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过逃一劫

    四人齐齐住嘴, 转身望向上首的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拄着拐杖, 颤巍巍地从木榻上站起, 步向厅堂中央的次子夫妇“好了, 不要吵了。”

    母亲都站起来了,薛淇夫妇自是不敢继续坐着。薛淇走到弟弟旁边垂首侍立, 薛大夫人则上前挽住薛老夫人的胳膊。

    沉香木寿星拐杖敲击在地面上,亦叩击在小卫氏心中。一时间, 她心乱如麻,按说谋事前她最大的依仗即是薛老夫人这位嫡亲姑母, 可是事发之后,小卫氏发现自己竟撑不过对方审视的目光。

    “母亲,真不是我做的啊。”提前准备好的解释在舌尖打转, 小卫氏憋了许久却只吐出这么一句话, 犹豫片刻, 她膝行几步拽住婆婆的裙角, 嚎啕大哭起来。

    薛沣叫嚷着“母亲, 您别包庇她了,您还记得琅儿小时候那次”

    薛淇着急地打断他“二弟,此事真假难辨,你怎能为此休了弟妹传出去的话, 咱家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想我薛氏延绵百年”

    “都说了不要吵。”薛老夫人怒喝道,抬起手隔开争执的兄弟俩,“来人啊。”

    半天没动静, 薛老夫人脸色一沉,甩开扶着她胳膊和拽住她裙子的妯娌俩,走到门口又叫了一遍。

    片刻后,一对绿衣侍女迈着小碎步跑进来,战战兢兢道“老太太。”她俩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跪在地上的小卫氏身上飘。

    见有下人瞧见自己的窘态,小卫氏难堪极了,用秋香柿蒂纹长袄宽大的袖子遮住挂满泪痕的脸,恨不得地上能有条缝钻进去。

    薛老夫人颇具威严地一指地上“将你们二夫人扶到后头去。”

    “母亲”小卫氏仓皇地伸出手,又在薛老夫人警告的目光中败退,任由丫环一人扶住一边胳膊架她出去。

    小卫氏一去,薛老夫人直截了当地说“不必再争了,这次的事情确实是玉屏做的,没人冤枉她。亨泰他娘派人告诉了我那日帮着她们办事的下人的长相和名讳,她乱编的话可编不出这个你管的好家。”后半句是冲着薛大夫人说的。

    薛大夫人委屈地咬住嘴唇,薛沣则是乐得咧开一口白牙,然而他也就高兴了一瞬,就听薛老夫人接着说“但老二,你不能休妻。”

    薛沣差点没跳起来“母亲,您不能再护着那毒妇了,此次若非她娘家侄子良心发现及时收手,琅儿就毁了她是母亲的侄女,我女儿就不是母亲的孙女了吗”

    沉香木拐杖再度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地面。

    “我就是要护着孙女才拦着你休妻。眼看着琅丫头好事将近,可旨意未下,婚事就做不得准。你在这个关头休了教养她多年的母亲,外头不会说你是护着女儿,只会说此等品行败坏的妇人教养出来的姑娘同样好不到哪去这才真的是毁了琅丫头的前程呢到时候别说皇子妃之位,琅丫头嫁不嫁得出去都难说”

    薛沣被说得张口结舌,气势弱下去不少。

    薛老夫人趁热打铁说“这段日子就委屈琅丫头陪着老婆子我吧,一是祖宅离宫里近点,减去她的奔波之苦,二是我和你大嫂能顺便指点她管家的事,都是快嫁人的大姑娘了,这些东西也该学起来。至于玉屏,你先带她回去,把她关屋子里念佛吧,消一消她犯下的罪业,对外就说她得了病,不便见外人。娘再给你几个得力的人看着她,准保不会出岔子。”

    听上去处处在为薛琅考虑,但薛沣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熬到最后只得憋屈地答应了。

