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之后,贾敬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他岳父家里拜访。
既然太子都说北边不太平了,朝中出兵的概率就有一半以上了。他岳父是京畿大营里的佥事,他管不着。但他大舅兄只是个小小的百户,到时候找找关系,随便塞到哪个要出征的熟人麾下,好歹也挣些功劳。
让岳父一家暗中做准备,又叮嘱了此事莫要外泄之后,贾敬便回了宁国府,斟酌贾氏宗族里,哪一个可以随军出征的。
果然,没过几天,文书便下到了兵部,朝堂之上也开始讨论北边鞑子叩关的事。
圣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圣人御极数十载,自认文治武功都不输前人,朝臣们被他捋了一波儿又一波儿,剩下的不是他的心腹死忠,就是对他又敬又畏的。
当然了,表里如一的正身之士也不是没有,但这些人都是文人。而在文人的眼里,善于纳谏、宽厚仁慈,多年不挑起战争的圣人,那是名副其实的圣人。
综合种种因由,圣人这几年过的实在是太顺了!而人一旦习惯了顺风顺水,就不乐意见到别人逆着他来。
而此次瓦剌扣关,在边境接连抢掠十二个县,真可谓是一巴掌正打在圣人脸上,门牙险些打掉一半。
圣人虽然碍着宽厚仁慈的名声,没有在朝堂上发怒,但却没几个人会认为圣人心里真就没怒气。
当然了,没眼色,或者是说想搏名的人永远都不缺。而这其中,又以言官为最。
这不,就有礼科给事中执着朝笏出列,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声音缓慢的让人心生烦躁。
偏偏,他说的话还极不好听:“自先帝平定北方,瓦剌各部一向安分守己。今骤然来犯,必有缘由。”
此言一出,便引得武官侧目,文官磨掌。
武官想的是:这小老儿话音儿不对呀!
文官则是有些兴奋了:着啊,这可是打压武将的好机会!
自唐朝有了“清浊”之分,文武之间的分野便逐渐拉开。到宋朝,宋太_祖因“陈桥兵变”之事崇文抑武,甚至打出了“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旗号。
文官一下子就抖了起来,不但把武将压得喘不过气来,甚至一个心气不顺,就敢把吐沫星子喷到官家脸上去。
而自宋朝以后,乱世武将称雄,治世文臣制霸似乎已经已经是某种不成文的规律。
当今圣人是大夏朝的第二代君主,天下已经太平了好几十年了,那些开国的将星们纷纷陨落,文官集团逐渐露出了峥嵘的头角。
但当今圣人并不是太平年间长成的,很明白武官的重要性。因此,文官们也一直没有彻底把武官打压下去。
可但凡是个文臣,寒窗苦读十年,哪一个的终极目标不是“致君尧舜上”呢?
因此,一看到打压武将的机会,许多文官就像是闻到了腥臭的苍蝇,蜂蛹而上。
“圣人明鉴,臣听闻雁门守将不尊圣意,对毗邻的瓦剌一直有挑衅之举。”
“雁门守军十万个名额,其真实人数怕是连八万都不到。如此欺上瞒下,坐吃空饷,实在是有负圣恩!”
“竟有此事?他敢犯下如此罪孽,朝中必有同党,还望圣人明查!”
“……”
众文臣你一言我一语,区区几句话,就把雁门守将打成了乱臣贼子。再几句话,就牵连到了在京城的勋贵。
而他们之所以敢如此,因为此时守在北方雁门关的,乃是北静王水镜。
本朝开国功臣众多,其中爵位最高的有四家:东平王穆家,西宁王金家,南安王霍家,北静王水家。
而当朝的国姓乃是齐。也就是说,北静王乃是异姓王,还是世袭罔替的那种。
自古以来,但凡明君圣主,有几个容得下异姓王的?而当今圣人,就一直以成为“仁君圣君”为毕生夙愿的,对这几家异姓王,自然是如鲠在喉。
——因此,拿异姓王开刀,即便达不到目的,也不会惹来圣人震怒或者是厌恶。
以上,就是开口的文官内心的真实写照。
也就是说,他们不是真的舍生忘死,而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死。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毫无心理压力的胡编乱造,好些个武官勋贵已经是咬牙切齿,拳头握得死紧了。
——好想打人,真的好难忍呐!
