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蓁吃了晚膳,跟父母兄弟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等要回来时,夜已经很深,叶氏不放心,怕她滑了摔了,要亲自将她送回来,裴蓁不愿母亲跟着折腾,但为了让母亲放心,就让裴炎送她回来了。
两人到了清池居前,裴蓁见梧桐林里亮着一盏灯,有些纳闷,走过去瞧见步长悠已经睡了,笑道:“这林子里蚊虫一向多,难为她还睡得着。”裴炎也没问什么,只让她早些休息,就走了。裴炎走后,裴蓁没叫醒步长悠,而是进了躺椅中。
更深露重,棠梨劝她回去,裴蓁摇了摇头,说再坐一会儿。棠梨拿了两条薄毯出来,给她俩一人盖了一条。给步长悠盖毯子时,不知怎么碰着她,她就醒了。见主仆二人回来了,问是什么时辰,棠梨说约莫亥时了。步长悠看了看天,竟然看到了云,风里也有凉意,说总觉得像要下雨,裴蓁说可千万别下雨,即便要下,也要下了即停,否则明早就出不去了。
结果还真被说中了,半夜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也没停,被雨声惊醒的两个人,听此情形,相顾无言。
棠梨见她们醒了,就叫随侍的宫人进来伺候,裴蓁盥洗毕,去陪父母吃早膳,临走之前,步长悠嘱咐裴蓁不用特意给她备膳食,等会宫人们用膳时,她跟着吃点就成,裴蓁也没勉强,去了。
裴蓁走后,步长悠从自己买的几本书里挑了一本《琮安杂记》坐在窗边看,等雨停了,太阳出来,大半个上午就过去了。
下午要启程回宫,中间的这点时间,出去不够用,不出去又浪费。
步长悠撂下书,走出去。
雨后一切变得崭新起来,风里有雨水的味道。她穿过梧桐林,前头是一条小水渠,上面架了桥,站在桥上四处望,能望到一道月洞门后头的房舍,想了想方位,觉得应是昨晚自己走错路时,可以到达的那地方。
裴蓁回来瞧见她一个人在桥上傻站着,走过来问她看什么,步长悠指着前面问是什么,裴蓁瞧了瞧,道:“澹宁居,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哥哥么,他住的地儿。”
澹宁?步长悠咀嚼这个词,恬淡寡欲,宁静自持的意思,倒没亭中青年的缠绵,而像个老学究的住处。她待要再问,却见裴蓁一脸愁容的望着澹宁居,她有些奇怪,因为裴蓁甚少愁苦,问怎么了。裴蓁将目光收回来,嗳了一声,声音似叹息:“说来话长,咱们回去说吧。”
裴蓁的愁苦,来自她的哥哥,是她母亲告诉她的,想让她帮着劝一劝。
事情说来不复杂,一年多前吧,裴炎和太子被派做使臣出使夏国,回程时认识了一个孤女,就被裴炎带回了府中。裴氏夫妇起初没多想,只是看她可怜,就收在府中照顾花草,结果没过多久,裴炎说要娶人家。裴家娶媳妇,向来不看重身份地位这些身外物,只要人品贵重,两人合缘就行了。只是裴炎将来要继承爵位,他的妻子是君侯夫人,要掌家的,裴氏夫妇再开明,也容不下来历不明的孤女,但裴氏夫妇又不想因为这事跟儿子闹僵,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就允许他收了做妾。
裴炎说的是娶妻,父母说是收了做妾,其实有很大的差别,但裴炎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裴氏夫妇原以为这事圆满解决是大家各退一步共同努力的结果,可后来才发现,此后无论是主动上门说亲的,还是裴氏夫妇寻到的好媒茬,全都被裴炎拒了,裴氏夫妇方察觉出不对劲来了。妾是相对妻来说的,倘若没有妻,妾也是妻。
裴氏夫妇知道倘若真下狠心逼一把,儿子肯定会束手就擒,但与此同时,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坏了。裴氏夫妇不想落一个恶父母之名,可不逼他,他就这么吊着,何时才是个头?裴氏夫妇没办法,将老父亲拉了出来,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希望他疏通疏通孙子,结果他老人家更绝,说儿子是他们的,他不管,管了讨人嫌。
居中其实就是偏袒,老父亲不跟他们夫妻一路,夫妻俩只好将希望寄托在裴蓁身上。裴蓁是后妃,裴炎是近卫,两人都在国君眼前,在宫里常能遇到,加上又是同辈,很多话都方便说。
裴蓁觉得自己哥哥一心一意,有担当,很爷们,她打心眼里支持,可父母想要一个正派的儿媳也无可厚非,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愁坏了。
步长悠想起亭子里难舍难分男女,没想到竟是一对苦命鸳鸯。
裴蓁说完前因后果,原指望步长悠拿出个两全之策帮她解了这个难。可这事哪有什么两全之策,总要一方受委屈,步长悠摇头表示她也没什么两全策。
裴蓁颓丧的靠在椅背上,问棠梨这次回来还带了什么能送出手的礼物。棠梨想了想,进到里边,拿了两个雕花的木盒子出来,一个长,一个方,她将两盒子都打开递给裴蓁:“这是出宫前夫人嘱咐我多备的两份,以防不时之需,一个嵌绿宝石的戒指,一把檀香扇。”
裴蓁看完后递给步长悠,道:“我进宫时,她还没来府里,没相处过,回来之后,也一直没看见她,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
步长悠看了看,道:“戒指贵重,檀香扇风雅,都是好东西,不过第一次送礼物,还是贵重好些,贵重表示看重。”
裴蓁点点头,站了起来:“我对这个嫂子还挺好奇,不知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将裴炎吃得这么死。”问步长悠,“我过去了,你要去吗?”
