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楠只在江家待了半小时。
期间, 陈樱以一种笨拙又吃力的方式,试着对她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讲到江源带她去见生母——
高小楠一拍大腿, 恨恨道:“早知如此,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陈樱见她这么后悔,忍不住劝慰:“小楠,其实没关系……虽然你不在, 但是大哥很快赶到了。”
高小楠瞥她一眼,“我不是后悔那时不在。”
“啊?”
“我是后悔没问黎硕那人渣拿床照……现在这世道, 人渣横着走,就我一个人清清白白坚守底线,我干嘛那么清白呢?操。”
“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你继续。”
讲到江复生求婚——
高小楠长叹:“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江复生一看就是老司机, 就知道骗无知女孩。”
讲到江复生挨过家法——
高小楠一口咬定:“骗局!”
陈樱便没话讲了,低着头,不吭声。
高小楠盯着她, “喂,陈樱?”
陈樱别开脸, 闷闷的。
“你这算什么意思, 沉默抗议?”高小楠无语, 俯身捏了捏她的脸,“算了,有这时间和你啰嗦,不如给你找个厉害的离婚律师——不对!”
她忽然一惊, 紧张的问:“陈樱,你没签什么协议吧?江复生有没有给过你文件,叫你签名?”
陈樱说:“我有结婚协议,他说我可以随时——”
高小楠冷笑,“老狐狸!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婚前财产分割。”
陈樱:“……”
高小楠开门就走,“我找他去。”
陈樱跟出去,“那是我能随时离婚的协议,不是财产分割……”
高小楠哪里会听,踩着风火轮似的,一转眼就不见影子。
陈樱走了几步,唐书琴从另一边过来,拉住她的手,笑了笑:“随她去。打嘴炮,大哥从没输过,高小姐嫩着呢。”
陈樱还是担心:“小楠的性格……她吵架赢了还好,输了更冲动。”
唐书琴牵着她,把她带到小客厅,“大哥有分寸,放一万个心。”
电视里放的是戏曲台,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睛听——这戏她听过太多遍,不用看,光听词就知道演到哪一段了。
老太太抬起眼皮,看见她们,说:“来,坐。”
陈樱在一边坐下。
李妈带来洗过的葡萄、苹果和李子,唐书琴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小了点。
老太太问:“小丫头走了?”
陈樱点点头,“小楠刚走。”
老太太笑了笑,“又说我们家里人的坏话了吧?”
陈樱一惊,忙道:“没有,她只是太担心我……”
老太太笑的有点神秘,对她招了招手,“陈樱。”
陈樱往前坐了坐,附耳过去。
老太太说:“我年轻那会儿,还没出嫁,条件很不错,当时有几家上门说媒的,其中有一个,就是为高小楠她爷爷来的。”
陈樱从未听高小楠提过这事,怔怔地望着老人家。
老太太不紧不慢的,“高家拿了照片来,我母亲劝我见见,我同意了,那就见一面吧。她爷爷那时候是个小伙子,听说没跟姑娘家谈过,一听相亲紧张啊!就拉上他好朋友一起来了。”
唐书琴抿嘴偷笑。
老太太转过头,瞄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老照片,“喏,就是他了。”
相片里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和他们的孩子。
妻子坐着,怀里抱着婴儿,丈夫站在她身边,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老太太眉眼慈祥,漫起一种别样的温柔,“这是我生完复生他父亲后,我们一家人拍的照片。”
陈樱恍然大悟,“小楠她爷爷的朋友就是……爷爷?”
老太太点了点头,发笑:“是啊,我们俩好上了。这事儿是有点不仗义,但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账了。那老头子心眼比针小,忒记仇,一把年纪了,活着的时候还总对他孙女嚼舌根,说我们一家子的坏话,多小气。”
唐书琴说:“最奇葩的是,那次相亲,高家那位根本也没瞧上咱们老太太,他就是气不过,还一本正经的写了绝交信。结果,绝交没两年,他又跟爷爷和好了,一会儿约爷爷喝酒谈心,称兄道弟的,一会儿又搬弄是非,真是个怪人。”
陈樱怎么也没想到,高小楠对江家的敌意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古老的恩怨。
她抬起头,看着照片里风华正茂的一对璧人,又看了看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呆了一会儿,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老太太见她笑了,目光更是慈祥。
她对唐书琴使了个眼色,佯装打呵欠:“不看这戏了,都看了几十遍,没意思。”
唐书琴会意,拿起一个苹果给陈樱,叫她削来吃,一边趁她忙着,起身回房,没多久便抱着笔记本电脑下来,连上电视。
陈樱削完一个苹果,切成块,正想问老太太和唐书琴吃不吃……音乐响起。
她愣了下,看向电视机。
多么熟悉的一幕。
巴黎时装周,某个国际顶尖品牌的秀场,她作为开场模特亮相。
那是陈樱才出道不久。因为背靠盛华,她从入圈就拿最好的资源,享受最好的待遇,起初质疑的声音也很多。
自这一场之后,那些声音都沉寂了。
她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多少个日升月落的努力,多少荣光背后的汗水,终于得到了认可。
唐书琴说:“嫂嫂,你看你走的多好看……哇,换作我,穿着那一身装备、那鞋跟,走两步就摔跟头了。”
老太太说:“陈樱是专业的,当然不能比。”
陈樱安静地看着曾经的自己。
她一直很清楚,对于这行业,她从来不是由衷的喜欢,所有的努力和发愤图强,所有强迫自己做出的改变,仅仅是因为江源。
拼尽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不失望。
可是今天,她突然有了不同的感觉。
她曾在舞台上如此闪耀、如此夺目。
即使不是想要的人生和工作,但至少,也能构成一段值得引以为傲的记忆,证明她并非那般不堪,更不是一无是处。
而她为什么会选择去忽略、忘记呢?
