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帝来过那一遭后,容决便连着好几日没有再出现在薛嘉禾的面前。
薛嘉禾松了口气——她病得快连路都走不动了,也实在没有心情和总是浑身带着寒意的容决周旋的心情。容决不到西棠院,她就当做容决是不存在了。
薛嘉禾的病是旧疾,正如同萧御医所说的那样,熬过一段日子便会好,因而又休养了七八日、与苦涩的汤药作伴之后,薛嘉禾的热度总算退了下去,只是人还有些虚弱,日日只能喝粥,连油星子都许久没见过了。
说来惭愧,薛嘉禾看起来瘦瘦小小,但其实是个爱吃肉的人。
或许是这次大病因祸得福,病前一直苦夏得什么也不想吃的薛嘉禾居然又生出了食欲来,满脑子想的都是能吃点油荤之物,但都叫萧御医和绿盈坚定地给打了回去——他们谁也不同意薛嘉禾这时候便残害自己那才刚刚从两碗烧刀子里缓过来的肚子。
薛嘉禾平心静气地忍了几天,终于是忍不住了。
她趁着绿盈离开熬药的功夫悄悄地摸出了西棠院,直奔摄政王府的厨房。
不是不能叫别的丫头去拿,只是万一路上被绿盈发现了可怎么办?
唯独她亲自去了,才能叫绿盈只能在事后生闷气,却不能在半路把肉截下来不让她吃到嘴里。
薛嘉禾虽然是不怎么出西棠院,但摄政王府里的路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她一路熟门熟路地摸向厨房,心里门儿清:今日容决不在,管家也正好出门办事,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眼下就是她称大王的时辰。
就短短一个时辰,吃个一两块肉,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的。
“见过长公主!”迎面路过的下人见到薛嘉禾,纷纷面色惊愕低头行礼,“长公主这是要去……”
“四处走走,”薛嘉禾停住脚步,微微扬起的下巴点了点,“你们做自己的事便好。”
下人们不敢忤逆,个个应了是悄悄离开,面色都有些怪异。
——薛嘉禾每日待在西棠院里过自己的小日子,偌大的摄政王府里,有些下人甚至还没见过她一次。
就这样靠着虚张声势的花架子,薛嘉禾一路平安地到了厨房,随意扯了个借口溜进去后,从里头顺了个鸡腿出来便快步往花园里走——热乎乎的鸡腿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进了精心打理的园子里后,薛嘉禾四处一看,找了丛不高不矮的矮树丛就绕到了后面,蹲在阴影里咬了口鸡腿,满足地出了口气,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还有什么能比一个鸡腿更让人开心的?也只有更多的鸡腿了。
久未闻见肉味的薛嘉禾动作飞快地将手中鸡腿解决,悄悄将鸡骨头扔在一旁,正要从树丛后面挪出来去园中池子里洗个手便若无其事回到西棠院的时候,听见了从远处而来的脚步声。
想到自己正做贼似的躲在树丛后面,全然没有皇家威严,薛嘉禾悄无声息地又抱着膝盖乖乖蹲好不动了。
只是在摄政王府中,似乎还没见过什么下人会这般没有礼仪地奔跑起来的,或许是有什么急事?
那脚步声有些凌乱,听起来似乎是两个人,这两人没有一路跑过园子,而是在离薛嘉禾不远的地方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片刻后,其中一人开口道,“这附近没人,快打开看看,一会儿管家便要回来,咱们得赶紧将这画送出去!”
“好好,来帮个忙。”另一人答。
这两人颇有些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会儿,而后一人道,“这……我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名画,根本就不是啊!”
另一人语气比他还焦急,“你不是说王爷书房里许多名家画作收藏,王爷自己平日里却根本不看,偷走一幅拿去卖他根本不会发现,怎么就拿了这么一幅?!”
“我……我哪知道!我上次在书房打扫,明明见到的都是那些……”之前那人大为跺脚,“现在怎么办?这肯定是摄政王的收藏,我们还是趁着管家还没回来,赶紧将它放回去。”
“或许这幅画能卖不少钱呢!”
“这是美人图!能卖什么钱!”
“名家又不是没画过美人图!”
“王爷像是会收藏美人图的人吗?你是不是忘了王爷的传闻!”
“嘶——你是说,这就是王爷的那位薄命红颜?”
