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医院里见到江复生的那一刻, 南珍心里就清楚,这一天迟早会来。
吹风机发出呜呜的声响, 暖风吹在湿漉漉的头发上, 她的手指却越来越冰凉,丝毫感觉不到温度。
她转过头,看向外面。
蒋天赐刚才铁青着脸进来, 问了她几句话,就走了出去, 在阳台上吞云吐雾。
南珍放下吹风机,脸色苍白。
蒋天赐拉开门,带进一股烟味,“所以,你的那个女儿……”他尽量平复心情, 比起刚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平静很多,“陈樱, 她怀的是江复生的孩子?”
他一直知道南珍曾有过一个父不详的女儿。
若说他全无芥蒂,那肯定是假的, 毕竟南珍是他的女人。
可是那孩子的由来, 到底跟他脱不了干系。
如果当年他离开南珍前, 可以做出更妥当的安排,南珍也不会和家里闹翻,独自在外面打拼,挣钱养活自己, 最后发生了那种荒唐事。
毕竟,南珍那时还不满二十岁。
说到底,他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但是同时,蒋天赐以为,他和南珍早就达成了无声的默契。
他可以容忍她的这段过去,接纳她成为他的妻子,给她奢侈的生活……但是那孩子从此和他们再无干系,最多给点钱打发了。
那孩子不可能走进他们的家庭,他的名声也绝不能因此染上污点。
蒋天赐阴沉着脸,盯着妻子。
南珍麻木的说:“是。”
蒋天赐闭上眼睛,只觉得胸口压了千斤巨石。
他点了点头,“好,就算这样,你事先不通知江家,擅自把她带去医院是什么意思?如果真的动了手术,你想怎么样?你想把你女儿带回家吗?!”
南珍心里一颤,看向他,“我没有,我打算送她出国——”
“然后呢?”蒋天赐冷笑,“你要我怎么跟江复生交代?”
南珍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蒋天赐两手叉腰,在房间里走了几步,语声愠怒:“南珍,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和盛华有业务上的往来,这个项目是我费尽心思争取到的。就因为你的一时冲动,公司大半年的努力都可能毁于一旦,这个损失谁来承担?!”
南珍脸色发白,低下头,“……对不起。”
蒋天赐摆了摆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明天早上我去盛华,亲自赔礼。”
南珍说:“那我陪你去。”
蒋天赐瞪她一眼,“你少给我添乱。”
当天夜里,蒋天赐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南珍躺在他身边,也是一直睁着眼。蒋天赐再一次翻身,她忍不住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蒋天赐半天没动静。
寂静无声的夜晚,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蒋天赐说:“南珍,忘了那孩子。”
南珍身子一僵。
“刚才在电话里,贺振飞说的是‘江总的太太’,她已经是江复生的人。”蒋天赐的声音平静而冷酷,“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当作没生过她,不要再私下接触,不要打听她的消息。她在江家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
南珍脸色如死灰般难看,所幸黑夜掩盖了她的狼狈。
蒋天赐一字一字清晰道:“这个家和你的私生女,你只能选一个。”
南珍又开始觉得寒冷,茫然地仰望虚空,似乎在暗夜中看见了那天的陈樱——苍白的脸,比夜色更黑的眼眸,毫无血色的双唇动了动,她说:“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心里一阵尖锐的剧痛。
南珍攥紧手,指甲陷入掌心,她勉强笑了笑,忍住心痛,淡定的说:“我知道,以后我不会再管陈樱的事情,我会把她当成……不认识的陌生人。”
蒋天赐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
南珍合上眼睑,泪水无声落下。
*
早会结束,江复生回到办公室。
敲门声响起,崔秘书带进来刚泡的咖啡,默默立在一边。
江复生脱下外套,贺振飞替他挂起来,他在办公桌后坐下,一抬头,看见女下属竟然还在那里,随口道:“放在桌上。”又对贺振飞说,“蒋天赐到了立刻通知我。”
贺振飞说:“好。”
崔秘书把咖啡放下,却没跟着贺振飞一起出去。
江复生问:“有事?”
崔秘书深吸口气,低声道:“江总,我口风很紧……您放心。”
这句话来的十分突然,没头没尾。
江复生反应平平,看不出喜怒,语气还算温和,“那就辛苦你了。”
放在键盘边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江复生看了一眼,淡淡道:“你先出去。”
崔秘书点点头,冷静地走出去,直到关起门,才敢捂着胸口,闭着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
贺振飞站在她旁边看一份文件,见状,忍不住调笑:“跟江总表忠心呢?”
崔秘书皱着眉,不答反问:“贺总,您说过,江总和陈小姐的事情,他不想让人知道,是吧?”
贺振飞:“说过,怎么了?”
崔秘书更为怀疑,“你确定?”
“百分百确定。”
“可是……”崔秘书看向他,下巴点了点总裁办公室所在的位置,“你知道他手机上对陈小姐的备注名是什么吗?”
