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第19章

    却说按察使家的小公子,姓李名若晨,满打满算正好十四岁。

    他赶走傅明宪等人后,带着家丁堂而皇之进了糖水铺子。店内其他客人虽不是个个都认识他,但都是有眼力见儿的,见他不是好相与的,也就纷纷结账走人了。

    好好的生意兴隆的铺子里,突然人就都走了干净,掌柜的肉疼不已,但李若晨出手也大方,说包场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

    糖水铺子里东西不便宜,但到底一碗糖水也就卖几钱银子。见了五十两银票,掌柜的眼睛都笑弯了,心里也就不抱怨了。

    李若晨点了店里最热销的一些糖水,自己倒也不是多稀罕,只是分给家丁喝。

    坐在他身边最近的,就是那个推搡傅明宪等人、黑脸高大的家丁,名唤李岩。

    李岩见他家公子摇着扇子,对糖水看都不看一眼的,便奇怪道:“少爷,方才您不是说口渴了么,怎么眼下常过一口就不用了?可是东西不合口味,需不要小的去旁的地方为你买的别的回来?”说着就要站起身。

    李若晨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他合上扇子,伸手按住李岩,“别忙活了,我不口渴。”

    他当然不是真的为了喝糖水才来的,只是恰巧经过这里,看到一行穿着辽东驻军打扮的半大小子,才临时起意来包了这个场。

    他爹是去岁上任的按察使,和都指挥使、布政使一般,是个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本朝重文轻武,他爹又掌管考核政绩,像傅峦远这样的总兵,见到他爹就应该毕恭毕敬才是。可自从他爹来上任后,傅峦远却是除非公务,并不轻易现身,反倒是他爹有事寻他,还要派人去三催四请,端的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后来他爹也有些恼了,准备上折子参傅峦远一本。被都指挥司和布政使司的长官知道了,两位大人却都上赶着来劝他爹息事宁人,说傅峦远本就是沉迷军务、目空一切的性子,并未要刻意慢待他。

    他们李家跟李皇后是没出五服的亲戚,也算是皇亲国戚了。他爹在皇城里也没受过这样的怠慢,便还是执意上了奏折。谁知道换来的,却是当今的一顿申饬。

    几个月前,李皇后所出的三皇子突然带着密旨到了边关。他爹虽倍感意外,不知道宫中出了什么大事,心里却还是有些高兴的,想着李皇后这般倚重他们家,只要照顾好了三皇子,往后回京升迁的路必不会难走。

    没成想,三皇子不过是在这凤凰城里落了落脚,转头就去投奔了傅峦远。他爹痛失一次表现机会,提起傅峦远越发咬牙切齿。

    这新仇旧恨的,李若晨看到那些个嬉嬉笑笑的军中小子才格外来气,所以才有了方才那一出。

    在糖水铺子待了一刻多钟,李若晨意兴阑珊,便带着家丁出了去。

    此时街上到处都是置办年货的行人,摩肩接踵,好不拥挤。李若晨便同家丁抄了小路走后巷,往自家走去。

    谁知道他们一行人刚走到小巷中段,就看到前头出来几个个子不高的蒙面少年,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有备而来的模样。李若晨心下一慌,再转头看过去,却发现后头的退路也被几个人堵上了。

    对方虽然蒙着面,但身上的衣着李若晨却是认得的,自然就是方才在糖水铺子门口被他赶走的傅明宪等人。

    倏忽,他冷静下来,看着为首之人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是傅峦远的人,方才打过照面了,这会儿又何必蒙着面,掩耳盗铃?!你们知道本公子是何等身份?”

    对方却不跟他啰嗦,两头的人气势汹汹地朝他步步紧逼而来。

    李若晨到底是个文官家的年轻公子,哪里直面过打打杀杀,见他们不由分手就要上来动手,已然是变了脸色。

    李岩一把将李若晨拉到身后,和其他几个家丁将他护在中间。

    后巷狭小,对李岩这些身形高大的成年人来说很是难以施展,就更别说他们还得护着李若晨。而傅明宪等人则没有什么顾忌,仗着身形小巧,身子矫健,配合默契,没多会儿就让李岩等人身上都挂了彩。

    不过李岩也确实是个难得的练家子,比之前交过手的罗通也不遑多让。上回同罗通交手,傅明宪等人是事先埋伏好,又动用了军中的迷烟,所以手到擒来,不费功夫。这回虽然他们依旧占了上风,却还是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饶是傅明宪,肩头都挨了李岩一记重拳,整个肩胛都发麻起来。

    又是一番鏖战,李若晨周遭的几个家丁,除了李岩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傅明宪对着身边的兄弟们使了眼色,他们自去纠缠李岩,而她则一个闪身,从李岩手臂下钻过,来到了李若晨跟前。

