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应该已经走了,空气中仍然留有着刺鼻的烟味,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变成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味道。
苏梨仍然有些心有余悸,不断地往门口探望。
李婉看见她这副怯生生的模样,脸上露出了积分羞赧:“对不起小梨,刚才吓坏你了吧……”
苏梨摇头:“……还好。”
虽然她确实有点被吓到。
“他是我的丈夫。”李婉叹息,“他……脾气不太好。”
“……嗯。”
果然,那个男人是陆倾的父亲。
苏梨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特地去锁了病房门,才回到李婉的病床边。
她刚刚盛完了一碗粥,用勺子一勺一勺舀给李婉喝。
苏梨没有做过喂人吃饭的事情,不过胜在心思细腻,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喂完了一碗粥,也把李婉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李婉确实跟陆倾一点都不像。
苏梨长得很像爸爸,虽然男女有别,不过眼角眉梢都能看出来一点相似的影子。
当年幼儿园组织游园活动,她和爸爸走散了,结果被路人只凭着一张脸就带到了她父亲的面前,并且毫不怀疑地交给了他。
年幼的她不理解,为什么好像人人都说她像爸爸呢?明明差那么多啊。
父亲笑道:“因为你是我的小树苗啊,等你长出枝干与小芽就会像了。”
果然一语成谶,如今的苏梨几乎就是柔化版的苏父本苏,不过性格就相差甚远了。
苏梨坚决地认定,自己这窝囊性格应该是老狐狸多年压榨的结果。
“你在看什么?”李婉发现了苏梨在发呆。
苏梨回过神笑了:“没有,我去给您打点热水。”
刚才的男人在病房里扫荡了不少东西,烧水壶掉落在了地上,早就已经空空的了。
苏梨对秋山医院的住院区地形了如指掌,熟门熟路地走去了开水房。等她打完开水回到502,才发现病房里面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中的校服,正俯身替李婉摇下病床。
他的身体前倾,露出白皙的后颈,手腕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张起,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摇下了病床,替李婉捻好被子,无声无息地眨了眨眼。
苏梨抱着热水壶,站在原地踟蹰。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和他说过话,除了支付宝上的备注往来,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又不好直接装路人甲飘过……
……怎么办,好尴尬。
陆倾仿佛是脑门上长了眼睛,抬起头来与苏梨视线相交,很快就垂下了眼睑。
“你怎么在这里?”陆倾的语气有些僵硬。
“……巧合。”苏梨想了想说。
李婉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诧异道:“小梨是替张妈来送饭的,小倾,你们两个认识?”
苏梨踟蹰:“我们……”
陆倾插口道:“同学。”
苏梨微微诧异,看见陆倾疏离的表情,并没有开口打补丁。
反正他讲的本来也是事实。
“原来是同学啊!”李婉笑起来,“还真是很巧。”
“……是啊,很巧。”苏梨尴尬地应着。
李婉的目光落在保温壶上,吃力地仰起头对陆倾说:“你还没吃饭吧,妈妈没有吃完,给你留了一些,你快趁热吃。”
陆倾点点头,把保温桶里的粥全部倒了出来,就这李婉吃剩下的碗,一口一口地舀粥进肚子里。
他的动作不快,脸上尽是坦荡的表情,可是病房里的气压却微妙地有些低。
苏梨就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喝完了剩余的粥。
李婉是因为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可是陆倾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如果晚餐只有这么一点点食物……
苏梨很想问问他,真的不会晚上饿得胃抽搐吗?
可是,她问不出口。
她识相地把热水壶放到了桌子上,对李婉说:“阿姨,那我先回去了。”
李婉在床上挣动了几下,最后目光落在陆倾身上:“小倾,你送一送小梨……”
“不用了不用了……”苏梨连连摆手。
陆倾纹丝不动,尴尬的僵持。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朝苏梨走过去,越过苏梨走出了病房。
“走吧。”平淡的声音。
夜晚的走廊,消毒水气味更加的浓郁。
苏梨一路闷着头跟在陆倾的身后,始终和他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她有一种感觉,陆倾很不高兴,毕竟他连惯常虚伪的笑脸挂不住了。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前方,僵硬的肩膀透出难言的疏离。
为什么呢?
就因为她见到了他的母亲,还是因为她目睹了他的窘态?
苏梨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裂了,眼看着走廊就快到尽头,她脱口而出:“我爸给了我一些钱,庆祝我学业进步,我觉得我们俩应该分红制。”
陆倾的脚步微缓:“我的课时费已经收到了,不需要额外的奖励。”
他的声音比往常要轻,沉静的目光落入苏梨的眼睛。
苏梨咬牙切齿:“发烧那一晚上你延迟了半小时,我还要支付你加班费。”
陆倾淡道:“不足半小时。”
苏梨简直气急败坏:“那就按照28分钟来计!”
她还从来没有送钱送不出去的情况,这简直是对钱的侮辱!
陆倾一怔,低垂下目光。
良久,他停下脚步,回过了头:“说得有理。”
“……啊?”