贺振飞合起文件夹,想了一会儿,“好像是一个字,‘她’。”
崔秘书脸色古怪,摇了摇头。
贺振飞说:“我记得是这个。他改了?”
崔秘书的声音低下去,有那么点做贼心虚的味道,“我刚才瞄了两眼,他手机亮起来,来电人显示的是——老婆。”
贺振飞:“……”
*
陈樱在电话里显得很高兴,又有点激动,“大哥,我早上出去,将军一直盯着我,我刚开始好害怕,钟叔说将军很乖很懂事,叫我喂它狗粮,我喂了半勺,它朝我摇尾巴,是把我当成朋友了吧?”
江复生低笑了声,目光柔和,“是。”
陈樱说:“我本来怕它扑我。”
“将军不扑人。”
“后来它跟我握手了。”陈樱说,“像个绅士。小时候,有次放学路上下雨,一群讨厌的人追我,我躲到小弄堂里,那边有一只湿淋淋的流浪狗,我就把书包里的半个面包掰给它吃,喂完它也跟我握手,可惜那些讨厌的人追来了,我只能——咦。”
“嗯?”
陈樱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茫然:“我说讨厌的人了吗?”
“说了。”
“我怎么会……”
“因为他们的行为,你不喜欢。”
陈樱小声说:“他们说跟我玩捉迷藏……我最讨厌捉迷藏,他们总是不听。”
“所以是讨厌的人,你没说错。”
陈樱沉默了会儿,开口:“不管了。你晚上回家吃饭吗?”
“回。”
“好呀。”
桌上的座机突然响起,江复生接起来,说了声‘知道了,请他进来’,又对陈樱温声道:“我有点事,完了给你回电话。”
陈樱说:“你忙,不用管我,我啰嗦的都是废话——”
“是我爱听的话。”江复生说,“好了,你先挂。”
片刻,江复生放下手机,透过玻璃窗,看着贺振飞领蒋天赐一路过来,眸中笑意淡去,“现在是见不想见的人。”
门一开,蒋天赐进来,面带笑容:“江总,好久不见。”
江复生微笑,“好久不见。”
寒暄过后,蒋天赐搓了搓手,说:“关于——”
江复生道:“不急,正事要紧。”
蒋天赐看着面前的男人。
江复生的双眸是雨后慵懒的海,他的声音低沉,拂过耳畔宛如乍暖还寒的风,他站在那里,永远不卑不亢、从容优雅。
可是蒋天赐莫名生出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在这谦谦君子的表象背后,那人分明就是步步紧逼的猎豹。
他猜不透江复生究竟想干什么——特地叫秘书告诉他南珍的所作所为,今天又一本正经地跟他谈生意,好像那件事根本没发生过。
谈判下来,总算是保住了合作的可能。
虽然他这边必须做出让步,但是比起十几人的团队半年来的心血前功尽弃,这结果已经可以接受。
“……修改过的合同,稍后会转交给您的助理。”贺振飞见他们谈的差不多了,说道:“蒋总,有任何问题,贵公司的人都可以和我的同事联系,希望合作愉快。”
蒋天赐松了口气,站起来,“那么……”
“蒋总。”贺振飞拦住他,笑眯眯的,“我再给您泡杯茶,时间还早。”
蒋天赐心头一凛。
这杯茶,想必谈的不是生意了。
贺振飞出去后,蒋天赐清了清喉咙,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的后辈,“江总,关于我爱人和……肯定是误会。当时南珍并不知道那是你的孩子,只当年轻人冲动,犯了错误。”
江复生不语。
从落地窗看下去,几十层高楼之下,行人和车辆都是如此渺小,大有一览众山小,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意气飞扬。
可他眼里,只有无尽的漠然。
蒋天赐见他不说话,更是紧张,尴尬地笑了声:“这事也真是……太凑巧了。谁能想到,我们和你还有这一层的——”
“蒋先生。”
江复生回头,温润的笑意背后,是愈加强悍且不加掩饰的压迫力。
他慢声道:“我太太想认你们,到时你的这番话也许会有意义。我太太不想,那么——过去、现在、将来,我们都只会是合作伙伴,你认为呢?”
蒋天赐面色难堪,“是……当然是这样。”
江复生笑了笑,走近几步,“听说,你之前调查过我创业初期的事?”
蒋天赐呼吸一窒,极力克制,不想显露内心的慌张。他断然道:“江总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没有的事,我对江总和盛华都是绝对的信任。”
江复生平静道:“你误会了,我无意责怪。毕竟牵涉的资金不是小数目,你会担心,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他一笑,“你查到了吗?”
