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连翘鼓着腮帮子捡起地上的饮料罐。

    太眼熟了。

    她上周才被同一款饮料喷过脸。

    这种全英文标识的饮料一看就是原装进口的，学校超市里根本没有卖，除了方丞，她也没见别人喝过。

    “哼！”

    下课铃一响，连翘就拿着罐子冲进办公室找人算账，不想没见到元凶，却被通知去见校长。

    此时办公室里很热闹，有学生与老师进进出出，听到连翘被校长召唤，都不由向她投以同情的目光。

    连翘从一入职就在身体力行如何作死。

    人人闻风丧胆的方大魔头，她不仅打了，还骂了，最后只被罚了一份不痛不痒的千字报告。

    方丞是校长儿子，这是个公开的秘密，连翘一个刚入职的老师，把校长儿子往死里得罪，她在校长召唤中生存下来，并且还能与方丞坐在一间办公室里，简直是个奇迹。

    就在大家替她战战兢兢时，连翘已敲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她不知道同事是怎么想的，这是她第三次见到校长。

    第一次是因为与方丞吵架，第二次是交思想报告。

    只有第一次见到校长时，她如传言中一样严厉苛刻，后面两次都是和蔼可亲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连翘说给同事听，他们还不信。

    连翘想不出缘由，大概是那一声妈起了作用，校长真把她当干女儿看了。

    这一回，校长一见她就笑了，“连老师，你来了，坐，坐。”

    不管别人说校长如何严肃，反正连翘没觉得，她微笑道，“校长好。”

    校长先关心了一番连翘，问她刚来适不适应，和同事学生之间相处得如何等等，就和平日唠家常似的，氛围轻松，连翘一向想什么说什么。

    学生单纯可爱，同事真诚友善，她过得很开心，比想象中的开心。

    至于方丞那货，算了，就当是生活情趣吧。

    这回答让校长乐了，她头一次听新老师说过得很开心，虽然这个答案五花八门，但几乎绕不开那么几个关键词，自豪、幸运、挑战等等，还真没人直截了当地说过得很开心。

    换是别人开口就说这话，校长一定眉头一蹙，在想是不是给这老师的任务太少了？

    但连翘说这些话时，神采奕奕，眸光闪闪，校长能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喜悦，她的确是过得很开心，就像在享受生活一样。

    这虽然不是最理想的答案，但贵在实诚。

    这小丫头心眼实在，纯真可爱，让校长非常喜欢，她望着连翘的笑更柔软了，有种在看自家闺女初长成的感觉，“好，好，我希望你能把你这种把工作当做生活的态度与大家讲讲，下月的教师大会，你作为新老师代表上台发言，与大家分享分享你的入职感言吧。”

    连翘一听，露出一副被雷劈过的模样，呆坐了足足十秒，而后才跳起来，摇头摆手地抗拒着，“不不不不……我不行！！”

    校长笑眯眯地招手让她坐下。

    连翘自知失礼，弯腰说了一声对不起，又坐了下来，双膝并拢，两只小手压在大腿上，非常乖巧地坐在那，一双湿润的眸子晶晶亮地望着校长，声音柔软，语气可怜，“校长，我高考语文才70分……”

    校长面上笑容不减，依然和蔼可亲，“没事的，连老师，你已经大学毕业了，高考语文那都是过去式了，你要相信自己是有长进的……”

    不！她没有！一点长进都没有！连翘又是一阵疯狂摇头摆手。

    校长依然挂着风轻云淡的笑，且认真地为她科普，“人的大脑到30岁左右才完全停止发育，所以你一定是有长进的……”

    连翘话都说得不利索了，“不，不不……我怕，校长，我我我……我怯场！”

    校长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她安慰道：“我知道你第一次上台肯定会紧张，也没什么经验，不过每个人都有第一次，年轻人嘛，更要多多挑战困难才行。”

