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楚上班的超市离家很远,中午一般不回去,谢寻的午饭都是在学校食堂解决的,偶尔也会去姜禾家蹭蹭饭。
每天中午这时候都是谢寻觉得最舒服和惬意的,教室没什么人,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聊了看会儿小说和漫画,渴了可以霸占一整个饮水机,累了趴桌上睡一会儿。
既不用为晚上的作业发愁,也不用担心起晚下午迟到。
这也是她很喜欢二中的原因,小地方的学校虽然一本升学率不高,但过得轻松自在,起码没人会抓着中午那短短的一会儿休息时间奋笔疾书。
所有人都会为了紧张的高考奋斗,但也会为了易逝的青春放慢脚步。
中午吃过饭,谢寻买了个甜筒回教室,教室灯黑着,她以为没人,大摇大摆地推开了后门。
结果,刚进去就愣住了。
教室最后一排的课桌上趴了个人,而且是老胡口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个人。
陈弋。
床边的蓝窗帘被风扇吹起,在半空中晃着,几缕光透过窗帘斜斜洒进来,悉数照在那张俊削的脸上。
陈弋只穿了一件校服T恤,后背湿了大半,侧脸对着门外,偏头枕着左胳膊,另一只胳膊伸长吊在桌外,露在胳膊外的那张脸忽明忽暗,一头褐发在阳光下显得更深了,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惊艳年少时光的少年。
谢寻脑海里忽然蹦出这几个字,回过神来,赶忙呸呸呸了几声。
那位是什么人?
一天不打架就手痒,一天不上李启八卦头条就难受的校霸!
谢寻暗自腹诽了一阵,移开视线,啃了口甜筒,准备回座位。
心里一遍遍暗示“别看别看,那位不是什么好人”,经过陈弋座位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朝他看了几眼。
离得近了,她也发现了些以前从没发现的小细节。
陈弋的睫毛很长,又细又密的,右眼的眼尾处有一颗小小的痣,痣的颜色很淡,在那双凌厉的凤眼边上,莫名生出几分俏皮和可爱。
也许是因为太热,他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惬意,眉心拧着,挺立的鼻梁上凝着一层细汗。
谢寻原本没觉得多热,盯着那张熟睡的脸看了一会儿,脸颊也烧了起来。
她抬起头,风扇呼啦呼啦地转着,但隐约还能分辨得出三片扇叶,回头看了眼开关,旋钮停在最小档位。
她犹豫了几秒,决定过去把风扇开大些。
当然,她只是为了自己。
谁知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听到“吧嗒”一声,谢寻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面前那张白皙的脸上已经落了一滴抹茶绿。
她猛地瞪大了眼,低头一看,差点叫出声。
自己手里的甜筒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了,手上黏糊糊的,竟然还滴了一滴到陈弋的脸上!
她“啊”了一声,丢手雷似的把甜筒丢进垃圾筐,手忙脚乱地在兜里翻面巾纸。
撕口,抽纸,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陈弋脸上的冰淇淋擦掉,可谢寻再怎么加快手上的动作,还是晚了。
在冰淇淋掉在脸上的一瞬间,陈弋的眉心就肉眼看见地缩了一下,紧接着长睫颤抖,整张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和烦躁。
就在谢寻弯腰把纸巾凑到他脸上的时候,陈弋也彻底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和那双带着朦胧起床气的眼睛对视,空气里浮动的是风扇转动也掩饰不了的尴尬。
“我……”谢寻结结巴巴道,“我觉得……我可以解释一下……”
陈弋看着她,眼里从最开始的戒备和疑惑,慢慢转变为淡然和冷漠。
谢寻战战兢兢地站在过道里,没等来陈弋的回答,只看到他下颌线收紧,不耐地坐直身子,抽过她手里的纸,拭血似的擦掉脸上的冰淇淋,冷道:“解释什么?”
他的声线原本就低,又是刚睡醒,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听上去莫名的禁欲。
“解释一下……”谢寻吞了吞口水,不敢再直视那双眼睛,“我为什么会把冰淇淋掉在你脸上。”
“是因为偷看我睡觉?”陈弋反手一个抛物线,纸团准确无误地进了垃圾筐,“还是想偷亲我?”
“……”谢寻愣了几秒,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我没有!”
陈弋没回答,依旧拧着眉,唇瓣有些泛白。
“你没睡醒吗!”谢寻红着脸说,“谁要偷亲你啊!”
“谢寻。”就在谢寻暗自腹诽的时候,陈弋低低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啊?”谢寻下意识抬头。
“装不知道,”陈弋抬头看她,满眼冷漠,“累么?”
谢寻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知道什么?”
陈弋敛眸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紧了紧后牙槽,从座位里站了起来。
谢寻赶忙侧身给他让道,可刚转过身去,就听到椅子“刺啦”一声朝旁边滑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谢寻吃了一惊,她一转头就看到陈弋弯腰捂着小腹,整个身子失去支柱般往下倒。
“陈弋!”她上前一步,眼疾手快扶住了陈弋的胳膊,她这会儿才发现他脸色惨白,头发也被汗水染湿了几绺,嘴唇泛着青白色。
“你怎么了?”陈弋比谢寻高出太多,她扶着他的胳膊根本起不到作用,于是本能地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肩膀绕了过去,踮起脚,用自己的身躯支撑着他,紧张道,“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情况紧急,她根本没时间去想他俩现在的动作有多暧昧和亲密。
陈弋这会儿腹部绞痛,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可他意识还算清醒,他原本想推开谢寻,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痛苦地弯着腰,整个人像一个树袋熊似的挂在谢寻身上。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更沉了,谢寻更急了,扭头问:“你还好吧?我扶你去医务室吧!”