    李若晨已经不是方才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他头发散乱,衣着凌乱,手里的扇子也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傅明宪在面巾后轻蔑一笑,一手提着他的肩膀,一手照着他的肚子就是几下老拳。

    李若晨抱着肚子,吃痛大叫,李岩睚眦欲裂,无奈却被其他人缠住手脚,分丨身无暇。

    傅明宪也没想到李若晨这么不禁打,几拳过后就趴在了地上,她便又抬起脚,照着李若晨的屁股招呼上去了。

    又是几脚之后,李若晨叫痛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傅明宪就是想教训他一下,并不想把他打伤打残,见他已经没了方才的嚣张的气焰,就拍了拍手,对着宋二他们打了个手势,一行人就有条不紊地撤退了。

    他们蒙着面巾,脚下飞快,很快便出了后巷,再在凤凰城里的巷子里绕了绕,确认没人跟着了,才摘了面巾扔到角落,大摇大摆地往汤水铺子所在的街上去了。

    傅明宪之前安排赵家兄弟护送燕扶去旁的地方歇脚,此时自然要去找他们汇合。只是他们也没约定好去哪个地方落脚,正去找上一找。

    谁知道刚沿着大街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正从布庄出来的燕扶等人。

    燕扶瞧见他们,立刻眉开眼笑地招手道:“老大,宋二哥,这边这边!”

    傅明宪被燕扶这个‘老大’喊得心惊胆战的,脚步不由一滞。宋二何明等人却是心情大好,都小跑着上前了。

    燕扶笑道:“你们来的正好,方才我买了几匹布料给大伙儿做新衣裳,但是玉琢提醒我,军中怕是没有裁布缝衣的,掌柜的说他们这里有制作成衣的裁缝,就是不知道你们的尺寸,我正想去寻你们呢,你们恰好过来了。”

    众人今日都吃了个肚儿圆,方才又活动了手脚出了气,正是兴致高涨的时候,听到有新衣裳穿,推推搡搡地就往布庄里量尺寸去了。

    傅明宪扶额,这钱她是真的出不起啊。燕扶今日这一天的花销,抵得上她抠抠搜搜攒好几个月的了。

    燕扶跟着宋二他们笑闹去了,玉琢在门户站了站,注意到傅明宪没挪脚,便上前道:“小将军,这是我们殿下的一片心意,不值当什么,你权当哄他高兴了。”

    能哄燕扶高兴,又能让傅明宪等人落着实惠,在她看来,确实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但是傅明宪不这么想啊,她家就是军营里的老大,从来只有他们帮着接济旁人,没有她家平白无故占别人便宜的先例。她爹大小就教会了她,一分权利,一分责任,总是对等的。眼下燕扶是贵客,可没有招待他们的责任。

    “好啦,好啦,小将军快进去吧,殿下要等急了。”玉琢看傅明宪还是踌躇不前,玉琢便伸出素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玉琢的手指嫩如春葱,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傅明宪被她这一拉,心顿时又软了,亦步亦趋跟着她进了布庄。

    宋二等人自从入了少帅军,家里就鲜少给他们做衣裳,一年四季穿的都是军中同意规划的衣裳。军营里么,总不可能给他们量身定做,那些衣裳多半都是松松大大、并不合身,要卷衣袖和扎腰带出才能穿着的。

    此时,他们自发自觉排成三列,布庄里的三个裁缝都出动了,挨个给他们量着尺寸。他们尚显稚嫩的脸上,都多多少少带上了期待。

    傅明宪进的店内,看到他们那么期待,索性也不去想欠燕扶多少钱了。债多不压身嘛,反正燕扶还要在军营里待上好一段时间,来日方长,总有还清的时候。

    “老大,老大,你来!”快要轮到的小卢冲着傅明宪直招手,想让她排到自己面前。

    傅明宪弯了弯唇角,摆手道:“没事儿没事儿,你们先量。”

    此行跟傅明宪出来的一共是十五个人,没多会儿,就轮到了傅明宪。

    量完尺寸后,掌柜殷勤地将他们送出店内,道:“我们铺子里的裁缝和针线都是一等一的手脚麻利,小客官们明后天就能来取。”

    玉琢将票证收到了荷包里,让掌柜留步。

    此时半下午也过去了,他们也就不再耽搁,去往停靠马车的地方,准备返回军营。然而就当他们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准备上马车的时候,突然一队捕快就脚步匆匆地围了过来。

    傅明宪神色一凛,见燕扶已经进了马车,玉琢却还没上去,伸手一托玉琢的后背,将她也送上马车,拉下帘子,然后才和宋二等人转身应对。

    跟着那些个捕快一同前来的,是面上青紫的李岩。他第一个冲到傅明宪跟前,指着他们道:“就是他们,光天化日之下目无王法,嚣张伤人!”