    她并不是因为没参加过才害怕，而是因为曾经丢过人，有了心理阴影，现在光是想想就紧张地手脚发冷，手心冒汗。

    “不行，我的真的不行，校长您别为难我了！”连翘的小脸蛋皱成了一团。

    校长见她是真的害怕，又说道：“我让一位老师带带你怎么样？”

    当然，如果连翘仍旧拒绝，她也尊重她，但连翘听到这话却沉默了，校长一见有戏，又劝了两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找最好最有经验的老师带带你，你不用太紧张，尽力而为就好，也别担心被人笑话，没有人会笑话一个努力的孩子。”

    连翘本来就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这会儿动摇得更厉害了。

    刚刚听到要上台发言几个字，她就本能地抗拒起来，而现在稍稍冷静了点，她恢复了点思考能力。

    被校长钦点，在教师大会上作为代表演讲啊，一听就很光荣很骄傲的一件事呢，她有点心动。

    连翘的家境很好，被很多人羡慕，可没人知道她的苦恼。

    她什么不缺，唯独缺了人生目标。

    她既不像妈妈一样喜欢赛车，并为之而奋斗，也不像爸爸一样，为支持妈妈的事业而拼命赚钱，哪怕是她两位哥哥，一位想当资本家，一位想当科学家，大家都有自己的理想与追求，可她连个兴趣爱好都没有，更不知道要追求什么，撇开家世的光环，她一无是处，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当初她要来S市的时候，遭到全家的反对，爸爸问她为什么，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总不能实话实说她只是单纯想和男朋友在一起吧？

    父女二人沉默了片刻，连胜忽然问道，“谈恋爱了？”

    连翘吓了一大跳，慌乱的神色全都落入了连胜的眼里，她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谁知道连胜没有动怒，指了指沙发，让她坐下，心平气和地问道：“能说说是怎样的一个男生吗？”

    连翘怂，不敢坐，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支支吾吾道，“比我大四岁……A大金融系研究生……在……在S市工作。”

    “家境呢？”

    “一，一般吧，父母四五线城市工薪阶层。”

    连翘已经做好被嫌弃的准备，没想到她爸又不按常理出牌，在长久沉默之后，竟然松了口，“行吧。”

    连翘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爸你不反对吗？”

    “反对什么？我反对，你就不会做了？”连胜站起身，笑道，“我觉得挺好的，谈恋爱也是一种学习，学习怎么与人交往，怎么正确认识自己与别人。”

    他更是一语道破了连翘的迷茫，“去外地闯一闯也好，或许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连翘大为感动，把小脑袋点得很小鸡啄米似的，“谢谢爸！爸你真好，你是世上最爱我的男人！”

    连胜眯着眼，摸着她脑瓜说道：“但我最爱的女人不是你，是你妈，跪安吧。”

    “……好，好的QAQ”

    连翘一直说家里两个哥哥都特别人精，但真正最厉害的还是爸爸。

    虽然他平时忙于工作，但每每找她谈话都能一针见血，爸爸那双眼睛就好像能看到她心底一样，她从小到大没有什么心思能瞒过他。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带着这样的疑问来到了S市，而现在小心脏扑通扑通得，又害怕又兴奋。

    她无比清楚此刻自己的想法，她想做一件让大家刮目相看，让爸妈感到骄傲的事。

    而此时就有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摆在眼前啊！

    校长不仅给了她表现的机会，还特意找人带她，如果她真能做好，就可以在哥哥面前炫耀好久。

    连翘考虑了几分钟后，攥着拳头，重新抬头看校长，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好，我参加。”

    校长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好！年轻人就要像你这样才有朝气，那么就让方丞带你。”

    “方丞？！”连翘刚刚豁出去的模样瞬间土崩瓦解了，下意识拒绝道，“为什么是他？”

    刚喊完，她立马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可喊都喊出来了……

    好在校长没介意，仍旧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们有过不愉快，但已经知道是误会了，就该多交流交流，增进下感情，连老师，你觉得呢？”

