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建康,六朝古都, 烟雨风流。
上元夜绽放的烟花的余烬尚未扫尽, 建康城内送嫁的队伍已经动身。年方十六的明惠公主李夕颜于清晨辞别宗庙, 由兄长永熙帝一路送行至宣阳门外的长亭。
永熙帝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笑容温和,文质彬彬。飒飒西风吹过,玄色云蝠九龙织金帝袍宽大的袍袖扬起。永熙帝双眼噙着泪,执着妹妹的手说“今日一别, 不知此生能否再见,道路迢迢,皇妹千万保重。”不舍之意, 溢于言表, 似乎他仅是一位因亲妹远嫁千里之外而伤心不已的兄长,而非将公主送往敌国和亲的冷酷君王。
“姐姐。”永熙帝身后,一位身着皇子袍服的俊秀少年哭喊着扑向明惠公主,却被身边的随从拦住了。
听到幼弟的呼唤,明惠公主的身子晃了晃,似要跌倒, 赶在宫女上来搀扶前她又站稳了。
悲怮的哭声回荡在厚重城墙之外的旷野中,许多跟随永熙帝出城送别公主的大臣掩面做抽泣状, 亦有人面露羞耻之色。
“陛下留步吧。”大红织金绣凤的盖头罩在明惠公主头上,众人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从略显虚弱的嗓音推断,这位金枝玉叶此刻亦不好受。
吉时已到, 礼部官员几番催促后永熙帝终于松开了妹妹的手。明惠公主缓缓步向绣以红销金罗、饰以珠玉金翠的凤轿。临上轿前,她半掀起盖头,仓皇回身望去,最后看了一眼生她养她的建康城。
“殿下,这不合礼数。”女官小声劝道,明惠公主没搭理她。
上轿后,李夕颜还没坐稳就一把扯下盖头掷到地上。她生得一副闭月羞花之貌,可惜神色木然,如枯木死灰,十分的容颜亦衰退到七分。
“想不到啊,到头来我的驸马竟是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李夕颜自嘲一笑,从小读西施和昭君的事迹,悲过叹过,何曾想过为国牺牲的命运有朝一日也会降临在她身上。
一幅画面在李夕颜眼前闪过,她那位好皇兄走下御座向她拜倒,行了个与身份不符的大礼“国之兴亡,全在妹妹身上了。妹妹放心,为兄一定会好好照顾容太妃和四弟的。”
当时心境,李夕颜记忆犹新。那时的她颇觉荒谬,却又只能满口答应,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眼前之人面白心黑,阴损手段层出不穷,她若是不依,对方自有千百种方式报复回来,她若是依了,对方看在名声的份上才会善待她留在建康皇城中的母妃幼弟。
可她还是不甘心啊。
两行清泪划过脸颊,晕染了唇上嫣红的胭脂。
皇帝嫁妹妹,十里红妆不是虚话,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与明惠公主一道前往北周的除了诸多服侍的宫人,还有五百护军、负责抬嫁妆的劳力、工匠、乐师和杂耍艺人。
当然,持节护送的使臣是少不的,代表永熙帝前往洛京送嫁的宗室是他的堂弟长乐郡王。长乐郡王为正使,副使却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七品校书郎何灏。
一乘青色小轿外,长乐郡王的太监在马背上微微躬身,对着小轿内的人恭声问候道“何大人,您身子可大安了”
“咳,我是旧疾犯了,不妨事的。”小轿中,一位双鬓过早染上斑白的中年男子倚在隐囊上,他容貌清隽,气质卓然,可惜眉间锁满愁容,眼角带着几道深深的细纹,给人以满面风霜之感。
“王爷请您暂且忍耐,入夜前就能赶到广陵城了,队伍会在城里停一日,您到时就能好好修养了。”
“岂能因我一人之故耽搁公主的行程那我可就是大陈的罪人了。”
“大人勿要烦忧,公主的凤体亦有些许不适,王爷命队伍暂驻,也是想在广陵城内寻良医为公主诊治。”
“哦,竟有此事,我听闻有位延净高僧最近在广陵城附近云游,诊的一手好脉息,王爷不妨派人看看能否寻到他。”何灏温声道。
“我即刻向王爷通禀。”太监一口应下。
太监去后,何灏往后一仰,整个身子倒在隐囊上面。夕阳西下,残冬的阴冷透过轿壁渗入衣袍中,让他想起某位坐在四轮车上的男子嘶哑的声线。
男子不仅伤了双腿,还渺了一目,左眼到嘴角横亘着一道巨大的伤疤,剩下的半张脸依稀可见昔日英俊大气的面容。
面对咳个不停的何灏,他漫不经心地说“你我同病相怜,事已至此,就看你是否愿意博上一搏了。”
“你邀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何灏止住咳嗽,眼睛里满是血丝,冲着四轮车上的男子冷笑道,“你我之仇,不共戴天。这么些年没能杀了你是我无能,我为什么要与你这奸贼合作”
萧衍双手拨动轮子,驱使四轮车向前,停在离何灏仅有三步远的地方“是了,我曾派人灭了你家满门,但如今我自家也被人灭了满门,徒留我一个残废苟延残喘,你家的仇怨算是报了一半。这里仅有你我二人,你腰中系有佩剑,若是你想报剩下的一半仇,那就拔出腰间之剑,杀了我。”
说完,他再次驱动四轮车上前,停到离何灏仅有一步远的地方,双眼紧闭,胸膛挺起,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然而等了半日,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萧衍睁开眼睛,不悲不喜地望着何灏“看来你也赞同剩下的一半仇不该全归结在我头上。是了,我如今过的人不人鬼不鬼,活着并不比死了强,你杀了我也没什么趣味,还不如留着我在这世间继续受罪呢,倒是那位高踞至尊之位,三千佳丽在怀,膝下儿孙满堂”
何灏转身背对萧衍,粗声粗气地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萧衍哈哈大笑,笑声里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冷,如同凄厉的枭鸣“我能做什么,我如今都这个样子了,也安排不了什么。不过是让你护送明惠公主去大周,顺便见位故人罢了。”
回忆结束,何灏闭目叹息。我终究是放不下啊。
落日余晖洒满大地。青色小轿之外,送嫁队伍的前列,一名护军挥动着马鞭指向前方“看,广陵城。”
十日前,广陵城内。
“延净大师一路辛苦了。”
“故人相邀,理当一见。何况萧施主于我有大恩。”
广陵城西南角一处装饰华美的府邸中,延净与萧衍对座品茗。延净缓缓开口道“不过萧施主,虽说这是贫僧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至此之后你我因果两清,但如果你不说清楚事情因由,贫僧是不敢帮你的,宁肯把这因果继续欠下去。”
萧衍轻啜一口杯中香茗“大师说的像是我要让您去杀人放火似的,明明我让大师做的是救人之事。”
延净深深地看了萧衍一眼“救人之事未必不是杀人之事。贫僧虽常年不在洛京,但也听说了前两年洛京城中的变动,施主敢说与自己无关吗”
“你既然知道此事,就该知道我早年埋的钉子被筛了两三回,有用的死了个干净,只剩下小猫两三只,成不了事。”
延净不说话,显是不信萧衍的解释。
“你个老和尚,果真是死心眼子,”萧衍笑骂一句,“罢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让你帮忙救治的那位,是此次护送明惠公主前往北地的副使,名字叫做何灏。这姓氏你觉得耳不耳熟他正是北周宫里头那位娘娘的娘家兄长。”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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