苏梨一时刹不住车,差点儿撞上陆倾的胸口。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陆倾真的很高,她连他的肩膀都没有到,这样的距离下只能吃力地仰起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然后,她就看到陆学霸本霸在她面前表演了一回变脸的现场版。
他的脸上渐渐褪去了疏离,随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戏谑的弧度:“28块钱。”
“……啊?”
陆倾面无表情道:“以你的现有数学成绩来说,一分钟一块钱,不能更多了。”
苏梨:“……”
陆倾淡道:“再接再厉。”
苏梨:“…………”
苏梨恶狠狠地转了28块到陆倾的支付宝上!
说话间,电梯抵达五楼。
苏梨憋着一肚子气走进了电梯,按下了一楼,却迟迟未见电梯动。
她狐疑地左顾右盼,才发现是陆倾的手按在了电梯门上,阻止了可怜的电梯一次次地意图防抗。
他似乎是有话想说,扣着电梯门的指尖微微泛白。
这算是电梯咚吗?
苏梨风马牛不相及地想。
就这样僵持了几秒钟,陆倾终于开了口:“以后别来医院了。”
苏梨小声嘀咕:“又不是我想来的。”
陆倾直接略过了她的回答:“尤其不要让人知道,你的父亲就是出钱帮助了我母亲的人,以免招惹无畏的麻烦。”
他的表情很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严厉。
苏梨想了想,问:“你指的是你爸爸吗?”那个看起来阴沉而又暴戾的人?
陆倾没有回答,他松开了手。
下一秒电梯就在苏梨面前缓缓合拢,陆倾的脸变成了一线,最后彻底消失在了苏梨的视野里。
十五分钟后。
苏梨坐在回程的车上,看着支付宝里的28.00,脑壳疼。
她的数学虽然没有及格,但是那是市一中的炼狱模式数学卷诶!150分制的试卷她拿了整整80分,怎么就只值一块钱一分钟了??
杜晓晓这家伙也才50好不好!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奇葩。
越想越生气的苏金主,咬着牙往陆倾的账号里面打了280块钱。
备注:10块钱一分钟!再还价自杀!
发完之后,苏梨大气都不敢喘,牢牢地盯着支付宝页面,唯恐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又把钱给原路返还回来。
过了好久,小熊头像才亮起来。
这一次,只有三个字回复:知道了。
苏梨:“……”
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骂人呢?
秋山医院的502病房。
陆倾刚刚关闭手机屏,眼角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李婉惊讶地看着陆倾,震惊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这样安宁温暖的神态,好像从那个男人第一次对她动了手起,或者是从更久以前的第一次争吵开始?
“小倾,刚才的女孩……”
“同学。”
“只是同学?”
“嗯,我的,同学。”
陆倾在我的后面微微停顿了半秒,表情却罕见地有些不自然,甚至还回避开了视线。
李婉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憋着笑道:“真是个漂亮的女同学,不过你不应该对人家那么冷淡,也不应该……”
李婉的目光越过陆倾落在保温桶上,微微涩然。
她是一个母亲,她知道陆倾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孩子。
那个女孩子看穿着气质就知道非富即贵,而她的小倾却穿着那一身泛白的校服,当着她的面吃她喝剩下的粥……
这孩子,也不知道遮一下羞。
“应该。”陆倾打断了李婉的话。
“小倾……”
“我就是我,”陆倾抬起头,声音淡漠,“她需要了解的只有客观事实,不论是贫穷还是困顿,外表还是内在,那都是我。”
李婉恨铁不成钢:“那你也要对人家温柔点,你刚刚对人家态度太差了。”
“很差吗?”陆倾低声问。
李婉点点头:“不算好。”
陆倾却微微地笑了:“那就好。”
——那就好???
李婉发现自己不过昏迷了一年多,她已经完全跟不上儿子的思维了。
陆倾看起来已经有几分成熟的棱角,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深处带着一点点的微波荡漾,像是深夜的河流,让人分不清他真实的情绪。
可是就是这样的陆倾,眼角和眉梢还是带着淡淡的淤青。
李婉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抽了抽:“是不是,他又打你了?”
陆倾沉默。
李婉吃力地伸手够到了陆倾的手:“小倾,我不要紧,而且我很快就能康复了,你还是要为自己计长远。反正……”她仿佛是狠了狠心,才接下文,“反正我们只是你的养父母,你要不就跟着苏先生去吧?不要插手这个家了……”
病房里寂静一片。
好久,陆倾的声音才响起来:“是要计长远。”
“小倾……”
陆倾淡道:“你放心,你复建出院之前,我一定送他进监狱。”
气氛有些压抑。
过了一会儿,陆倾的手机又亮了起来,打断了室内的僵窒。
陆倾低垂下眼眸,看见手机的支付宝上“金主”又发来一笔款项。
20块。
备注:凑整!不许还给我!!!
陆倾面无表情地走出了病房,倚在医院冰冷的走廊上。他闭着眼睛,过了好久,才慢慢地席地坐在了地上。
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喘出了第一口气。就像是窒息的空间终于被人斩破,鲜活的空气一点一点渗透到他的灵魂里。
300块了啊。
陆倾勾了勾嘴角,打开支付宝,把余额里的钱转存到另一个账户里。
那是一个独立的子账户,前不久刚刚建立的,备注是写得有些无耻:
——可爱的小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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