    他们也没少交流啊，只是到目前为止的交流都不愉快，刚刚那家伙还拿饮料罐丢她！

    连翘皱眉道：“不能换个老师吗？”

    校长说道：“方老师开过几百人的公开课，也在很多世界权威的学术论坛上做过发言，他在这方面比学校任何一位老师都有经验。”

    几百人的公开课？

    世界权威的学术论坛？

    连翘不由对比了下自己大学的高数老师……

    好像也没这么厉害啊！

    连翘很快就被校长绕进去了，想得是校领导把方丞当宝贝似的，让他来指导自己，说明了校长对她的重视，这是校长的一片好意，她不能辜负。

    校长拍着她的肩，给她喝了一口神仙水，“你放心，方老师是个识大体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推荐你发言呢，在几位新老师中，他是最看好你的，刚刚在我这还夸了你不少好话呢，他这人啊，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虽然言辞激烈了点，但那是他要求比较高。”

    校长这神仙水的效果有点猛，一口下去，连翘的思路就被校长牵着走了，她回想起那些老师说的话，虽然都说自己被方丞压迫得苦不堪言，但对他本人的学术水平与教学能力还是佩服的。

    所以，方丞早就看出了她在这方面有天赋，所以大公无私地推荐她了吗？

    难道她真的有天赋？

    连翘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没想明白，校长就转开了话题，“哦对了，连老师，你住处找好了吗？最近开学，房子不好找吧？”

    其实学校是有教师公寓的，但优先安排编制内的老师，还没等到连翘就已经满了，所以校长多此一问。

    怎么突然就从演讲跳到了住房？

    连翘有点跟不上校长的思路，但还是回答了，“没有。”

    她已经嘱咐中介有好房子给她电话了，但学校附近的确没有了，她在考虑更远点的地方。

    校长：“我这边正好有个认识的人要出租房子，在橡树湾小区，三年前建成的，距离这里两站地铁，价格好说，你要不要看看？”

    连翘的眼睛亮了起来，“啊，那真是太好了。”

    这真是雪中送炭，她也不矫情了，校长给她留房东的电话。

    连翘道了几声谢谢，就高高兴兴离开了校长办公室。

    ***

    连翘刚走，校长就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吴先生，你女儿分班的事已经解决了。”

    “啊，真是太谢谢校长，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了，真是帮了我大忙。”

    “客气了，一点小事，你女儿自己就很优秀啦，对了，你那房子还没租出去吧，我这正好有一位新老师没找到租房，你能不能……”

    “这个没问题，没问题！校长你放心，只要老师觉得房子合适，我就租了，一定比市场价便宜。”

    “那真是谢谢你了，吴先生。”

    “是我谢谢你啊。”

    ……

    二人笑谈着说了些客套话就结束了通话，校长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

    还沉浸在校长美言中的连翘回到办公室，就被方丞给打醒了。

    “什么，要我指导你演讲？”

    方丞惊了，随即露出不爽的表情，将排课表甩到连翘脸上。

    “我一周六天，34节课，外加两个晚自习，此外还要给奥数班上公开课，给组长做课题研究，其他时间都在出卷子……”

    他还没说完，教导主任忽然如鬼魅般闪现，拍了下他的肩，“方老师，听说校长给你指派任务了，你要开始带新老师啦？”

    带个屁啊。

    方丞气势十足地瞪了他一眼。

    转念又想，他妈怎么这么大嘴巴就告诉教导主任了？

    教导主任知道的话，等于整个办公室都知道了。

    到时候这小矮子没表现好，那不是丢他的脸吗？

    本来是想看连翘出丑，现在却变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亲妈不按常理出牌，把他坑了。

    方丞突然感到非常烦躁，“先把演讲稿写好，我有时间了找你。”

    说完，他就夹着教材，两条长腿迈开步子，几步就走远了。

    连翘都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神来一转折，让她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目送那方丞远去，“好……好的，谢谢方老师，您老人家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