这是勋贵武官们的内心真实写照。
贾敬一手拉着镇国公府的当家人牛登,一手拽着修国公侯林,低声安抚:“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圣人英明神武,不会偏听偏信的。”
宁荣二府是八公中的领头羊,而牛登和侯林是勋贵里脾气最暴躁的两个。无论四王八公平日里有多少恩怨,这种时候,他们能摒弃一切前嫌。
——这群文官,欺人太甚!
因此,贾敬安抚住了镇国公和修国公。
而这两位不出声,其余上朝的武将便都处于观望状态。
如此一来,更显得文官咄咄逼人。
文官里也有许多明白人,他们一直就没有开口过,只是默默地观察圣人和其他人的反应,以便能及时救场。
奈何,圣人远在玉阶之上,他们作为臣下不敢抬头,难免判断失误。
当圣人冷冰冰地一声厉喝出口,这些人心头一沉,知晓那些出头鸟们已是失败了。
“住口!”
圣人能有如今的成就,又岂会真的是什么好性的人?
这些人只知道圣人看异姓王不顺眼,却忘了圣人最是爱面子。
在这个节骨眼上,显然还是要用北静王的,无论他又怎样的瑕疵。这一边要用人家,一边又琢磨着收拾人家,这是要脸的人做得出来的吗?
再者说,收拾异姓王什么时候不成呢?如今鞑子扣关,首要任务就是把他们打怕。这时候收拾武将,是怕寒心的武将太少吗?
喝住了文官,圣人便问武将列:“对于此事,诸位有什么看法?”
袭了一等将军爵的牛登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贾敬一松开拽着他的手,他便蹿出了列,大声道:“臣等愿为陛下效死力!”
修国公侯林紧随其后:“鞑子既然敢来,自然是让他们有来无回!”
这俩人表明了态度,其余勋贵自然也不会拆他们的台,齐刷刷地往那儿一跪,齐声道:“陛下兵锋所指,便是我等所趋!”
不少武将激动得手都是抖的:终于有给自己捞资历,给子侄捞战功的机会了。
能站在朝堂上的,不是一家之主,也是家族的重要人物。他们不怕死,就怕没有立功的机会,延续祖上的荣光。
武将们如此齐心地表忠心,圣人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好!”
然后,就开始讨论如何出兵,由何人领兵。
最后,圣人点了修国公侯林为将,宁国候贾敬与一等将军牛登为副。
所谓兵马未到,粮草先行。无论何时,要出兵,粮草都是一个绕不过的话题。
可是,户部的天官与堂官们却都是满脸为难。
“启禀圣人,”户部尚书出列,“国库之中,并没有那么多的钱粮。”
圣人脸色一沉:“朕前两日才看过户部的账册,明明钱粮充足,怎么才两日,就一下子空虚了?”
在一众武将的怒视中,户部尚书不慌不忙:“回禀圣人,若是单看账册,国库钱粮自然充足。只是,账册上余额的十之八九,都已经被朝中文武给借了去了。”
整个朝堂霎时鸦雀无声。
事情是这样的。
因着本朝的勋贵大多出身贫寒,而前朝末帝的私库却丰腴的很。开国封爵之后,太_祖便准许各功臣从私库中借银,以免连宅子都盖不起来。
其实吧,这也是因着太_祖骤然继承了那么多财产,一夜暴富,难免飘飘然,就想着向一众老兄弟们炫耀一番。
毕竟自古以来,武将领兵打仗,缴获的战利品本来就不用全部上缴的。这还不算私底下的劫掠。
因此,这些开国的勋贵,哪里真的有穷的呢?
可这种事吧,天子都开口了,抱的还明显是炫耀的心态,谁敢扫他的兴?
就算太_祖真的都把他们当兄弟,他们也不敢忘了君臣有别。
为了让老大高兴,诸多勋贵都排队到内务府打了欠条,拉了多少不等的银子回家。
当然,若只是这样的话,也不至于影响到国库。因为那时候,太_祖是真的不准备要账了,且借出的都是私库的银子,账册都是在一众勋贵的强烈要求中立了一个。
那时候,大家的打算都是一样的:先借着,等过几年,就慢慢还回去。
而国库之所以空虚至此,责任还要在圣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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