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并没有错过贾敬脸上那一瞬间的色变,心下已是了然:只怕大理寺卿要说的事,和贾敬要求的事,是同一件。
他又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的太子,心里已是有了决断。
——好不容易太子肯主动插手朝臣的事了,作为父亲,圣人自然是要鼓励鼓励的。
因此,圣人便道:“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
“是。”那小太监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圣人笑问贾敬:“给朕添堵?呵,这一天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事给朕添堵呢,也不差你一个。说吧,到底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贾敬苦笑道:“臣不敢欺瞒圣人。”
然后,他就把怎么发现夏氏放印子钱,又是怎么审出了夏氏娘家,怎么去拿人,还有夏老大带着账本不知所踪都细细说了一遍。
末了,才道:“这事若是说出去,谁也不会信臣一无所知的。不敢瞒圣人,臣原本的打算,是把账册什么的都收回来销毁了,给那些受害的人一些补偿,自己私下里把事儿给平了。”
“果然呐,臣就不该打那瞒着圣人的主意!”贾敬满脸的羞愧,“绕了这么一大圈儿,到了最后,还是得请圣人高抬贵手,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实话,圣人有点懵。
——这……多大点儿事呀?就值得他这样。
别人以为圣人住在这大明宫里,就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对宫城外的事一无所知了。
据圣人所知,这放印子钱是许多大户人家都会做的事。有良心的只收两分利、三分利,心黑的收五六分的也有。
而平民百姓里,总有突然银钱不凑手却又急用的时候。若是利息低的,一家人勒紧了裤腰带,一两年也就还上了。若是运道不好,碰上那黑心的,那可真是利滚利,无穷尽了。
而对于这种事,只要利息收的不过分,圣人其是不反对的。这对平民百姓其是有一定益处的。
只是,这种事情毕竟是犯了国法的,经不起推敲。若真有人揭了出来,圣人也不得不罚。
圣人明知故问:“这大理寺卿……”
贾敬的头都快埋进脖子里了:“只怕就是来说这件事的。”
圣人制止了想要开口的太子:“那你准备怎么办?把那夏氏推出去?”
“万万不可!”贾敬坚决地说,“那夏氏的亡夫与臣乃是同一个祖父,如今堂兄亡故,只留下刚满周岁的幼子,臣是在是不忍心小侄子没了爹再没了娘。”
圣人暗暗点头:这才是人之常情,贾敬倒不是个冷心冷肺的。
只面上,圣人却是皱眉:“照你这么说,此是要朕不了了之了?”
贾敬重重磕下头去:“臣断不敢有辱圣人令名。臣乃一族之长,约束族人本就是臣分内之事。族中出了这等不肖之事,本就是臣失职。但有责罚,臣也愿一力承担,知道恳求圣人从轻发落。”
圣人似乎是被他给气笑了:“从轻发落?亏你说的出口。满朝文武哪一个犯了事儿,不是求着朕从严处置的?”
贾敬老实地很:“臣之所以赶着进宫面见陛下,为的就是替自己求情。在圣人面前,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这回,圣人是真笑了:“好,你既然说了实话,朕就依了你了。就当是奖励你的不虚言吧。”
一旁的太子长长出了口气。
圣人笑道:“你倒是替他操心。”
太子瞪了贾敬一眼,嫌弃道:“枉他读了那么多兵书,连以退为进都不懂!”
贾敬却是不服:“兵书是用来对付敌人的,圣人乃是臣的君主,臣自认没有大本事,老实听话还是会的。”
圣人叹道:“老实听话就很难得了。”说完,又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你还是太年轻,不经事儿。这个世上老实听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太子深以为然,但面上却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问道:“那父皇准备怎么处置他?”这才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圣人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对郑赐道:“你去看看,陈柯可有带着什么东西来?若是有,就拿过来。”
陈柯,就是现任的大理寺卿。
“是。”郑赐弯腰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不多时,他就捧着一叠账簿走了进来,“圣人,陈大人说,这是证物。”
圣人道:“给贾敬瞧瞧。”
“多谢圣人。”贾敬接过账本,迅速翻了一遍,松了一口气,忿忿道,“算他们还有点儿良心!”
