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暮身量本就英挺,在廊下羊角灯烛火照耀下,哪怕映在菱花窗上的一抹剪影,也难掩其飒爽落拓,他听到丫鬟禀告,低声和丫鬟说了句什么,丫鬟应声而去。
已彻底冷静下来的倌倌,猜测韩暮是用丫鬟打发人道非走了。她晃了晃神,迷茫的盯住韩暮。
平心而论,除却韩暮总对她讥诮外,还曾出手救过她几次,仅凭这一条,她都不该逞一时之勇负气和他吵架不是吗?更何况她还有求与他。
春寒料峭的夜风刺骨冰冷,韩暮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衣衫,他似不知冷,在外面站了许久才推门入屋。
屋中一角燃着豆大的烛火,勉强能照亮全屋,韩暮眼角余光瞥了眼碧纱橱内,影影绰绰的薄纱后,女子用被褥把自己裹成粽子面朝内躺着,只在外面露出个脑袋,发髻上金簪未拆,斜着戳着她的脸,她似毫无所觉,躺在那儿悄无声息的不似活人。
韩暮眸底渐露出愧疚的神色,调转脚尖,想要把她头上金钗去掉,刚迈出一步,不知为何脚步生生顿住,僵着腿吹熄了烛火。
屋中顿时陷入黑暗,一室静谧中,唯有窗外沙沙的风声入内,韩暮似恐惊到什么珍宝般放轻脚步朝床榻去,这时,从碧纱橱内传出一道低不可闻的愧疚声。
“对不起。”
黑暗中,韩暮身子一僵,并未回应,不过脚下的动作却较方才又轻了些。
..........
今夜对于任道非而言注定是个难眠的夜,他在韩府外左等右等没等来秦倌倌,倒等来了韩暮的原话;“倌倌是我的人,去留不需外人操心。”
韩暮这是要将倌倌纳为私有物了,凭什么他和韩暮同为锦衣卫,他出力不少,反而处处不如韩暮,权势如此,如今连女人也如此。
任道非攥紧拳头,双眸如喷火般愤恨的望着韩府大门,屈辱的在心里暗暗发誓:迟早有一日.他要把韩暮绊倒踩到脚下,洗刷今日被韩暮夺人的耻辱。
“大公子,柳时明人还在任府书房等您回去议事呢。”任道非身边的小厮提醒道。
柳时明是任侍郎一手提携上来的,又和任道非母亲是表姑侄关系,此次入京述职户部,对任侍郎升入内阁之事有所助益,是任家需要拉拢的人物,任道非不甘的盯韩府一眼,甩袖愤然离去。
......
次日,倌倌睡醒后,脑子昏胀的厉害,她望着屋中精致的布置,有一瞬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眨了眨眼,看着眼前镂空的门扇,影影倬倬的轻纱,才慢慢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屋内伺候的丫鬟见她醒了,忙拿来一套簇新的衣裳给她。
没等倌倌瞧衣裳,从门外赶来的青枝便拿着衣裳左右瞧着,夸赞道:“这套衣裳真好看。”
“那倒是!这可是府中值夜丫鬟才穿的衣裳。”一名丫鬟艳羡的插了一嘴。
青枝面色一变,随即怒道:“我家小姐金枝玉叶,是何等身份,怎么能给别人当奴婢?”
秦倌倌虽长与乡野,可在秦太爷家里也是受尽长辈宠爱,是正儿八经的庶出小姐。
“甭管您家小姐以前是什么身份,入了韩府就该遵守韩府的规矩,主子临走前是这样交代的,奴婢也是秉公办事。”说话的是个年长的女子,看装扮应是府中大丫鬟,语气趾高气扬的。
她们口中的主子应当就是韩暮了,青枝再料不到昨日还能去任府救下小姐的韩暮,转头就能把小姐当下人使唤,气不过怒道:“不行,我家小姐不能伺候人,我代我家小姐做这差事。”
青枝说着,就要拿衣裳套自己身上。
“把衣裳给我。”倌倌语气微沉,伸手搭在青枝肩头制止道。
听出倌倌语中坚定的意味,青枝转头惊惶无措道:”小姐,您不能自降身份做奴婢啊,您可是主子.......”
倌倌将衣裳从青枝手里拽出来,一件件缓慢的套在身上,笑的勉强:“来,青枝帮我看看,我穿这套衣裳好看吗?”
说着,还下地特意转了两圈。
屋内伺候的两个丫鬟见倌倌穿上下人的衣裳,相互交换个眼色,退下去了。
待屋中无人,再也想不到她家小姐刚出了任家的狼窝,转头就入了韩家虎口的青枝,眸底红红的,恨声道:“那韩暮救下小姐恐怕就存了折辱您的意思,他今日让您做奴婢,明日还不知让您做甚么呢,小姐不如我们回去求一求夫人,让夫人另想法子救秦老爷。”
倌倌轻蹙着眉,扯了扯身上松垮的衣裳,也跟着发愁:“是该好好想想法子了。”
眼下韩暮和她关系僵持着,他动动手指头便能如捏死一个蚂蚁般捏死她,于她以后求他救爹极其不利,当务之急,她要怎么做才能把人哄住,缓和两人关系,不至于被他撵出韩府。另外她还急需确认韩暮是否是木三。
青枝眸底一亮,出主意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先给夫人去信说您的归期。”
倌倌道:“不急,你先说说当年你有没有倾慕过木三,有没有给他也写过情诗?”