陈樱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很紧张……是不是看不出来?”
唐书琴点点头,认真的说:“完全看不出来!嫂嫂在T台上的时候,简直就是全世界最自信的人啊!”
陈樱说:“不用和特定的人做眼神交流、不用说话,我会感觉好一点……我记得,这场秀之前,我的老师给我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
“一个小时?鼓励你吗?”
“嗯。因为我太紧张,老师劝了我很久,最后她对我说……”
陈樱清了清喉咙,学起老师的语气,“陈樱,走好这一场,你等于成功了一半。模特是吃青春饭的行业,一个成功的超模,二十七岁可以考虑退路,三十岁可以制定退休计划。你如果成功了,赚足够多的钱,下半辈子永远当宅女都行,如果失败了,你还得另找工作,继续跟这个社会打交道。你自己掂量吧。”
唐书琴大开眼界,“她真这么讲啊?”
陈樱笑着点头,“所以,那时我真的很想成功……”她看着电视,喃喃道:“我是成功了吧?”
老太太说:“你是同期最优秀的模特。”
优秀啊。
陈樱的鼻子有点酸,视线微微模糊。
——她曾是个有价值的人,只是一直被自己否定。
陈樱低下头,深吸两口气,平静下来。再看屏幕,镜头转向观众席,她忽然‘咦’了声,“书琴,麻烦你倒回去。”
唐书琴不明所以,往回倒了一分钟。
放了一会儿,陈樱说:“就是这里。”
她按了暂停。
陈樱站起来,走到屏幕前,指了指后排站着的人。
镜头一闪而过,只捕捉到模糊的容颜,但她认了出来,于是更疑惑:“大哥去了这场秀吗?怎么站那么后面?”
以他的身份,不该啊。
唐书琴咳嗽了声,说:“可能和阿源一起去的吧。”
陈樱摇头:“那次江源没去,他没空。”
唐书琴便不知道怎么说了,尴尬地笑了下。
她也不知道江复生为什么会在那里,就像她更不知道,为什么江复生会有陈樱模特生涯中所有的走秀录像,还要她和老太太放给陈樱看,在旁边夸夸她。
陈樱喃喃道:“他那么忙……难道他平时也关注时尚动态?”
老太太这时坐了起来,说:“兴许是朋友邀请他去的。”
陈樱茅塞顿开,“哦,对。”
不早了,老太太准备回房。
李妈过来收拾东西,陈樱跟着弯腰,想帮她端盘子。谁知才一碰,李妈便叫了起来:“太太,不行!”
陈樱不知所措,“对不起……?”
李妈摇头,很认真的说:“您不用道歉,但这是我们佣人应该做的事情。”
她把水果盘子叠起来,告诉陈樱:“干这些活是我们的职责,先生付我们工资,不就是让我们干活的?您做了,那还要我们干什么,对不对?”
陈樱说:“好像……好像很对。”
李妈笑了,“您去歇着吧,等会儿开饭了。”
唐书琴挽起她的手,“走。我房里有好多书,你拿几本去看,就不会无聊了。”
等她们走了,李妈四处看了看,见没人,便对老太太感慨:“啊呀,先生可真是料事如神啊,他怎么知道太太会跟我们抢着做这些小事的?要不是他开会时候教了我怎么回答,我又该手忙脚乱的了。”
老太太叹了一声,抬头看着楼上,“他是真的喜欢陈樱。”
李妈说:“不喜欢能娶吗?”
老太太走的慢,经过墙上挂着的照片,停留片刻,脸上浮起笑意:“……可不是。”
嫁一个喜欢的人,娶一个喜欢的人,互相成全,一起成长,不就是最好的婚姻么。
*
陈樱从唐书琴那里搬了好些书回去。
关上房门,她犹豫了会儿,定了定心,给江复生打电话。
“大哥,是我。”
“我知道。”
“你在忙吗?”
“去见客户的路上,不忙。”
陈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有一年,巴黎春夏时装周……你是不是去了?有一天我走了开场……”
江复生语气如常,并无异样:“是,朋友邀请。”
陈樱说:“你站的好后面啊。”
江复生笑笑:“太近了会被拍到。除非必要,我不想上镜。”
陈樱哦了声。
黑发垂落,遮住两颊,陈樱又安静了会儿,问道:“那一场,我走的怎么样?”
江复生不曾迟疑,“你是表现最惊艳的那一个。”
陈樱笑了声,有点哽咽。她说:“你忙吧。”
站起来,走进衣帽间,她看着落地镜子中的人。
她已经忘记有多久不曾仔细地照过镜子了,不止是为了化妆、整理仪表,只是纯粹的……看看自己。
从前,她可以在一分钟之内,说出任何人的无数个优点,却说不出自己一点好,甚至曾经发自内心地厌恶自己……看见这熟悉的眉眼,仿佛就会记起少年时经历的无数谩骂、嘲讽。
她活在那些可怕的回忆中,抬不起头。
陈樱抬起手,抚摸镜中女孩的容颜。
“你没那么差劲。”良久,她轻轻说了句,微笑起来,“你只是忘记了你有多么优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抽10个200点,拼RP的时候到了!
今晚估计又是一场暴雨,我明天要出门办事啊给条活路吧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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