    随后薛琅就接到了她要搬家的消息。薛沣是亲自过来告诉她对小卫氏的处置结果的。与女儿见面后,薛沣心中不免升腾起几分愧意,虽说这么处置是为了女儿好,但结果却是女儿要搬出来住,而罪魁祸首反倒好生生地待在家里。

    薛琅平静地送走父亲,甚至还能支撑着安慰他几句。但是在拾掇心爱的盆景时,她手一抖,剪掉了一大片叶子。

    侍女画楼清楚薛琅的心事,为她打抱不平道“卫氏做的事明显是冲着毁姑娘一辈子去的,老太太多精明的一个人,我不信看不明白,却就这么把给她轻轻放过了。别说姑娘心里不好受,我做奴婢的都接受不了。甭说别的,至少得让夫人去家庙反省一段时日吧。说是在家修行,谁知道过些日子是不是就让她出来走动了呢”

    薛琅放下手中的银剪刀,没接她的话“可有卫家表哥的消息”

    “我的好姑娘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

    薛琅道“他本来可以装糊涂,任由长辈折腾然后坐享其成,却选择把实情告诉我,这份恩情我得记。如今他离了亲人,万一在外头发病身边却没有人看着,下场怕是不会好。还是得赶紧找到他,越晚越糟糕。”

    “咱家和卫家都派人出去找了,总有一日会找到的。不过夫人的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薛琅轻叹一声“不就这么算了还能如何呢,难道父亲能休了她吗别说名声不好听,弟弟妹妹年纪尚小,需要亲生母亲教养,若是父亲休了卫氏再娶一门妻室,你让他们如何自处卫氏只怕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敢对我下手,祖母亦是因此不敢轻易动她,何况我眼下好端端的,又不是真出了事,犯不着为此狠罚她。”

    画楼不甘心地说“老夫人处事未免太不公了。此次含糊过去,姑娘岂不是还得继续敬着她,这得多恶心人呀”

    “果真是痴儿,家事不是朝廷断案,讲究的是远近亲疏,而非公平。我是远,他们母子三人是近。她做一日父亲的妻子,我就得唤她一日的母亲。”

    “不过,”她话锋一转,重新提起剪刀咔哧咔哧剪了两下,盆景中的花植顿时小了一圈,“也得看她有没有福气当得起我一句母亲。”怎会不伤心,但伤心又有何用。日久天长,总有报复回去的机会。

    十五上元节。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贯穿洛京城南北的朱雀大街从白日起就是人流熙攘,及至天色渐暗,暮色降临,街边一盏盏花灯依次点亮,街上竟是又热闹了一倍,也不知道多出来的人是如何挤上街的。

    若干衣着光鲜的仆从簇拥着一对年轻男女行于人群中。男子面如冠玉,披着一身玄黑织金大氅。女子容貌娇俏,海棠红的斗篷领口处围着一圈雪白的绒毛,手里举着个葫芦形的青碧琉璃瓶,内里两尾金红色的鱼儿在水中欢快地游动。

    分明一对璧人。但走近些看去,男子脸上隐隐透出几分沮丧,女子似乎在憋笑,五官都有点扭曲了。

    薛琅清了下嗓子,晃晃手中的琉璃瓶道“公子快看,这金鱼游起来多漂亮啊,映光鱼隐见,转影骑纵横2,光看着就让人心情好,多谢公子领着我去刚才的金鱼摊。”

    唐煜应和了两声,心里犹自悲愤。初见时他见薛琅面带郁色,恰好街边有个钓金鱼的摊子,他想逗姑娘开心就提议说去看看。

    摊主是位黑瘦男子,守着个足能装下一个成人的巨型水盆,里面盛着许多仅有人手指头大小的金鱼。钓金鱼的规矩是五文钱给一枚鱼饵,一副钓竿,钓上来就归自己。杆子上的鱼钩是特制的,看着容易,操作起来极难上手,时常是鱼儿咬走了鱼饵却没上钩,客人往往甩下去三四竿才能钓上来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  生查子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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