陈弋捂着小腹的手微微发颤,紧紧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哎呀!现在是午休时间,医务室肯定也下班了!”谢寻自言自语,急出了一头汗,又接着说,“算了算了,我还是带你去校外的医院吧!”
陈弋努力把自己的身体远离谢寻的,可是力不从心,费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那怎么办啊!”谢寻一急就容易乱方寸,她使劲撑着陈弋,生怕自己一松懈陈弋就倒了下去,“你是不是很难受啊?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呀?陈弋同学你别怕,你放心靠上来,我不会把你摔了的!我现在就想办法!你别着急啊!”
“……”陈弋倒是不着急,就是被她这么背着,自己神经紧绷不能完全放松,胃更难受了。
谢寻虽然嘴上说着想办法,身体还是保持着背着他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陈弋紧紧咬了咬牙,终于抬起手指,艰难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先,扶我坐下。”
谢寻:?
所以教室这么多椅子,她为什么要一直踮着脚背着他?脑子短路了吗?
“哦哦好!”谢寻用了两秒钟自嘲,然后飞快地伸出一只脚,把刚才被陈弋撞飞的椅子勾了回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了下去。
身体猛然有了可以放心的支撑点,陈弋淡淡地吁了口气,趴在桌子上,只觉得浑身无力,低声喘着粗气。
“陈弋,你是胃疼吗?”谢寻弯腰看向陈弋苍白的脸。
“……嗯。”陈弋捂着小腹,声音沙哑。
谢寻:“你的杯子在哪儿?我先去给你接点热水喝。”
陈弋:“……没。”
谢寻朝陈弋的座位上看了一圈,这才反应过来陈弋可能没有水杯,于是飞快地跑到自己座位上,用自己的杯子接了半杯温热的水给他:“你先喝点热水,我杯子是新的,上周才换的,一点也不脏的。你等等,我出去给你买点治胃疼的药,你别着急!很快!我很快的!”
她说完,不等陈弋回答,风风火火冲到自己座位上背起小书包,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跑出了教室。
短短几分钟的功夫,耳边一下子清静了,只能听到风扇转动的声音。
蓝色的窗帘随着微风飘动,陈弋缓缓从臂弯里抬起头。
面前放着的是一个粉色的水杯,外面贴着柯南的贴纸,杯口向外徐徐飘着热气,盘旋向上,最终被风卷入燥热的空气中。
他看着面前的热水,眼底的光渐渐熄灭,胃里翻江倒海,他的脑海里却情不自禁浮现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林思楚的情景。
父亲陈望成小心翼翼地为她打着伞,伞很刻意地倾向她,他的衬衫湿了大半,可脸上仍旧挂着笑。
陈弋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陈望成脸上的笑容,那是他和母亲宋婉南在一起十几年,从来没有过的幸福和满足。
陈弋当然也记得陈望成身上的那件衬衫,那件即便已经起球却被他珍视到今天的衬衫。
那是他的一位“老友”送给他的礼物,价位甚至不足他平时穿的衬衫的零头,宋婉南曾经因为看不起那件衬衫的廉价,在整理衣柜的时候把它随手丢进了垃圾桶,换来的是和陈望成一顿歇斯底里的争吵。
陈弋记得,那是陈望成第一次亲口说出“离婚”两个字。
也是他家庭破裂的开端。
后来很久陈弋才明白,陈望成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位老友,就是林思楚。
是那个被他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是那个看似温柔,却一点一点亲手毁掉他的家庭,毁掉他母亲的女人。
也许错不在一人。
可她错在是原罪,错在是陌生人。
是永远无法被原谅的人。
陈弋的思绪是被手机震动勾回来的,他艰难地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时,眸色黯淡了下去。
他单手捂着小腹,咬紧后牙槽,接通了电话:“喂。”
“请问是陈弋陈先生吗?您好,这里是西城疗养院,您的母亲宋女士情况突然有点不太好,请问您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陈弋趴在桌子上,艰难地扯动唇瓣:“我妈……怎么了?”
“早上刚起来还好好的,刚才看护人员来给她送饭,她突然就闹了起来,又是砸东西又是打人的,谁的话也不听,一直说要回家,要见您。”
陈弋听着,发颤的手紧紧握住了手机。
“请问您能立马过来一趟吗?”电话里的女人有些焦急地问,“您母亲的情绪有些失控,她说她两天没见您了,要马上见到您。”
窗帘被风吹开,一束阳光透过树叶投射在陈弋苍白的脸上,沉默良久,他吁了口气,沉声道:“……好,我马上来。”
“我无理取闹?小弋,你听,你爸他竟然说我无理取闹!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在外面养小三的是谁!不要脸的是那个女人不是我!”
“小弋,错的人不是妈妈,是那个野女人!要是没有她,你爸怎么会跟我离婚!我们家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小弋,妈妈只有你了,你爸不要我了,所有人都不要我了,妈妈从今往后就只有你了啊……”
宋婉南,陈望成,林思楚的面孔在脑海里不断纠葛,缠绕成一团无法解开的线团,他们争吵着,撕扯着,他的脑袋仿佛要炸裂。
直到最后,所有一切都砰然消失,他的眼里只剩下面前那个粉色的水杯。
杯里的水还是热的,正在向外散发着热气。
陈弋撑着桌角,强忍着痛从椅子里站起来,仰头看向窗外那道刺眼的光,紧紧攥住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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