可能是太年轻,没见过什么男人,发现自己是同性恋时也很害怕,刚好他也是,于是凑在了一起抱团取暖。”
“那时大家都还是高中生。高中生你知道的,就是恨不得自己立刻长大成年,脱离老师父母的桎梏。一方面是比小时候更成熟了一点,通过网络看到了一点东西,学到的也是真的更多了。一方面又是幼稚到随便一点撩拨都能点燃情绪,心比天高,觉得错的都是世界,只有自己是无辜又正确的。谈恋爱也是一样,随随便便就喜欢,随随便便就要追求浪漫,追求一辈子。”
“对于年轻人来说,一辈子有多长是没那个概念的。可能想象中是很长很长,但现实操作起来,顶多顶多也就三四年。”
“但其实我还是要感谢岑英的。”
方慎有些惊讶,试探性地问道:“感谢他?他做了什么吗。”
“如果不是岑英让我跟他一起私奔,可能我想不到离家出走这条路吧。”姚睿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神色:“我们在考虑向父母出柜时,特地挑了高考前的时间,想着不管他们怎么生气,都会以高考为重,让我们先考完试再说。等过了那几天,他们气消了,平静了,或许一下就想通了也说不定。可惜我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我父亲大发雷霆,像火山喷发一样,用棍子把我左腿打骨折了。”
“那时候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多礼拜吧,我父亲直接联系了班主任,让我在家养伤,其实就是变相软禁。我的手机,电脑,所有通讯工具都被没收,我不能走出卧室一步,连饭都是母亲送进房来的。岑英,岑英他急疯了。”姚睿轻笑一声:“虽然他的父母也很反对,但到底没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他是个人精,花钱买通了我弟弟,让他偷渡给我一支手机。”
“我腿瘸了,是被我弟背着进考场的。我记得我们市报还报道了这个新闻,说我身残志坚,自强不息,是励志高中生。太尼玛好笑了。如果我卧室没被大清洗,那肯定还找得到这份报纸。”
方慎问道:“你去参加高考了,那么在这段时间你应该并未想过离家出走。你的成绩不错,完全可以挑一个离家很远的大学念书。离家出走对那时的你来说似乎并没有特别大的好处。”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去一个北方城市念书,用奖学金和打工赚取生活费和学费,好面子的父亲肯定不可能把我软禁一辈子。他还要靠我的名牌大学来充门面。但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想当然,我……”姚睿说到此处,喉咙仿佛卡了壳,吐露不出声音。他试了几次,难以启齿。手指颤抖个不停。
方慎从玻璃茶几下层取出纸笔,推到姚睿面前:“如果你觉得很难说出口,试着写在纸上或许会好一些。”
姚睿拿起笔,笔尖在雪白纸张上停留足有五六秒,终是写下了一句话。
方慎将笔记本挪到自己面前来,在看清姚睿写的东西后,他忍不住睁圆了眼睛。
“你……这件事你有对其他人倾诉过吗?”
“不。”
“岑英?”
“他?我从不和他说这种事。你不认识他,他是那种看起来可靠,其实花架子到不行的人。”姚睿冷冷地说:“但我有什么好嘲讽他的,他至少有勇气逃跑,而我只会待在家里吓到不知所措。其实措辞可能有点不对,不是精神病院,而是专门治疗同性恋的那种诊疗所,是用电击疗法和其他什么痛苦反射疗法来根治所谓精神疾病的地方。”
方慎说:“同性恋不是病。”
“我知道,但光我知道有用吗!我的父母仍旧把我当成精神病,我的经纪人告诫我千万不能被曝光性向。信誓旦旦和我私奔的前男友当着他父母面说他是被我鬼迷了心窍才走错路。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随便胡诌几句,他爸妈就信了,带他回家。可我回不去,回不去了。”
姚睿似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喃喃。
“我不是什么坚强的人,离家出走后其实我也有撑不住的时候,只是想着两个在一起,不管怎么样都好,都能一起过下去。就算吃糠噎菜,日子总会慢慢变好的。但剩我一个人时,我一会儿都抗不下去。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呢。我想过自杀,就在那天晚上。我买了很多酒喝,想着喝完全部就去跳江。喝到最后一瓶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江边,岸上站着个人。我喝高了,以为人家也和我一样想自杀呢。结果人没救成,两人都滚下江去了。后来发生什么我一概不记得了,只第二天在酒店客房里醒来。我醉成那样,没淹死恐怕是那位老兄搭手救了一命。”
“一下没死成,后来就没那个胆子了。回家的路上碰到嘉合星探,挖我去当练习生。我其实对唱歌跳舞并不怎么擅长,只是想有个盼头,有个事做。后来,公司就把我和其他几个男生凑成组合一齐出道了。”
