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天气好,风向又顺,贾赦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到了金陵。
金陵乃是本朝龙兴之地,素有帝乡之称,又处在水网密布的交通要道上,其繁华比之京城也不遑多让。
但贾敬来此,是报丧的,不是游玩儿的,街面上再怎么繁华,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由于事先已经派了人前往打点,贾敬一到金陵,便有甄家的人迎接,一路乘轿直到了二门外。
甄家的老太太小孙氏乃是孙氏的亲妹妹,两姐妹的亲人都在战乱中丧生,两人也被乱军携裹,很是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相依为命的日子。
那时候,贾源和甄家的老太爷甄赫都还只是义军中的小军官,见她姐妹二人貌美又泼辣,颇能掌家,便请贾演的夫人李氏上门提亲。
孙氏姐妹因着容貌秀美,没少被人惦记。幸好她俩都是小户人家出身,虽然识不得几个字,但常日里帮家里干活,有一把子力气,性子又泼辣,少有人敢惹的。
说起来,贾源二人是头一份儿想着正式请人上门提亲,并明言要聘为妻的。
义军中的许多头目都如贾源二人一般,草根儿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朝得了甜头,便好高慕远,想着日后娶个大户人家的闺秀,也省的儿孙再被人喊做泥腿子。
贾家兄弟与甄赫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又逢乱世,别无依靠,什么事都商量着来。
那时候,贾演已经娶了自小定了娃娃亲的刘姑娘为妻,儿子贾代化都已经四五岁了。夫妻二人虽在乱世,但相互依存,生活的也挺温馨。
相反,那些破了城后抢了大家闺秀回来的,虽然面子上光彩了,但大家都在一块儿过的,谁还不知道谁呀?
大家闺秀纵不是饱读诗书,至少也熟读《女戒》,一言一行皆有规止。而那些头目大多数都是泥腿子出身的,识得什么字,懂得什么礼?
这样的夫妻,感情自然是谈不上好的。
贾源与甄赫看在眼里,觉得过日子还是自己舒坦重要,面上光不光,那都是给外人看的,有什么打紧?
义军中也有收留的帮着煮饭、洗衣的女子,但他们俩大老爷们的,哪里认识什么姑娘?便觍着脸请李氏帮忙相看。
李氏出身农家,虽容貌只是清秀,但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她欣赏的,自然也不会是那种不通俗物或是笨嘴拙舌的。
于是,孙氏姐妹便入了她的眼,被暗地里指给贾源与甄赫相看了。
对于孙氏姐妹来说,这样的世道,这份尊重便是难得。两人又不想着攀附富贵,商量了一下,便由一个平日里很是照顾姐妹俩的老妪做主,应了这两门亲事。
两对新人婚后,日子过得果然平顺。男人在外面杀敌立功,女人在家里打理上下。便是有时义军战败了,需要奔逃转移的时候,也因着她们身体好,从来没有失散过。
只是可惜,不同于贾家兄弟的杀敌勇猛,步步高升,甄赫的时运不是太好,在一次攻城战中丧生了。
那时候,甄赫的儿子才七八岁,刚刚拿得动刀。
好在小孙氏是个能立得住的,带着当时刚刚称王的太_祖的赏赐,辞了照顾当时的王世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差事,回到已经成了稳定后方的金陵,一心一意地把儿子拉扯大了。
待到后来,天下大定,贾家兄弟也各自授封了国公,带着家眷跟着太_祖定居京城。而小孙氏不愿儿子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一心想让他读书上进,便辞了姐姐的好意,依旧带着儿子在金陵定居。
奈何,小孙氏的儿子随了父亲,天生好武,在读书上的天赋实在一般。
开国初期的科举,因着人才短缺,收录的很是宽泛。饶是如此,小孙氏的儿子也是到了四十五岁,才有了个举人功名。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小孙是对儿子科举的事彻底绝望了,写了信托了姐夫贾源,帮儿子谋了官,准备一心培养孙子。
那时,太_祖尚在,一听贾源提起甄赫之子,想起当年的这元猛将,也是唏嘘不已,顺水推舟边给了一个通判的官儿。
小孙氏的儿子读书不行,孙子甄国忠却比父亲强得多,三十出头就中了进士,如今做着应天知府。因应天的制所就在金陵,甄国忠也得以一边为国效力,一边奉养祖母与母亲。
是的,小孙氏的儿子也已经去了,如今甄家当家做主的,便是她的孙儿甄国忠。
甄国忠读书不错,钻营的功夫也不错。要不然,他一个土生土长的金陵人,也不能在离金陵这么近的应天府做官。
这个时候的甄家,还不是日后如日中天的模样,许多地方都要依仗贾家。
因此,整个甄家对贾敬都很是礼遇,把他当做了最亲密的亲戚对待。
在二门口下了轿,甄国忠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他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显然是已经哭过了。
他一边吩咐左右帮着贾敬披好麻衣,一边说:“今早通报的婆子才来,祖母就哭得撅了过去。家里供奉的大夫开了两副定神的药,祖母喝了,如今已经睡下了。敬兄远道而来,家里却一团忙乱,招呼不周,还请敬兄见谅。”
“国忠兄弟哪里的话?”贾敬拉住他的手,伤感道,“老太太的身体要紧,可千万要精心。我们家老太太原本也是好好的,谁知突然来了一场病……”
甄国忠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人死不能复生,敬兄节哀。”
而后,又道:“老太太这会儿不方便见客,敬兄若不嫌弃,便先到客房歇息片刻,待老太太醒了……”
恰在此时,一个婆子气喘吁吁地从内院跑了过来:“老爷,老太太醒了,正让人收拾东西,要亲自去京城奔丧呢!”
