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王柱便引着六皇子进来了。贾敬收起了千般思绪,恭恭敬敬地朝六皇子行礼:“拜见六殿下。”
六皇子今年才十五,才定了左俭都御史郑家的女儿做正妃,要到两年后才能迎娶。莫说他还没有娶亲,便是已经娶亲了,岳父也不过是个四品官儿,在勋贵遍地的京城里还真不被人看在眼里。加上他母族又不显,平日里虽凑在太子跟前,也有几分颜面,但向贾敬这般待他真正恭敬的,却是几乎没有的。
因此,他几乎是愣了一下,认出了贾敬是谁之后,才慌忙上前扶住他:“小贾大人快请起,不必多礼。”
——他虽然是皇子,但在圣人面前,却远远不如宁国候更得看重,又哪里敢怠慢宁国候的世子?
“礼不可废。”贾敬还是坚持行了全礼,而后又对六皇子道,“多谢殿□□恤。”
别说,这被人尊重的感觉,真好!六皇子嘴上不说,心里却赞叹宁国候的家教好。
他对再次对贾敬点头致意,这才对太子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嗔怪着扶起他:“你我兄弟,何必如此?”
六皇子活学活用:“礼不可废。”
太子便笑了起来:“你呀你!”
六皇子起身,便问道:“臣弟听说殿下正在为江南水患担忧,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殿下。”
太子叹了一声,道:“孤也只是白担忧罢了。这些事情都有父皇操心,各部大员也都有章程,哪里轮得到孤来操心?”
“话不能这么说,殿下是储君,操心国事本就是份内之事。”六皇子宽慰了一句顿了顿,又道,“只是父皇体恤殿下,不欲殿下过多操劳,殿下也要体谅父皇的一片苦心才是。”
这话是好意提醒,叫太子不要与圣人争权,虽然说得隐晦,贾敬还是听出来了。他不由看了六皇子一眼,心道:是了,六皇子也不是一开始就有野心的。他这样的出身,上面有那么多出身高贵的兄弟压着,最开始肯定是想让待他最好的太子上位的。只是时移世易,人心思变也是在所难免。
太子也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没听进去,蹙眉叹道:“父皇栽培咱们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替他分忧吗?我已经这么大了,又岂能一味躲懒?”
六皇子张了张嘴,却又新有顾虑,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声音低沉地附和道:“殿下说的是。”
贾敬在一旁看得暗暗着急。
——要在太子和六皇子之间选一位的话,贾敬当然是选气度宽和雍容的太子了。纵然他这辈子打定了注意不碍六皇子的眼,但也不想跟着这么一位刻薄寡恩的主儿讨生活。
太子的心思,贾敬自然的了解的。圣人的儿子很多,没亲娘护着的却只有他与六皇子两个。东宫除了太子妃之外,还有好几房姬妾,太子是知晓女人枕头风的厉害的。
对太子来说,圣人的疼爱什么的,虽然重要,但却远远没有切实的权利更能给他安全感。
平日里,他一面要在兄弟面前维持嫡子、储君的骄傲,一面又要在臣属面前维持仁君的谦和。这中间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可是,圣人这里,却是很少给他什么切实的权利。他身为储君,在朝堂上看似风光,实际上连随意安插几个人手都束手束脚。东宫的所有官员,都是圣人亲自点进来的,可以信任,却做不得心腹。
贾敬一咬牙,决定借借自己老爹的名头,尽量把太子这想法给掰回去。
“殿下……”贾敬面带踌躇,有些懊恼,似乎是后悔了这个时候开口。
太子挑眉:“臣恭有话,但说无妨。”
贾敬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臣入东宫之前,家严有训:有些事情急不来,有些事情不必急。因为,自有人比我还急。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想不到他会对自己说出这等肺腑之言。
太子自己可是清楚的,自己手底下这一班臣子,都是圣人安排的,抱着的也都是不功不过,两边讨好的心思。无论贾敬这话就是是不是金石之言,他敢这么对自己说出来,那就是有投效的意思了。
贾敬却仿佛是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后面的也就更容易了:“殿下既有为圣人分忧的意思,想必其余皇子也是有的。殿下尚且名正言顺,其他人么……”
说到这里,他猛然住了口,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上带着惶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太子心头十分偎贴,见他低着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连忙上前亲手扶起了他,拍着他的手感慨道:“这满宫苑的人,除了六弟,也只臣恭肯对孤说几句心里话了!”