听到这里,原本屏气凝神的薛嘉禾不由得有些好奇地从树丛后面窸窸窣窣伸出手去,将面前遮挡视线的树叶拨开了些,试图看清那两人手中拿着的画究竟长什么样。
容决的那个红颜知己,薛嘉禾已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也不知道究竟其人是谁,连个名字都没人叫得出来,真是令人唏嘘。
也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这两人背对着薛嘉禾将那画举在半空中,正面对着她正好叫她看得一清二楚。
画上正如这两人所说,是个曼妙端庄的女子,薛嘉禾将那女子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瞳仁一缩——她见过这张面孔,许多次……
“你们在做什么?”管家笑眯眯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了起来。
别说做贼心虚的那两个人,就连躲在树丛后的薛嘉禾也给小小吓得一抖。
两个偷了主子东西的下人更是魂不附体,将画卷往地上一放便跪下连声求饶,管家没花费时间听他们的苦衷,弯腰将画仔细收起卷好后,便喊护院进来将这两个胆大妄为的下人拖了出去。
薛嘉禾默默地抱着膝盖往后又缩了缩,她的双腿已经开始发麻,但又不敢弄出声响来叫人发现自己这幅邋遢的模样。
管家是容决的心腹,他知道了,容决也一定会知道的。
这就等同是给皇家在摄政王面前抹黑了。
可天不遂人愿,管家不但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缓缓向薛嘉禾的方向移动而来,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树丛的另一面,含笑道,“什么人躲在此处,还要我请你出来?”
薛嘉禾抱着膝盖仔细想了想,生怕管家是在诈她,没吭声。
“你现在出来告诉我方才听见看见什么,我便不将你发卖出府去。”管家接着说道,声音和煦,讲的却全是威胁之语。
薛嘉禾用手指抠抠自己裙上绣花,还是不吭声。
“我可不会三请四请,府里的人应该都知道我的脾气。”管家笑眯眯地说,“等你被我从里头揪出来,便不是那么简单能了结了。”
眼见这人真要朝树丛伸手,薛嘉禾只得出声道,“是我。”
管家的动作顿住,他将迈出的脚收了回去,笑容不变,“长公主殿下在此处找什么东西?不如让我代劳吧。”
“不必。”薛嘉禾轻咳一声,找回自己的长公主架子,“你先退开一些。”
管家称是,果然往后退了许多。
薛嘉禾这才从树丛后面慢吞吞走了出去,步伐像是量过似的那么标准,一举一动都端的是贵气逼人——如果她不是正伸手从自己头上摘下一篇树叶的话。
“我方才见朵花开得不错,进去摘了。”她扬手给管家看了看捧在掌心里一朵毫无特色的蓝紫色野花,“不想却撞上了别的事。”
“长公主殿下请放心,我定不会姑息府中偷盗之举的。”管家弯腰行礼。
薛嘉禾淡淡嗯了一声,小心地将野花拢在手心里,转身正要走时,管家又含喊住了她。
“殿下方才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他问。
薛嘉禾停下了脚步,她敛眉转脸看进管家的眼底,带着三分倨傲道,“我听见了,也看见了,又如何?”
容决扣了她的马车和马是一回事,要堵住她的眼睛嘴巴就是另一回事了。
“……污了殿下的眼睛耳朵,是我的不是。”管家深深弯腰,“殿下请回吧。”
薛嘉禾凝了这位颇为深藏不露的管家一眼,却没有掉头离去,而是回身一步步走向了管家,而后朝他伸出了手,“既然你这么问了,就乖乖将画交给我吧。”
管家有些迟疑,“殿下,这是主子的东西。”
“我知道。”薛嘉禾一哂,“可这难道不是和我也有些关系?我知道容决今日外出,我就在他书房里等着,等他一回府,你就可以告诉他画在我手中。”
她说完,不容置疑地从管家手中将画卷抽走,而后才离开,步子走得十分稳。
这幅画像可是自己送到她面前来的,又不是她偷偷跑进容决的书房里去、而后又四处翻找看见的。
管家没敢硬留画像,他望着薛嘉禾纤细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捂着额头想了会儿,决定先喊绿盈去把薛嘉禾的东西送些到书房去。
摄政王的书房可没西棠院里那般舒适,连张躺椅都没有,刚开始看着要康复的长公主殿下要是在那处又着了凉扭了脚,最后要忙得上天的还不是他这个管家。
容决一回府便听管家说了画像的事情,他匆匆赶至书房时,发现薛嘉禾正坐在他平时的椅子上,画像全然打开摊在他的书桌上,画中人同薛嘉禾七分相似的容貌展露无疑。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道,“这是我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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