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襄一度以为林砚是一位非常温柔的好哥哥。
林砚在校时便成绩优异,人品又好,对谁都一副笑脸,但凡人家请他帮忙,他定然有求必应。
当林砚还在林家的时候,林襄只有一个名字“林砚的弟弟”。
所有人都认识林砚,当见到林襄的时候,他们就会喊他:“嘿,林砚的弟弟是吧,帮个忙,你帮我们找一下林砚!”
林砚从小到大都很出色,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出彩那种。
林砚读书练字参加中学生马拉松,林襄下水摸鱼上岸爬树砸起隔壁邻居窗户绝不含糊。
连全碧溪市最温柔和善的卖饼老太太,都忍不住拉着陈蓉的手念叨:“你们家老大厉害着呢,以后就是那啥,国家栋梁,社会顶梁柱!”
但当提及老二,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皱巴得更紧了,连连摆手,嗔唤:“哎哟,可别提林二了,前两天儿骑自行车过菜市场,差点撞上我旁边那油锅!哎,熊孩子。”
众人知道林大叫林砚,但他们不知道林二叫林襄。
林二林二喊来喊去,等林襄考上重点高中,人群才发出惊诧的困惑:“林襄?谁叫林襄,真是林家老二?!”
是什么时候,林襄决定收起浮躁的少年心性,皈依书阁的?
大约是在十四岁第一次见到霍司容那年吧,他带走了林砚。
仲夏喧嚣,他的整个世界,却在恍然间,风平浪静。
没想到,时至今日,二十一岁这年,林砚在林襄心中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林砚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后来林襄学到一个词:精致的利己主义。
在一切不曾威胁到林砚的利益前,他就是最热忱的兄长,而一旦危及性命,林砚就不惜牺牲林襄以求自保。
无可厚非,却又让人,非常恶心。
林襄合上车窗,心里蓦然就平静了,他看也没看一眼霍司容。
霍先生也好,林砚也罢,都与他无关了。
既然霍司容最终选择林砚,他又执着些什么呢?到头来,仍旧一无所有。
林襄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宁北,现在一下子离开,甚至是出国,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的英语只勉强能维持基本日常交流。
伦敦的空气十分潮湿,他们抵达府邸时正是阴雨连绵的天气,林襄感到难以言喻的压抑。
不大的门两边,左右各候着一列穿制服的佣人,有黑人也有白人。
林襄微蹙眉头,林奇山柔声说:“欢迎回家,孩子。”
他们在一间宽敞的书房中,地面铺着厚厚一层羊毛地毡,五角形房间里,左侧装饰用的壁炉中,装模作样地堆满煤灰,窗台放了一盆金盏菊,头顶三层水晶吊灯似乎都可能坠落。
林奇山坐到宽敞的办公桌后,他身后是巨大的窗户,窗帘高高挂着,流苏摇曳。
窗户外,远方草坪一望无际,天际线处几片低矮山丘,庭院中红橙黄绿蓝靛紫各色花卉娇艳欲滴。
空气中沉淀着湿润的清香。
“我不希望我林奇山的孩子,喜欢男人。”林奇山笑眯眯地道:“如果你的母亲没有带走你,我一定能让你成为比现在更坚强的人。”
林襄完全不懂林奇山的脑回路,但他隐隐有个预感,当年谢心抱着襁褓中的林襄离开伦敦,究其根源,十有八九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爸爸非常爱你们母子,可惜你妈妈实在目光短浅。”林奇山自顾自地继续,他也不在乎林襄是否能听懂,他习惯掌控一切,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林襄应该懂。
“你知道我和霍司容……”林襄后心发寒。
“结婚,对吗?”林奇山冷冷一勾唇角:“我还知道你非常喜欢他,然而他并不拿你当一回事。”
林襄沉默,林奇山起身,背对他,负手而立:“如果这二十年,你在伦敦,就不会像今天这么落魄。”
“不,爸妈对我很好。”林襄低声辩解。
林奇山斜侧身子,回头,微微眯了眼睛,那姿势让林襄感到非常危险。
只见林奇山一只手拉开抽屉,待林襄再看清时,那把枪中发出的子弹,竟然擦着他的侧颊飞了过去,直砸入门框中。
装了消声器的手|枪发出一声闷哼,林襄侧颊被飞速掠过的子弹烧破,他双腿发软,捏紧了拳头。
“他们怎么配做我儿子的父母?”林奇山笑着问,若无其事地将枪放回抽屉,上锁。
林襄噤声。
“和霍司容离婚。”林奇山不容置喙道:“只要你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爸爸自然有办法解除你们的婚姻。”
他和霍司容的婚姻,才维持了不到两个月,就这么简单地离了?