甄国忠闻言,惊得魂飞天外,急得直跺脚:“这……这怎么使得?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唉!”回身胡乱向贾敬拱了拱手,“敬兄见谅,小弟先失陪了。”说着,便急急忙忙地去劝祖母。
“国忠兄弟留步,愚兄与你一同去劝老太太。”贾敬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追了上去。
——这不开玩笑嘛!甄老太太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就算身体再好,又哪里经得起舟车劳顿?别前脚甄家到他家奔丧完了,他们就得立马奔回来。
“诶,对对对,说不定老太太见了敬兄,会好一点儿呢!”甄国忠也是病急乱投医,一把扯住贾敬,便往老太太住的慈心园去了。
两人进去的时候,甄国忠的母亲钱氏和夫人赵氏领着几个族里的媳妇儿正围着小孙氏劝。但很显然,小孙氏很是执拗,非要亲自到京城去见见姐姐的遗容。
赵氏无法,只得搬出了自己的长子甄应嘉:“老太太,老太太,嘉哥儿平日里最是心疼老太太了。媳妇儿已经派人去学堂里接他了。他要是知道老太太要千里奔波地去京城,还不得哭得跟什么似的?”
这似乎有用,小孙氏顿了顿,气道:“他小孩子家家的,这种事情怎么好教他知晓?万一惊着了可如何是好?”
甄应嘉与贾政同年出生,今年七岁,如今正在金陵的一家私塾里读书。那私塾是个告老还乡的知府开的,许多人挤破了头,都想把自家孩子送过去。只是,那老先生却是不肯收那么多?只是收了几个资质好的,平日里悉心教导。
因着那老先生定下的规矩,学生们平日里吃住都是在学堂里,每十日才许回家一天。甄应嘉前天才刚沐休过,如今自然的在学堂里读书的。
赵氏被老太太训斥了,低着头不敢吭声。倒是钱氏出言替儿媳妇解了围:“是我担心老太太,吩咐人去接的,老太太就别责怪她了。”
小孙氏和孙氏不同,并不爱磋磨儿媳妇。再者说,她自己就是青年守寡,最是知晓寡妇的不易。自己儿子早逝,她也一直觉得对不住儿媳妇,根本不忍苛责于她。因此,见她开口,小孙氏便叹了口气,赌气道:“你们都看我老了,哄我呢!”
也就是这个时候,打帘子的丫鬟进来通禀,说是京城来人了,老爷已经带着客人过来了。
赵氏慌忙带着几个族里的媳妇儿躲到了屏风后面。钱氏上了年纪,又是节妇,倒不避忌这个,便陪着孙氏在床沿坐着。
不多时,甄国忠便领着贾敬进来了。
甄国忠道:“孙儿给老太太请安。”
贾敬也连忙见礼:“外孙贾敬给老太太请安。”
“原来是敬哥儿,快起来吧。”小孙氏原本止住了泪,但一看见披麻戴孝的贾敬,眼眶一酸,就又落下泪来,“我那苦命的姐姐……怎么就去了!”
面对这样一个老人,贾敬自然不会再说孙是病了好多天才走的,只是安抚道:“我家老太太去的安详,儿孙都守在身旁,是带着笑去的。老太太千万节哀,我家老太太泉下有知,也是希望老太太康泰的。”
小孙氏感伤道:“姐姐总是念着我,想着这个又想着那个的,偏好人不偿命。我却是个命硬的,夫婿早早去了,儿子也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我……”她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她这又是哭姐姐,又是感伤自身的,弄得贾敬在一旁十分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茬。
也幸好钱氏和甄国忠十分有经验,很快便哄好了小孙氏。
“让你见笑了。”小孙氏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
“老太太哪里的话?”贾敬松了一口气,又顺着甄国忠的话音安抚了几句,便被甄国忠领着去歇息了。
至于甄家要派谁入京奔丧,就不是他能管的事了。他只需待人选出来之后,带着一同回京便是了。
但依着小孙氏对姐姐的感情,如果不出意外,定然是甄国忠本人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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