步长悠心里有些不能言明的东西,她偶遇到的那对男女,像种子一样种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很奇怪,她总想到他们交颈相缠的情形,像被魇住了一样,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但她很迫切的想再去看看,她道:“我跟着凑个热闹。”
雨过天青,万物洁净,三人穿过林子,过了小桥,朝那道月洞门去,稍微走进些后,步长悠发现这处的月洞门不止一道,而是有三道,三道之后,有半株花树映入,跟扶桑花后的月洞门借竹成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这里的三道月洞门更妙。
第一道月洞门的墙上爬了一墙爬山虎。爬山虎雨后新洗,顶着雨珠,在新阳下,仿佛发着绿光,实在可爱。步长悠玩心一起,走到墙根下,揪住一根藤,摇了一下,满墙的雨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虽然她早做好了后退准备,还是被砸了一身雨,狼狈不堪。
裴蓁和棠梨见她如此狼狈,笑出了声。
步长悠不搭理她俩,自顾自地从袖袋里摸出一方帕子,擦拭脸上和身上的水珠。等她擦完了,主仆俩还在打配合调侃她遇水更美,步长悠将帕子往裴蓁身上一掷,往里头去了。
裴蓁接住帕子,笑:“顽笑两句,公主怎么还急了。”说着跟了上去。
三道月洞门夹了两道花树,一道是红梅,一道是白梅,雪天有看头,现在光秃秃的没什么意思。步长悠快到第三道月洞门时,忽然往旁边闪了一下。
月洞门旁置着一块比人还高的青石,步长悠闪在青石旁,里头映入月洞门的半株紫薇树刚好挡住了她探出的半个身子。
裴蓁以为步长悠是在给自己让路,正要迈过她先入,步长悠却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自己身后。
棠梨以为里头有什么好玩的事,也赶紧从门前躲开了。
步长悠没看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但她看到院子里头有个人在练剑,裴蓁跟着探身看了会儿,得出了一个结论:“裴炎的功夫进益了不少。”
裴蓁不怎么叫裴炎哥哥,只在长辈或者外人面前才叫哥哥,倒不是不知礼,而是裴炎拢共才比她大了三岁,三岁在小时候还有些差别,越大越没差别,当某一天,裴蓁觉得两人完全没差别时,她就开始叫名字了。裴炎对自己从哥哥变成裴炎,完全不在意,随她去。可是当有一天,裴蓁的弟弟裴煊有样学样,不叫她姐,开始直呼她裴蓁时,她却将裴煊揍了一顿。
裴蓁看着看着就有些心痒了,因为她自从进宫后,剑就搁下了,偶尔动一动,也是舞剑,纯是观赏性的,没什么意思,她四下看了看,没看见什么趁手的兵器,就让棠梨去找,棠梨问她棍子行不,裴蓁说可以,棠梨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裴蓁吩咐完棠梨后,回头见步长悠将身子俯得更低,就跟着俯了下去。
这一俯身,裴蓁瞧见廊上坐了一个女子,女子身旁摆了一个小桌,桌上有个瓶,瓶子旁堆了些花枝,女子将手中修好的花枝插进瓶中,在去拿下一枝时,抬头瞧了瞧正在中庭练剑的裴炎。
裴蓁幽幽叹气:“这么美的一幅画,叫我怎么忍心破坏,母亲真是会给我出难题。”
步长悠没说话。
话一出口,裴蓁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偏袒,补充道:“之前王上说裴炎闷坏,我还没察觉,现在发觉王上目光如炬,他不吭不声的摆了父亲和母亲一道,太坏了。”
许是累了,裴炎收了势,拿着剑,走到廊下,将剑收到鞘中,搁在桌上,女子摸出一方手帕递给他,他接过去擦了擦汗,将帕子还给女子,女子又将帕子塞回袖中,裴炎在她身边坐下,捡起一枝茉莉花来,帮她一起弄。
棠梨拿着不知从哪找到的一根棍子回来,问她这样的可还行,裴蓁摆了摆手:“用不着了,人家已经收剑了。”
棠梨探身往里瞧,院子里头果然没有练剑的身影了。
裴蓁见步长悠还在看,并且看得津津有味,有些纳闷:“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步长悠意犹未尽的直起身子:“从来没看过,好看。”
裴蓁笑:“这么远能看清什么,走吧,咱们进去再看看。”
步长悠摇摇头,道:“我看完了,你们去吧,我在外头等你们。”
裴蓁道:“......”
裴蓁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裴蓁决定不刨根问底,可她刚走了两步,福至心灵的想到了什么,又回身看步长悠:“你该不会是思春了吧?”
步长悠茫然的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悟了。
裴蓁看她一脸悟道的模样,也悟了,她点了点头:“你果然思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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