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贾敬险些气了个仰倒。
方才他还奇怪呢,怎么外面闹了那么一场,屋里伺候的人怎么没个动静?
原来,这屋里根本就没人伺候。
这屋里炭盆点的倒是足,因怕贾赦病里再着了风,窗户都紧紧地闭着,只两盏笼纱灯让屋里显得不那么昏暗。
贾赦身上裹着素绫的棉被,睡的并不安稳。许是屋里闷热的缘故,他一条腿已经伸到了辈子外面,脚趾时不时区卷一下。
因着他这是犯了痢疾,又不开窗户散味儿,这屋子里的味道可真是……一言难尽!怪不得那些丫鬟婆子们不愿意在屋里伺候呢。
贾敬忍了忍,还是掏出手帕捂住鼻子退了出来,喝问:“伺候的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闻言,急慌慌地跑了过来,低头站着,时不时看一眼其中一个穿翠绿色比夹的。
贾敬一眼瞭过去,就知道这个大丫鬟,直接就问她:“谁给你的胆子,敢怠慢主子?”
那丫鬟倒也干脆,直接便跪地认错:“是奴婢疏忽了,奴婢待会儿,自会找太太领罚。”
“呵,”贾敬轻笑一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一听这话音,贾敬就知道,这丫头定然是史氏跟前得脸的,大约是揣度着史氏的态度,便也跟着不把贾赦放在眼里了。
在贾敬看来,这就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就算史氏再不喜欢贾赦,那也是她儿子,以史氏的性子,绝对不会允许一个下人怠慢她的儿子。
索性,贾敬也懒得跟她多说,随手指了一个穿玫红色夹袄的丫头:“趁这会儿日头旺,你去把屋里窗户开了,透透气。”
“是。”那个丫头细声细气地应了,低头走进屋里,先是给贾赦把辈子盖好,这才开了两扇向阳的窗户。
这么一折腾,贾赦也迷迷糊糊地醒了,一睁眼便看见贾敬站在榻前,懵懵然地问:“敬大哥哥,你怎么来了?”
贾敬白了他一眼:“我还想问你呢,这大过年的,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却见贾赦一脸懵逼:“我也不知道,不知怎么的,就腹泻不止,大夫也看过了,药也吃了,却总是反反复复的,怎能也不见好。”
贾敬目光一凝,这才发觉,贾赦这病有些不同寻常。他追问道:“这些天,你没再乱吃东西吧?”
贾赦恹恹道:“每日里清粥涮肚,连盐都少沾了,我还敢吃什么?”
贾敬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发现的确是连点心蜜饯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心里更是确信了,贾赦这病,绝对是人为。
这是上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让贾敬觉得有点儿小高兴,有点儿跃跃欲试的小兴奋。
贾敬又问:“没有起色,那有更严重吗?”
贾赦想了想,摇了摇头:“也没有更严重。”
听见这话,贾敬心里便有了个模糊的怀疑范围。但他并没有证据,说出来贾赦又不一定信,觉得暂且还是不要说的好。
他心念急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对那个开完了窗户便留在屋里伺候的丫头道:“没点儿眼力见,也不知道给爷端碗茶?”
“是。”小丫头还是细声细气地应了,又跑出去沏茶。
借着这个空挡,贾敬低声对贾赦道:“接下来这几天,你就装作身上一直不好,哪怕有了起色,也要装作没有精神。”
贾赦不解:“这是为何?”
贾敬顿了顿,还是决定跟他坦露一点儿:“是药三分毒,无论药力再弱,吃得多了,总归不好。”
“可是不……”吃药,病怎么会好?
贾赦一句话问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敬大哥哥说的,怕不是给他治病是那个药。
“你的意思是说……”
“嗯。”贾敬点了点头。
贾赦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不注意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仔细想,真就发现自己这病来的蹊跷,治的也蹊跷。
只是,谁要害他?
他满脸疑惑地看向贾敬。
贾敬道:“我也不确定,你且避一避锋芒的好。”他实在是想不透,那人这个时候让贾赦染病不起,究竟要干什么。
他不愿意明说,贾赦却不是个傻的,见他如此避讳,哪里还猜不出来?
当即,贾赦的脸色便是一白,纵然心里一万个不愿相信,想想以往,却也不得不信了。但他还是怀着一丝期盼,问道:“敬大哥哥,是太……”
“嘘!”贾敬连忙示意他噤声,提高了声音问道,“你也这么大了,怎么身边连个小厮都没有?这一年大似一年的,有些事情,丫头们到底不方便。”
贾赦微微一怔,忽而瞥见门帘映在屏风上的影子幅度极轻的晃动,显然是门外有人偷听呢!