这一句话,不但收获了贾敬的感激,也让六皇子心头一热,竟是把先前咽下去的话给说了出来:“太子大哥,父皇身体康健,咱们还是好好孝顺他老人家才是正经。”
这话就直白多了。一个身体康健的天子,又怎么会允许有人分他的权?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贾敬偷偷瞥了六皇子一眼,心道:怪不得人家能笑到最后呢,光是这份儿通透就不是他这个年纪能有的。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在皇室也一样适用。
太子叹了一声:“孤如何不知晓?只是……”到底是意难平!
六皇子看了贾敬一眼,问道:“不知宁国候是什么意思?”太子闻言,也期待地看向贾敬。
得,这俩人是把贾敬的行为,当成是整个宁国候府的押宝了!
但他们这样以为,也没错,谁叫贾代化就贾敬这一个儿子呢?
贾敬有些为难:“这……家严并没有说过,只说有什么事可以问他。正好明日是望日大朝,不如小臣到建章宫外候着,待他下朝了问问?”
太子与六皇子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想叹气。太子道:“这倒是不必,过几日臣恭轮休的时候,回府在问吧。”
贾敬听了这话,也明白若是特意去建章宫外等,太过打眼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拱手道:“还是殿下想的周全。”
太子一笑,书房内的气氛陡然便轻松了起来。太子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来,老六啊,你可是不知道,臣恭对金石一道,造诣颇深呐!”
“哦?”很显然,六皇子也知晓太子的爱好,颇有些诧异地看了贾敬一眼,笑道,“那臣弟倒是要请教一番了。”
贾敬连连谦虚,三人便抛开了朝政,谈起了美玉奇石。
也不怪太子心里憋燥,还不到中午,贾敬三人在太子书房里说的话,便被一字不漏递到了圣人跟前。
圣人看了,轻笑一声,对身旁伺候的太监总管张起麟道:“代化这儿子也太实诚了些。不过,代化教得好,虽然稚嫩,却懂得为臣之道。”
张起麟跟着圣人多年,最是能摸透圣人心思的,便付度着回道:“宁国候最是公忠体国,对圣人忠心耿耿呢。他的公子,自然也是明白的。”
“是个好孩子!”圣人赞了一声,继而又冷笑,“至于朕分派到东宫那些,不是聪明过头,就是自作聪明,再就是明哲保身。他们也不想想,既然已经挂在了太子名下,太子不好了,他们又能落个什么好?”
张起麟道:“那是他们不能明白圣人的苦心。”
圣人摇了摇头,叹道:“太子还是太嫩呐!”
张起麟只是赔笑,不敢对太子做半点儿置评。但私心里,他却是忍不住为太子叫屈:您把东宫看得那般严密,恨不得太子夜里放了几个屁都一清二楚,谁敢正大光明地投了太子呀!
旋即他又想起来,今天还真有了一个不怕死的毛头小子。只是不知,这是贾敬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宁国公的意思呢?
这个问题,圣人也在想。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贾代化,便在儿子轮休回家的那一天,接到了这个晴天霹雳。
“什么?”贾代化几乎要跳起来了。
贾敬平静地说:“儿子替您投了太子了。”
“你……你这个孽障,真是好大的胆子!”贾代化气得浑身发抖,“来人,请家法!”
贾敬急忙喝住赖二:“慢着!”
贾代化虎目一瞪:“怎么,你还想反了天不成?”
贾敬老神在在地说:“老爷要打我,待过了这一阵儿,随便寻什么借口都成,但今日是万万打不的。”
见他胸有丘壑,贾代化的气散了三分,狞笑道:“你还有理了?老子倒要看看,你今儿个怎么逃了这顿打?”
贾敬道:“倒要请教老爷,我贾家凭什么先后得先帝与当今重用?”
“屁话,”贾代化道,“自然凭的是一腔忠心。”
“这就是了。”贾敬道,“自古以来,忠臣不事二主。圣人既然把儿子给了太子,那儿子就该一心一意地为太子绸缪。”
贾代化道:“话是这么说,但圣人还在呢!”
作为圣人的心腹,贾代化比别人更明白圣人的权欲心有多重,他是绝不允许旁人来分权的。
贾敬笑了:“老爷当真以为,能在圣人和太子之间左右逢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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