    却说捕头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却也不是个傻的,起初心里还纳闷,什么人胆子那么大,胆敢光天化日殴打按察使家的公子。此时在看傅明宪等人的着装,却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这实在不好办啊……一边是位高权重的按察使,一边是拥兵自重、守护边疆的总兵官。都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哪一方都惹不起啊!

    那捕头踌躇不已,只得先带着笑脸上前询问:“这位小郎君,方才有人报案说你们伤了人,可有此事?”

    傅明宪一脸迷茫,“我们一直都在这街上闲逛,方才才从一家布庄里头出来,哪里去伤过什么人?”

    李岩见她面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们方才虽然蒙着面,但穿的就是这身上的衣裳,我们几个家丁都看得清清楚楚,断然不会认错的!”

    傅明宪夸张地‘呀’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血口喷人?光凭衣裳一样,没看清来人面容,就胡乱指针我们?我们身上的衣着是军中统一采买,买的就是成衣铺子里最便宜、最普通的那种,又没有什么特殊款式和花纹,便是这街上,和我们穿着相同相似的也不在少数,你如何就咬定是我们?”

    李岩大骂一声‘无耻小贼’,继续道:“衣着有相同相似确实不假,但总不能伏击我们的那伙人正好也和你们人数、身形对的上?!你这小贼,分明是满嘴胡言,不知悔改!”

    傅明宪长这么大,除了她爹一口一个‘小兔崽子’‘小畜生’地骂她,还没人敢对他这么无礼。她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宋二和何明等人却已经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傅明宪拉住了宋二和何明,面上仍然笑嘻嘻的,“这位壮士遭遇伏击固然可怜,但这事情尚未水落石出,您便一口一个‘小人’的骂将起来,想来也是个脾气不好的,也难怪街上人那么多,别人都不碰,就堵着你们打呢。”

    听她这巧舌如簧的,错的倒好似他们这挨打的一方了,想到此时仍然躺在医官里的李若晨,李岩只觉得胸中的一口恶气都堵到嗓子眼了,却是无从发作,只觉得脑子都被气懵了。

    “别吵别吵。”捕头生怕他们就地打起来,赶紧出来打圆场。

    “你看着办吧。”李岩说不过傅明宪,便虎着脸转头对上了那捕头,“我家老爷是什么身份,你也是知道的。眼下我们公子还痛的直不起身。我们少爷身上虽没有功名,但那也是当今皇后的侄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是你,就是娄太守,也担待不起!”

    想到按察使家还靠着李皇后,捕头背后已然冷汗岑岑,想着两家虽都不能得罪,但这头伤的却是按察使家的宝贝儿子,眼前不过是些小兵蛋子,身份到底不能同日而语。他一个小小捕头也做不得什么决断,只得先把傅明宪等人请回去衙门说话。

    傅明宪倒是不介意去衙门走一遭,李岩等人又没有证据,她咬死不认,太守还敢对他们用刑不成?只是这时辰确实不早,这件事三两句也说不清,耽搁了回去的时辰,少不得挨她爹一顿数落。而且燕扶还在呢,总不好让他也牵涉其中。

    “那敢问捕头大哥,是不是可以让我们的小兄弟先行回去?”她指了指燕扶的马车,“他年纪小,身边还带着个娇滴滴的小丫鬟,此时自然与他无关。”

    捕头尚未答话,李岩已经抢着开口道:“不行,一个都不能走!”

    宋二早就气的不行了,此时傅明宪拉不住他了,他一步跨上前,道:“无凭无据,凭什么让我们跟你们走?”

    捕头擦着额头细密的汗珠,继续赔笑道:“就是劳烦各位小郎君跟我走一遭,解释清楚了,你们就能回去了。”

    李岩咄咄逼人,不肯让燕扶先走,傅明宪便也改了口风,对捕头道:“他片面之词就要我们一行人放下手头的事,去衙门解释。那明儿个随便来个人指证一番,我们莫不是又要多耽搁一日的功夫?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没有这样的道理!既然没有证据,那就劳烦捕头大哥您找到了证据,再到我们军营里要人吧!”

    别说他们这太守、捕头的,就是三司齐聚,也没有人敢去傅峦远的辽东驻军要人啊。

    李岩见他们要跑,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就拉住了马车的马头,恶狠狠笑道:“你这小贼,如今才知道怕了?!想走?晚了!”

    “都别争了!”就在此时,马车里传来了清亮的、略显稚嫩的童声。

    话音刚落,燕扶已经打了帘子,露出了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让李树海来见本殿下!”

    李树海,也就是李若晨他爹、辽东按察使的名讳。能直言他的名讳,还自称‘本殿下’的……捕头膝盖一软,当场就给跪下了。而李岩,也呆若木鸡,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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