“.......”青枝。
.......
韩暮一早去镇抚司衙门后,便脚不沾地的处理政务,上峰都这么勤恳,平日懒散的锦衣卫也不敢马虎,人人各司其职忙碌着,诺大的镇抚司竟罕见的无一丝平日嬉闹之音。因此,未到下职的时辰,衙门里推挤一天的事务便处理完了。
外出擒拿犯人的任道非刚到衙门口,就碰到从衙门里出来的韩暮,昨夜藏掖在肚腹的嫉恨一股脑冲上头顶,他将擒获的犯人丢给身侧锦衣卫,眯了眯对韩暮道:“我表妹倌倌可是正经人家的小姐,昨日被韩大人带去贵府做客,不知犯了什么事,竟叫韩大人扣着不放贬为值夜的丫鬟使唤?”
同是男人,任道非自然知晓美色与韩暮不过是一时消遣,值夜丫鬟说白了就是通房,以此看来,韩暮定然不会帮倌倌救父,而是会和他一样只是贪恋倌倌的美色。等玩腻了,自然就丢弃一边了。可倌倌到底是他没得到的,哪怕她被韩暮破了身子又如何,他依旧想得到她。
任道非话音方落,韩暮冷睨着他,寒声道:“我的家事无需副指挥使指手画脚,倒是副指挥使既然很闲,就多余将精力放在办差上,免得为圣上办不好差事,令我次次事后给你擦屁.股。”
韩暮的心腹经武却是知主子的考量的。
秦倌倌乃罪臣之后,身份本就敏感,以主子对秦倌倌爱护的心,恐怕舍不得她在韩府受任何委屈,这才将人安置在自己房内做丫鬟,秦倌倌有了这层身份,既不会损坏闺誉,又能长伴主子。主子看似对秦倌倌无情,实则是护在心肝上。
任道非羞辱难当,却敢怒不敢言,低头道:“是。”
韩暮睨他一眼,钻入轿中。
镇抚司离韩府不远,韩暮回府后,入屋就见桌案上摆了几道小菜,身穿婢女服饰的倌倌,人正站在桌案前,不知是困还是怎的,耸拉着眼皮竟在......打盹??
韩暮眼眸一深,站在倌倌身侧的青枝,忙用手肘撞了撞倌倌。
倌倌打个激灵彻底醒了,忙抬眼,下一瞬猝然撞入韩暮投过来的视线,她微微一愣,未等她反应,韩暮便移开眼了。
实在不能怪倌倌,今日.她为了讨好韩暮,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忙碌半日,着实累的不行,竟站着等韩暮回府时睡着了。
“啪”的一声,韩暮走到桌案前,掷下腰间绣春刀,转身到衣架前褪掉外衫,待要解开腰带时,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从身后圈过来,指尖搭在带扣上:“倌倌来帮你。”
韩暮身子倏然紧绷,侧头看倌倌。
少女粉面袭着一层薄红,秀.挺的鼻梁上布满细小的汗珠,樱.唇微张着,身上穿着宽松的婢女服,是最普通的装扮,放在她身上,却有种孱弱娇.嫩的之态,令人心疼。
他喉头滚动了下:“不用。”
他话音方落,腰带已教倌倌解下来,倌倌从他身后绕在前面,粉.颊上红彤彤的,报涩的指了指桌案上饭菜,扬起脸笑道:“韩大人还没吃饭吧?倌倌做了几道菜,韩大人尝一尝合不合口味?”
两人皆闭口不谈昨夜吵架的事。
韩暮盯着倌倌,眸底渐变晦暗,幽深的投不进一丝凉光。
见他站着一动不动,倌倌心头突突直跳,捏了下发颤的指尖,直到笑的脸都僵了,韩暮这尊煞神终于动了。
倌倌松了口气,忙拉开檀木椅令韩暮坐下,又亲自帮他夹了一个冬瓜片,笑道:“韩大人尝尝这个“冬雷震震。”
韩暮睨着满桌上的饭菜,正阴沉着的脸倏然僵住,随即唇角一抽。
倌倌共做了四个菜,一道凉炒冬瓜片,一道墨玉羹,一道合意饼,最后一道凉拌咸鸭蛋。
他撩起眼皮看倌倌一眼,指着墨玉羹讥诮:“这是甚么?”
倌倌面不改色的道:“夏雨雪。”
韩暮指着合意饼,继续讥诮:“那这个就是天地合了?”
最后一道菜倌倌自己招供了:“乃敢与君绝。”
四道菜名合起来念便是: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昨夜两人还刚吵架过,今日倌倌做这几道菜,便是借着菜名隐晦的表明自己将不计前嫌继续倾慕韩暮,询问他的意思。
韩暮眸色渐露柔意,嘴上却轻嗤道:“牙尖嘴利。”
倌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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