方慎说:“zero,我知道。你们当时太火了,想不看见你们都难。”
姚睿难得露出惬意的笑:“其实公司也没想到会爆火,因为真的前期曝光太少了。我们也都做好了长期当透明的准备,尤其是团员什么模样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脾气烂,唱不好跳不齐,上节目也不会捧逗的团怎么可能红。”
“但偏偏就爆了。”
“在嘉合前两年,真的是我感觉最好的时候。我们五个一起住在公司为我们组的房子里,真的像兄弟一样。”
方慎看着姚睿脸上充满怀念的神色,心逐渐向下沉。所有人都知道,zero只维持了四年就解散了。姚睿对团员之间的联系越重视,解散对他的打击就会越沉重。
他的父母对他伤害很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亲情是缺失的。他在渴求爱的同时又对父母甚至兄弟姐妹抱有疏离和敌意。这种自相矛盾在越渐深远的时间里会反复让他感到失落和悲伤。离家出走是他对原生亲情的割弃,他把所有感情都寄托到了和他一同出走的男友身上。但很不幸的是,他遇到了一个将他抛弃的人。他唯一的支撑点也崩塌了。
如果不是那晚的意外,很显然姚睿已经死了,他不会坐到自己面前,作为一个有所作为,被抑郁症严重困扰的明星。
方慎一点不意外姚睿会将新感情依附到队友身上。亲情、爱情都遭受过重创的人,友情对他而言是最无害的一种。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利益的捆绑。
思及此,方慎于心不忍,渐渐红了眼眶。
心理医生是容易对患者移情的。
“时代的天团。经纪人在我们耳边说我们会是下一个天团,所有人都对我们说,我们有足够的力量登顶。说得久了,说得多了,就连我们自己都相信我们会是下一个时代天团,让几十年后的人想起这个时代,就能想起zero。多么美好的梦,像一个又圆又大的焕彩气泡,把每一个人的脸都修饰得光彩夺目。”
“只是这个气泡太脆弱,轻轻一戳,就四分五裂。”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大家都不乐意继续在一起了。好像除了我,每个人都是忍受着其他人勉强凑在一块。他们各有各的野心,都觉得zero在拖他们的后腿。他们要单飞,他们要更好的发展,赚更多的钱。”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试过挽留,我试过跟其他团员沟通。我说只要我们坚持,会一直走到偶像团体的top。地位上去了,他们再想做什么,公司也不敢擅自约束。我说我的资源都可以分给他们,通告,代言……”只言片语,姚睿的声音越渐低下去,原来早已泣不成声。豆大泪珠顺着脸颊话下,滴在透明玻璃上,“我只差对他们说,不要离开我。”
“太可怜,太难看了。他们可以走得决绝干脆,只有我站在原地一厢情愿。”
方慎无奈地发现,姚睿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zero的团员只是他事业上的同事。这样的关系松散而容易分崩离析。同事和挚友,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方慎怀疑姚睿从十年前就已经患上轻度抑郁,只是zero的出现让他的症状有了好转。zero解散后,他的抑郁症无疑加重了,在其后六年,一点一点加深。
姚睿毫无疑问是需要心理疏导的,但他更需要一个能陪伴在他身边,给予他爱的人。他需要爱,需要一个人来依恋。
方慎说:“你和zero的其他团员还有联系吗?”
姚睿点头,擦掉了眼泪:“我和张五一、尹琦还是很好的朋友。他们比我年长,也很照顾我。”
方慎说:“那么贺森呢,前不久他才刚刚被曝光去看你的演唱会。”
姚睿摇头苦笑:“贺森?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他一直都是个怪人,随心所欲。”
方慎说:“贺森最先从团队单飞,你对他是什么意见?”
姚睿:“一开始,我确实对他很不满,认为是他拆散了zero。是他的出走导致人心涣散。后来我知道他只是刚好走得早而已。我不能说我彻底放下了,但他确实发展得很好,比在zero时更有生命力。”
“zero,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事业上的跳板。总要转型的,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偶像。”
姚睿轻轻将手中的笔放下,安静地说:“哪有什么是能一辈子的呢。”
不知是说给方慎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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