然后呢?林砚顺理成章跟霍司容……
“不。”林襄道。
林奇山一看便不是那种能容下晚辈忤逆的慈祥父亲,陡然遭到反抗,眼中狠厉一闪而逝。
林襄止不住恐惧,他极缓慢地后退,试图借机逃离。
谁知林奇山反露出一个笑,笑容意味深长,语气漫不经心:“年轻人,多熬一熬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林襄转身跑出书房,左右两侧走廊上,穿黑制服的保卫包抄过来。
林襄被扔进潮湿阴暗的地下室。
宽阔空旷的场地中央,一张座背呈九十度的铁椅横亘,旁边冰冷的推车上摆放着各种仪器,以及贴满英文标签的药品。
保卫将他按上去,用软绸带捆住他的双脚双腕,林襄无法动弹,他惊恐地抬起头。
面前赫然一张幕布,身后头顶的投影仪发出刺眼的启动光。
穿白大褂的亚洲医生推动注射器。将灰白溶剂注入静脉,冰凉感瞬间沿血脉涌入四肢百骸。
“催吐剂而已。”林奇山按住他的肩膀,示意身后的助手打开图片。
几乎同一时刻,林襄感到生理不适。
喉咙发干,腹部像是一把火在猛烈燃烧,心跳快到几乎跳出胸腔。
亚洲医生看着心跳监护仪说:“心动过速。”林奇山摆手:“不要紧。”
照林奇山的话说,就是简单的同性恋戒断治疗。
持续了多久,林襄不知道。
整个过程,投影仪不断播放霍司容的照片,旁边的催眠师低声引导:“你喜欢他么?”
林襄下意识点头,呕吐感就沿脊椎上爬,他倒在铁椅中,吐得昏天暗地。
注射治疗似乎不管用,林奇山气急败坏,换了一套电击。
望着屏幕中霍司容放大的脸,林襄眼底流露出丝毫留恋,身旁的助手就会采取微量电击。
最后所谓的治疗师换了方法,将林砚和霍司容的亲密合成照循环播放。
治疗师问:“你恨他们吗?”
起初林襄只是流泪,直到治疗师柔声欺骗:“你走后,他们在一起了。”
林襄按在扶手上的十根指头狠狠下扣,破了一层皮。
“你恨他们。”治疗师笃定道,林襄摇头,治疗师给他灌了浓缩苦瓜水。
“你恨他们。”治疗师再次笃定,林襄点点头,治疗师给了他一杯甜牛奶。
在呕吐后的极度干渴中,林襄抱着牛奶一饮而尽,他身体中似乎已经没有水分子能汇成眼泪涌出眼眶,一切都在逐渐消失。
只有苦和甜。
“你恨他们,你不是同性恋,你没有那么软弱,林襄。”治疗师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苦瓜水和甜牛奶交替。
霍司容狠心绝情的每一幕,在脑海中走马观花般回荡。
林奇山为林襄办了退学手续,请来伦敦著名商学院的教授为他单独授课。
林襄被放出地下室的当天,林奇山满面温情,递给他中英文离婚协议,林襄毫不犹豫签了字。
第二天零基础的林襄开始学习商学院课程和礼仪课。
早上五点半起床念英语,到七点,下一楼大厅用餐,七点半是德高望重的教授的面授课程。中午和下午分别留一个小时用午餐,直到晚上十一点,都在学习。
林襄有一种重回高三的错觉,但他转念一想,貌似高三也没这么拼。
林奇山不常在家,但家中的仆佣受了林奇山的命令,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
巨大压迫和繁忙学业让林襄不再回想霍司容,而一旦想起他,出于治疗师种下的本能,他会感到没来由的恨意。
两年后,当林襄拿到商学学位证时,林奇山欣慰地拍他肩膀:“现在才算像个人样。”
彼时的林襄已经过了二十三,不再将对林奇山的仇恨和敌视挂在脸上。
他长高了个子,营养师满脸惊讶地对他说:“宝贝儿,你终于超过了一米八!”
其实也就刚到一米八,林襄笑得吊儿郎当,递给美貌营养师一杯自制橙汁,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拨出一只艳红玫瑰,横着放上杯口:“托雪莉的福,谢谢。”
营养师满面羞红,摆摆手,喝着香甜的橙汁,果肉卡在齿间。
雪莉凝视林襄远去的背影,林家少爷看似热忱,其实对谁都一个样,热情下全是冷淡。
他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偶尔近近美色,却不会更进一步。
雪莉能从他漫不经心的笑容中感觉到,他始终,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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