蒋天赐迟疑。
对方并不生气,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江复生这么试探他,是为了……他皱眉,选择保持沉默。
江复生两手放进口袋,“蒋先生,我是个商人,有我的行事准则,我推崇互利互惠,不赞成两败俱伤。”
这话蒋天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忙道:“我明白,这也是我的意思。”
“但是——”江复生话锋一转,扫向他的目光锋利且冰冷,“我也有底线,一旦触及,我可以不计后果,甚至搏命。”
蒋天赐一惊,紧接着又有了透不过气的感觉。
江复生看着他,微笑道:“蒋先生不说话,那我姑且认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他按了一个座机的键,“贺秘书。”
贺振飞带着个小姑娘进来,客客气气的,“蒋总,我和小朱送您下楼。”
蒋天赐看了江复生一眼,心中依旧沉的喘不过气来,有些恍惚,刚想站起来,不料竟然和小姑娘撞个满怀,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贺振飞脸色一变,厉声呵斥下属:“你怎么做事的?!”转向蒋天赐,满是歉意,“蒋总,不好意思,小朱刚入职,年轻人做事莽撞。”
小朱面如土色,垂着头直道歉:“对不起,蒋总对不起,对不起。”
蒋天赐满腹心事,哪有空和小女生计较,摇了摇头,“小事,不要紧。”
贺振飞冲外面招手,“小崔,你送蒋总。”
崔秘书赶紧小跑过来,“蒋总,请。”
等一行人走远了,小朱跟着贺振飞到外面,轻声说:“得手了。”
贺振飞伸手。
小朱迅速递过去,又好奇的问:“贺总,你要这个干什么?”
贺振飞神秘地笑了笑,正儿八经的说瞎话:“谈判成功的战利品。每个够格来江总办公室谈生意的客人,都得留下一份纪念品。”
小朱瞬间不明觉厉。
五分钟后,贺振飞再次走进江复生的办公室,将一个透明的塑料小袋子放在他桌子上。
袋子里装的是几根头发。
贺振飞笑道:“还好蒋总没有中年人脱发忧患,不然问题可大了。”
他看着没事人一样的江复生,又问:“你是不是想太多了?陈小姐如果是他女儿,他怎么可能不闻不问的?他又不糊涂,而且都已经再婚那么多年,也没有别的顾虑。”
江复生平淡道:“以防万一。惊喜和惊吓,都应该尽力避免。”
“是,你只喜欢掌控全局……可是没有意外的人生多无聊啊。”贺振飞看了他一眼,忽然八卦道:“江总,陈小姐每天给你打电话,你对她的备注名是什么来着?想保密的话,应该是特别难猜的代号吧?”
江复生看也不看他。
“别小气,说说嘛,我又不会跟别人讲。”
“你该出去了。”
“……”贺振飞走出门外,实在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你就装!”
*
江复生回去的早。
吃过晚饭,例行和老太太、老爷子分别说了几句,他上楼,经过陈樱房门,停下脚步。
陈樱正在伏案疾书,听见敲门声,回头看见是他,笑起来,“大哥。”
那笑容一扫他今日见到蒋天赐的不快。
江复生走过去,“在写什么?”
陈樱说:“人生规划。”
江复生诧异,“哦?”
陈樱见他过来,一只手按在本子上,“还没写好,只是打草稿。”
江复生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问:“怎么突然想起写这个?”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几叠书上,拿起几本随意翻了翻,眉心拧起,但很快又平复下来,“陈樱,这些书谁给你的?”
陈樱回答:“书琴给我打发时间。我觉得比较励志,有一点参考价值——可惜我没那么多才艺。”
江复生笑笑,“可这些讲的都是主角离婚后……”
他斟酌了下用词,最后发现斟酌不出来。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因为词穷而说不出话。
陈樱看他半天不说下去,解释:“……讲的都是主角离婚后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后来又复婚了。”她指向另外一叠书,“这些讲的是离婚后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又跟别人结婚了。”
江复生闭了闭眼,又睁开,淡然道:“别看了。”
陈樱说:“可我的人生规划还没写完——”
江复生起身,“我明天给你找点事情做。”
他走到门外,叫李妈过来,吩咐几声,李妈把书都搬了出去。于是,他关起门,又坐回来,“好了,跟我讲讲你和将军交朋友的事。”
*
唐书琴刷牙刷到一半,李妈来找她,来回几趟,把书全给搬了回来。
她莫名其妙的,“这不是我给陈樱的吗?”
李妈擦了擦汗,“先生说你还是留着自己看吧。”
“我都看完了。”
“先生说,你不想看了就扔掉,别误导太太。”
“误导?”唐书琴挑高眉,“这就是打发时间的书而已,你看个穿越小说会想回去古代吗?看个玄幻小说会去修仙吗?大哥发什么神经。”
“先生还说——”
“你倒是一次性讲完。”
“他还说,你不想扔,烧掉更快。”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嫌弃新名字,到最后你们会发现比这个沙雕名更贴本文主题!
当初给这文选名字吧,我其实准备了好几个,然后按惯例做了N个封面,自己做的请人做的都有,最后挑真香是因为这个封面最好看 = =
如果有从撩汉过来的老读者,应该会记得我自己做封面的水平。
讲真,我一直很努力地学做封面,无奈没天赋,被读者吐槽就算了,我亲妈都吐槽,太惨了太惨了。
今天抽又下雨了救救我的心酸遛狗之路吧的100点不那么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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