他心头一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嘴里却是惭愧极了:“是我一时没想到,明儿我就禀了太太,劳烦太太给我安排两个小厮跟着。”
“你能听人劝,这就很好。”贾敬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道,“你既是身体不好,就很不必急着读书,我看你在这方面的天赋,须是比不得政弟的。”
贾赦似是有些羞恼:“我自是知晓二弟读书比我强的,只是我也想让老爷太太高兴。我想着,纵然我为人愚鲁,不堪造就,到底要是肯上进了,无论成果如何,老爷太太都是高兴的。”
“你也是一片孝心!”贾敬感叹了一阵,沉吟道,“既如此,我便教你个巧宗。”
眼角的余光瞥见屏风上门帘的影子猛地晃了一下,贾赦暗暗嗤笑,急切道:“还望敬大哥哥教我!”
见他如此上道,贾敬不由暗赞他聪明,口中道:“你也知晓,我如今是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承蒙祖宗庇佑,殿下还算看得起我,也让我摸到了殿下的一些喜好。我想着,哪怕你文不成武不就,只要投了殿下的性子,日后的前程总是不差的。”
“敬大哥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屋里的贾赦是装焦灼,门外偷听的那个,却是真着急。
贾敬又故意顿了一会儿,才道:“殿下最喜金石古玩,你若读书上实在不成器,这也不失为一条进身之阶。”
当然了,贾敬没有说出口的事,前提是你得有能力。有了能力的,那是爱好,没有能力,那就是玩物丧志了。
贾赦自然不知道他的未尽之言,但贾赦知道,他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有心人听的,他自然是不能照着学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感激地道谢。
然后,贾敬又特地嘱咐了他:“此时毕竟不是正道,你切不可给叔父与婶子知晓。若不然,叔父哪里绕得了我?”
“知道了,知道了。”贾赦连连应声,“保证谁也不告诉!”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那去沏茶的小丫头才姗姗来迟,给贾敬端了一碗茶,给贾赦端了一碗热牛乳。
贾赦不满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丫头细声细气地说:“奴婢去提热水的时候,厨房里正在煮牛乳。奴婢想着,这个大爷能喝,便略等了一会儿,给大爷匀了一碗。”
虽然荣国府已经出了重孝,私底下已经能吃一些肉食了,但毕竟不比平常方便齐全。史氏怀着孩子,怀相又不大好,太医说须得多多进补。
因此,厨房里便每日使劲浑身解数,翻着花样地给史氏进补。这杏仁牛乳,就是其中之一。据说,比吃肉还好呢!
贾赦蹙眉:“这是给母亲补身子用的,怎么能抢母亲的吃食?”
小丫头却是不以为然,笑着说:“太太疼爱大爷呢,不过是一碗牛乳罢了。”
“哼!”贾赦板起了脸,“太太赐死,这却不是你自作主张的由头。再有一次,我就回了太太,这里用不起你。”
那小丫头这才怕了,跪在地上,连连说:“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求大爷宽了我这一次吧!”
贾赦不耐道:“你先下去吧,我和敬大哥哥再说会儿话。”
待小丫头出去,兄弟二人又说了半晌的闲话,眼见贾赦没精神了,贾敬便嘱咐他好好休息养病,告辞出来了。
待用过了晚膳没多久,史氏便过来了。贾赦心知她是知晓了今日之事才特意跑这一趟,面上却是一无所知,急忙要起来问安:“这么晚了,太太怎么过来了?”
“快躺下,快躺下,你身上还病着呢!”史氏疾走两步,连忙按住了要起身的贾赦。
贾赦顺势便又躺下了,惭愧道:“是儿子不中用,竟累得父母忧心。”
“你这是什么话?”史氏嗔道,“人生在世,谁还没个三灾五难的?你且不要多想,只管养好了身子,才是对你老爷和我的孝心呢!”
“太太说的是。”贾赦道,“只是,太太还怀着身子,很不该亲自跑这一趟。”
史氏叹道:“你病了这么些天,总也不见好,我不亲眼看看,又怎么放心得下?”
贾赦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却只看见满脸的慈爱和无奈,绝无半点儿得意或欣喜。
一时之间,他竟是不能分辨,究竟这是真的一心疼爱儿子的母亲,还是她将真正的心思隐藏的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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