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昼长夜短,晨鸡未鸣,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崔景行嗓子发痒,咳嗽两声从被窝里爬起来,清晨的凉气直往他的脖子里钻。
崔景行哆嗦了一下,下床开始梳洗,等到差不多吃早饭的时候他才去叫慕疏风。
慕疏风还保持着昨天入睡的姿势,缩在床角一动不动。
崔景行叫了两声没反应,便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大人,天亮了。”
慕疏风没有睁眼睛,却缩了缩身子,半梦半醒地咕哝道:“太阳出来了,我的花开了......”后面他又说了一大堆,但实在太含糊难以听清。
崔景行想起慕府那座宅中林苑,这慕疏风未免呀太喜欢花花草草了,他还以为慕疏风在梦里也是忧国忧民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人怎么还有懒床的习惯?看来当朝皇上真是早朝开的太少,崔景行左手挽着袖子又拍了拍慕疏风的被子。
“百灵——”慕疏风皱着眉喊道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里。他睁开眼睛,看见崔景行那张脸,然后沉着冷静地坐起来,“几时了?”
崔景行道:“卯时。”
慕疏风下床穿好衣服,他昨日去渭堤巡视穿的是便服,再回府里取官服显然来不及了,他想了想便也不再纠结,反正也没人管得了他。慕疏风梳洗完,和崔景行简单吃了点早饭,二人并肩去衙门。
崔景行腿脚不好走路慢,慕疏风便放慢脚步等他。
大街小巷的水洼还没有干,路面湿滑,慕疏风看了一眼路边有些萎蔫的野草,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忽然道:“昨夜的雨下的不小。”
崔景行掩面吸了吸鼻子,道:“房子漏了一夜,自然不小。”
“.......”慕疏风道,“你昨夜的机灵呢?怎么今日太阳一出来说话又这么不中听?”
崔景行面露困惑,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半晌后才问道:“下官怎样想便怎样说,句句不失礼数。还望大人明示,为何夜里高兴,白日不高兴?”
慕疏风横了他一眼,讥笑道:“书呆子。”
“下官在史馆修史,自当熟知各类典籍,以备不时之需。”崔景行道,“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下官虽不能天生便知万事,但还可以不断地去研读学习,等到遇到困难再学习便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了。”
慕疏风想要敲他的头,但转头看崔景行挺着背一点一点迈着步子,明明腿脚不利索却还要保持着他那个儒生傲骨,慕疏风又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笑意,人是笨了点比不了那位故人,但倒也难得踏实认真。
快到渭堤,崔景行脚步忽然顿住,他望着渭堤边那个修在水中靠岸之地的石碑,“大人,河水漫过水则碑的线了。”
水则碑是衡量水势的一道水中的“尺子”,一旦水面漫过了那条线,那么就代表着水情右边,可能会出现洪水。
慕疏风看向水则碑,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二人不再闲聊,尽量走的快一些。崔景行时走着走着一脚踩空,慕疏风眼疾手快扶住他,可也抵不住崔景行接二连三的踩空。后来慕疏风干脆拿出手帕垫在崔景行的胳膊上,然后伸手压在手绢上,扶着他走路。
崔景行很不自在,“大人,这有失礼数。”
慕疏风道:“无妨。”
崔景行的胳膊还是紧绷着,没有放松下来。
慕疏风看了他一眼,“你是在嫌弃我?”
“下官不敢。”
“哼,我看你没有什么不敢的。”
都水监站在尚书府门口,原本他焦急地踱步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拍一下手,愁容满面。结果他一转身看到慕丞相走过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容貌姣好的官员,这倒也罢了,慕丞相居然还扶着那人,这简直是见所未见的空前奇闻。
慕丞相一个洁癖到连婚都不成的人,居然还会扶别人?都水监呆呆愣愣地看着二人走过来,直到慕疏风走到面前,他完全忘记了正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看到不该看的,明日不会丢了这身官袍吧?
崔景行行礼道:“下官告辞。”
慕疏风微微颔首,目送崔景行往史馆去,然后看向都水监,“你为渭河水情而来?”
都水监回过神,额头出了一层冷汗,连忙行礼道:“下官今日按例派人观测水则碑,发觉水势有变,便立刻前来与大人商议。”
慕疏风道:“进去说吧。”
“是。”
崔景行到史馆把自己的分内之事做完,便往藏书库去,又想像往日一呆就是一整天。但中午吃过饭后,白修撰却拉住他,看着他欲言又止。
崔景行茫然地回视。
白修撰道:“崔修撰,你今日是不是同慕大人一道来的?”
崔景行老实地点了点头,“有何不妥吗?”
白修撰道:“外面有一些风言风语你不要在意,同僚们都知道你不是那种奴颜媚骨之人。”
崔景行听到这里大概已经明白了,他长得的确偏阴柔了一些,所以也最听不得有人拿他的容貌去做那种下三滥的讨论。他心中恼火,但多年来已经养成了隐忍的习惯,面上依旧十分不解地问道:“风言风语?”
白修撰见他当真不知,便松了口气,道:“罢了,你不知道更好。”
沈修撰道:“白修撰啊,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喜欢听这些街谈巷语通的。”
白修撰郁闷至极,他就好这口儿,也是好心来提醒的。
“哼。”正在审阅文书的老修撰冷哼一声,他鲜少插嘴年轻人的闲聊,但此时却不悦道,“小人闲居为不善。”都是吃饱了撑的!
崔景行道:“因为我和慕大人走的太近?”
沈修撰笑道:“和慕大人走的近的人多了,左丞相日日与慕大人相对,何时有人传过他们之间的流言蜚语?”
“那是为何?”
白修撰嗑着瓜子道:“左丞相都六十多岁了。”
沈修撰给白修撰倒了一杯茶,“多喝茶,少说话,保护好嗓子。”
“......”
老修撰语气不善道:“你若是能爬到左丞相那个位子,也没有人会说你的不是了。”
沈修撰笑道:“老修撰说的不错,众人非议你,无非是因为你和慕大人站在一起不像是在同等交流,反而像是你在巴结着他。”
白修撰点头附和,“相亲还讲究个门当户对呢。”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白修撰,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修撰默默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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