那账簿上记得明确,收的是三分利。看来,夏氏所言的“不敢逼出人命”,并不是为了保命编出的虚言。
圣人心里也有数了,便道:“宣陈柯。”
“是。”郑赐又去将陈柯喊了进来。
“臣陈柯,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陈柯目不斜视,跪到了贾敬身旁。
圣人道:“你的来意,朕已经清楚了。至于谁让你来的,朕也不想问。只是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一瞬间,陈柯的汗都下来了。
陈柯此人,不贪财,不慕利,却是十分好名。
他今天之所以会如此咄咄逼人,等不到贾敬从宫里出来就迫不及待地追了进来,就是被“搬到权贵”这块儿骨头给吊的。
但这一刻,他却突然清醒了:他的主子是圣人,而不是美名。因为只要圣人愿意,顷刻间就能让他遗臭万年!
他确是昏了头了,竟然不曾好好审问过,便武断地将此事扣到了宁国候头上。宁国候府,又岂是那些没落勋贵可以比拟的?
“臣……臣明白。”
“嗯。”圣人点了点头,“既如此,臣恭就和他走一趟吧。”
贾敬恭敬地叩首:“臣,遵旨。”
两人退出乾清宫,陈柯才抹了一把汗,有些尴尬地对贾敬笑了笑:“宁国候,咱们这就走吧?”
贾敬也无意竖敌,只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抬手道:“陈大人请。”
见他并没有讥讽傲慢之色,陈柯也自然了许多:“下官匆匆而来,也只听了那夏老大的一面之词,不知贾大人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贾敬也不矫情,一路上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对陈柯说了一遍。末了,又加了一句:“对方这也是狗急跳墙了。”
——狗急跳墙,就是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陈柯心下了然,顿时就觉得事情好办多了:“下官明白了。”
“既然如此,我一个外行,也不敢打扰陈大人审案。”贾敬也不介意卖陈柯一个面子。
他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很简单,幕后之人虽然想拉贾敬下水,却是在火候还远远不到的时候就被撞破了。陈柯一个人就可以很完美的结案,因此贾敬就不出面了,以免让人觉得陈柯是屈从于权势。
陈柯好名,自然领情,遂投桃报李:“夏氏一个妇道人家,对簿公堂,抛头露面,多有不妥,她家中若有男仆,遣一个来陈情便是。”
“多谢陈大人体谅。”贾敬连忙道谢。
虽然被夏氏坑了,还得替她遮掩十分憋屈,但这并不是夏氏一个人的事,稍有不好就会牵连整个家的女眷,能不让她上公堂,还是别让她上公堂的好。
但贾敬已是打定了主意,回去就让她跪在贾孜的灵前背族规!
只是希望,经过此事,家族人能受到警示,以后别在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贾敬带着账本回去之后,便指了焦大带着夏家一家子替夏氏过堂。焦大虽恃功自傲,人品和能力却都是上等。贾敬没准备让他做宁国府的大管家,派他去,也免了以势压人之嫌。
大理寺那边很快就有了结果,夏老大果然是收了别人的财务,要来拖贾敬下水的。但再往后查,线索却断了,和夏老大联系的那个人,尸首在城外的一条河里找到了。尸体还很新鲜,显然是死后不超过一天。
陈柯将结果一份给了贾敬,一份儿递给了圣人。他只觉这背后有更大的阴谋,却不敢再牵扯下去了。
因为众所周知,贾敬是太子的人,是圣人给太子的人。
贾敬也没强求,拿了结果就甩在了夏氏脸上。
这两天,夏氏的眼泪都快苦干了,被甩了一脸白纸也还是呆呆的。
王氏捡起来一看,忍不住叹了一声,怜惜地抱住了夏氏。
“太太?”夏氏眼眶一热,眼泪哗啦啦就流出来了,“他们自小就不重视我,什么累活儿都让我干,什么好的都给我弟弟,还骂我是赔钱货。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到头来,能指望的还得是我这个赔钱货,而不是他们宝贝疙瘩似的儿子。谁知道……谁知道……”
“好孩子,”王氏拍了拍她的背,“你往后,都盖了吧!”
夏氏呜呜咽咽地点头:“我往后都听太太的!”
夏氏在娘家不受重视,从小养成了好强的性子,生怕别人看不起她。嫁过来没多久,就和王氏争起了管家权。幸而王氏是个性子温和的,并不与她相争,反而时时指点她。
夏氏何曾别人这样待过?心里十分感念贪恋。这也是为何夏氏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却从来不曾顶撞武逆,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紧着王氏的原因。
也是看着她还服管教,贾敬才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因此,他只说了一句:“往后好好撑家理事吧!”就带着贾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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